王川生物成绩还不错,理综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一百六。
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川笑嘻嘻地收拾东西,突然急促地“啊”了一声,满脸委屈地开口:“沈哥,我就安慰花花妹妹几句,你踢我干什么?”
蒋大南在旁边默默翻白眼,心里想着,人家正伤心着你就往伤口上撒盐,要我我也踢你。
沈放舟余光扫过陈漫云的发顶,笑着回答王川:“不好意思啊,不小心的。”
语气里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王川吃痛地捂着腿,信你个鬼,沈放舟在他前面坐着,竟然能不小心踢到坐在后面的他。
“陈漫云,老徐叫你,他在年级组办公室。”外面有人路过,探进头来叫陈漫云。
“我知道了,谢谢。”陈漫云把书放好,就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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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组办公室里面很安静,陈漫云敲门进去,就看见郑萍和徐平峰交换着神色,余光撇见陈漫云进来又立马收住声音,像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物理那堂考试监考陈漫云的那个女老师也在,陈漫云和她对视,惊讶了一下,接着问了声“老师好”。
徐平峰用惊奇的眼光在她俩身上巡视了一遍,接着问道,“怎么,你们见过了?”随后又自顾自地朝陈漫云说话,“见过了正好,陈漫云,这位是咱们学校物理竞赛队的张安怡老师。”
“张老师好。”
张安怡腼腆地笑着,算是回应。
陈漫云听到物理竞赛这几个字眼就握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的细肉里,才让表面保持风平浪静,平静地看着徐平峰和郑萍。
“我看你这个资料,以前在淮大附中也参加过物理竞赛是吗?”徐平峰和郑萍翻着资料问。
“是。”陈漫云依旧低着头,言简意赅。
“当时有进省队训练吗?”
郑萍看见资料上的某一行字,问陈漫云,她早该注意到,陈漫云的解题方法很系统,应该参加过集训。
“进了。”
问什么答什么,其余的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郑萍没在意这些细节,满意地点头,她猜想到陈漫云或许进了省队,可能成绩不理想,但陈漫云当时也不过高一,现在开始准备物理竞赛,时间充裕,况且,她出的那张月考卷子,也多少存了几分挑出好苗子的想法。
徐平峰看到陈漫云兴趣缺缺的样子,出来打圆场,“不用紧张哈,我和郑老师的意思是,想让你参加物理竞赛。”
徐平峰乐呵呵地告诉陈漫云。
陈漫云是郑萍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郑萍有信心也无比渴望,教出一个国家级竞赛的金牌得主,她光这样想着就觉得激动,彷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一处。
张安怡在旁边虽然安静,但也观察着陈漫云。
三个人看着陈漫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若有若无的期盼,等着她的回复。
陈漫云深呼吸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回答。
“对不起老师,我不想参加。”
啊?
三个老师都愣在座位上,她刚刚说什么?
对于陈漫云来说,走物理竞赛这条路保送名校是最好的选择,她化学生物分少得可怜,可一旦走了物理竞赛,这些就都不成问题了。
可现在,陈漫云说,她不想走这条路。
徐平峰被这句话弄得没脾气,一时没说话。还是郑萍先反应过来,勉强笑着对陈漫云说,“不用现在就给答复,你先回去,好好考虑两天,考虑清楚再说,老师不着急。”
“一定要考虑清楚,回去也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这是个好机会,要把握住。”郑萍语气在“好机会”这三个字上面加重。
郑萍还是舍不得把这么个好苗子放走,想让陈漫云回心转意。
陈漫云苦笑着点点头答应,垂着头回到教室。
陈漫云坐在座位上看书,她今天校服外套里穿了一件卫衣,她嫌热,就把头发绑成丸子头,细碎的头发毛绒绒得在外面露着,沈放舟的角度可以看到丸子头的全貌,在鎏金般的阳光下被照的暖洋洋,随着陈漫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就,挺想捏的。
沈放舟吸了口气,忍住了,继续观察陈漫云,他不明白陈漫云的小脑瓜里每天都在想什么,每天一副厌世的样子,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又譬如此刻,沈放舟觉着陈漫云脸上就写着“随便吧,反正我是不想活了”这句话。
艹,老徐有病?好好的小姑娘去了办公室一趟回来就这么失落?
沈放舟烦燥得转笔。
王川闲不住,问陈漫云。
“欸,妹妹,老徐找你说什么了?”
