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云边——陈溪午
时间:2022-04-11 13:23:47

  要是平时陈漫云一定骂一句他有病,再警告他不许叫自己花花妹妹。
  可是现在她确实不想一个人呆着,随便做什么也可以,就伸手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真的翻开语文书念。
  是那篇《纪念刘和珍君》,这次确实是鲁