陈漫云怔了几秒,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王川。
沈放舟把手边的练习册递给王川,A4纸大的书册隔开王川的视线,他伸手拽住陈漫云的校服边缘,让她转回去自己的书桌前方向。
陈漫云懵懵地转回来,有些不解地看向沈放舟。
光影从窗边透明的玻璃洒进来,模糊少年侧脸的轮廓。
沈放舟顿了顿,开口。
“不想说就别说。”
陈漫云,你可以拒绝,不要怕。
第34章 少年 也是陈漫云此刻的救赎。
晚上的半山别墅, 陈漫云面无表情地坐在饭桌旁,陈京和云珊维持着暂时的和平,像陌生人一样, 见过两个人的歇斯底里之后, 陈漫云只觉得现在的平静讽刺极了。
“云云, 去了学校有没有考试啊?”云珊拿筷子夹菜, 抬头的间隙看着陈漫云问, 其实她知道答案。
陈漫云看着饭桌上用来装饰的枯花, 没回答。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说是想让你参加淮大附的物理竞赛队。”云珊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终于吸引到陈漫云的注意力, 抬头,看着她。
“我替你拒绝了, 没事吧。”云珊随手拿起旁边的纸巾擦手, 冷淡地笑着问陈漫云,笑意流于表面,不到眼底。
“云珊,让孩子去试试也没什么, 我记得她以前就很有天赋的。”陈京放下筷子, 不赞同地对着云珊说话。
“试试?试什么?啊?”云珊被这句话激怒,抬手把筷子扔到地上, 筷子碰到地板上又弹起, 发出清脆的声音,秦姨从厨房探出头来瞧见,又叹气。
总是这样,不吵架不罢休,当妈的把女儿骂得狗血淋头。
“还嫌丢的人不够多吗?”
云珊冷笑一声, 追着问陈京:“你告诉我试什么?”
在女儿和家里阿姨面前被妻子训斥,陈京心里也不痛快,脖子涨红了,争论道:“你总是这样,你懂不懂,你懂不懂这对孩子来说是个机会?”
“机会?”云珊怒极反笑,重复这两个字,又问陈京,“前年港口那个项目,你怎么不把握住机会,白白叫你大哥抢了先。”
前年那个项目陈京优柔寡断没把握好时机,两个人的公司都损失了不少钱。
直戳陈京的心窝。
陈京的脸涨得通红,准备站起来和云珊继续争辩,没成想起身时带倒了红酒杯,暗红的酒液和碎片像暗夜的河流一样淌在地上。
陈漫云沉默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比陈京先离开餐桌,喉咙发涩地开口:“我吃好了,先上楼休息。”
走到快上二楼的阶梯时候又回头,朝着还在餐桌上还在和丈夫冷战对峙的云珊说话。
“今天老师问我,我已经拒绝了。”
云珊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愣了片刻,随即有些失态地喊她“云云”
陈漫云勉强笑了一下,她眼角好像有泪,没在意地抬手,用手背抹去,装作语气轻松地告诉云珊:“妈,我丢够人了。”
随即就转头几乎是小跑着上楼,进了房间以后把门锁死,把外面的声音都隔断。
背靠着门慢慢卸了力气,陈漫云蹭着门滑落坐在地上,捂着嘴哭,她哭没有声音,捂着嘴,像在无声电影里一样的哭泣,只有眼泪不住地落下来,哭到最后想干呕,想要把自己身体里的一切都吐个干净。
频繁被提及的物理竞赛灼烧着陈漫云的神经,夜晚睡下的梦里,陈漫云仿佛回到那个夏天,其实也只是今年夏天,是因为后面接踵而来太多变故,让陈漫云对那段时间的所有印象也变得不清晰。
盛华私立物理竞赛队之前默认高二才能加入,很多物竞生甚至是高三才能得到外出比赛的资格。
没办法,大家都很优秀,先卷出来才有资格代表学校。
陈漫云是里面的意外,在她进入物竞队之前 ,竞赛队从来没有接受过高一的学生,大家默认高一学的科目太多,物理方面又学得太浅显,之前高一学生的表现也符合这个规律。
陈漫云才高一,花了时间自学完高中物理,物理方面极其优秀的同时,长期缺席课程让她的化学和生物几乎算是没学。
学校破例把陈漫云招进了盛华物竞队,随后的几场测试里,陈漫云超过了林泽延,年级主任力排众议让陈漫云和林泽延一起获得了IPhO的参赛资格。
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缩写是IPhO。多少物竞生梦寐以求的竞赛殿堂,思想和难题在那里碰撞,异国风情的魅力里飘荡着物理符号,领队把它称为天才的游戏,考试分为两个部分,先是三道笔试题,第二场是长达五个小时的实验考试。
陈漫云负责最关键部分的计算,或许是那天下午河畔的温度太高,又或许是远处教堂传来的歌声,五个小时的计算接近尾声,陈漫云计算方案失误,让整个实验数据出现偏差。
陈漫云对数字更敏感,计算出结果的时候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了,队里其他人出于对陈漫云能力的信任,没有验算,于是实验结果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失败。
这次失利让陈漫云几乎跌落谷底,在实验部分成绩不佳,同队队员对陈漫云的质疑也扑面而来。
陈漫云回想起夏天夕阳落下的残照,队员喝果汁时候像在审视一般地盯着她问。
“陈漫云,你是故意算错的吗?”
语气漫不经心地提起,又像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的疑问。
参赛选手里属陈漫云年纪最小,陈漫云听到这句话以后不可置信地抬头,她怎么可能故意算错。
“林泽延说你平常物理都很强欸,怎么偏偏那么简单的计算出错?是想拉低我们的综合分吗?反正你第一场考试已经拿了满分,做错实验也能拿奖牌喽。”
笑里藏刀。
这话一出,所有队员都看着陈漫云,沉默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审视,对于她最恶意的猜测,夹杂着不满的发泄。
陈漫云看见当时的自己不安地摇头,着急地说自己没有。
没有人听,画面又倏忽转到盛华的校园。
“陈漫云家里那么有钱,谁知道有没有贿赂老师?”
“她物理成绩没那么好吧,她以为她是爽文女主啊。”
“林泽延学长快高三才有机会去,我可听说她去了竞赛之后,主任接着就买了新房。”两个人声音没压着,不怕陈漫云听见,更像是故意说给她听。
陈漫云高一时候就加入物竞队,得到了许多特殊的待遇。盛华私立的学生一直对她颇有微词,只是之前的成绩确实挑不出错,才勉强服众。陈漫云国际赛失利以后,学生们好似一瞬间都找到发泄的出口。
她的优秀成为她的原罪,人们不再接受她的失败。
墙倒众人推,人们乐于看见天才跌落谷底,并迫切地落井下石,以此来慰藉自己的平庸。
.......
陈漫云难堪地站在哪里,咬唇流着泪摇头,她没有,她没有故意算错,没有贿赂主任,没有......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伸手推了陈漫云一把,陈漫云没防备,被推到在地上,校服裙下的膝盖被水泥地面磨出血迹。
淮市阳光最灿烂的夏日,陈漫云在日光之下,却觉得通体寒意,他们肆意判决她的“罪行”,无端猜测她的心思有多坏,抹杀她以前成功的一切。
污蔑,诋毁,陈漫云那一刻才知道,其实流言蜚语是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腐蚀她的灵魂,给予她最恶劣的品质和低劣的罪行,烈日下以至高者的姿态审判她。
“没有,我没有。”陈漫云哭喊着从床上坐起,额头有冷汗滴下来,她拿手背把汗和泪一起擦去,喘着气,回忆是比噩梦还漫长与煎熬的过去,每一次都让她泪流满面。
她转了学,刻意让自己遗忘以前的事情,可情绪是比一切都牢固的记忆,留在脑海里,在深夜涌到心口,反复折磨陈漫云。
她踉踉跄跄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桌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手有些抖,勉强喝了几口,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陈漫云还是有些心慌,难以平复,准备打电话给赵雾灵,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已经两点半了,不想打扰她,手在通讯录的联系人的界面反复上下划动。
随便是谁,她讨厌噩梦后的清醒。
鬼迷心窍,她也解释不了她的行为,拨通了沈放舟的电话。
凌晨两点打电话给刚认识一个月的同桌,陈漫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几乎在拨出去的那一秒钟她就后悔了,想要挂断电话,没成想慢了一步,沈放舟接了起来。
“喂”
沈放舟声音有些哑,他是脑子好,但也绝没有到可以每天睡大觉也有好成绩的地步,数学和理综都需要理解和大量的练习来保持手感和熟悉类型题目的思路,沈放舟有时候会学得有些晚。
陈漫云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做完数学的压轴题,之前一直在想更简洁的证明方法。
陈漫云没说话,就在电话那头轻轻呼吸,喉咙发涩,不知道说什么。
沈放舟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回答,意识到陈漫云给他打电话没有什么要紧事,空着的那只手随意转笔,在空中划过弧度。
寂静里少年突然笑了,叫她:“花花妹妹,还记得今天学的那篇课文吗?”
今天语文课上学的。
“嗯。”陈漫云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回答他。
沈放舟顿了顿,开口:“哦,给我读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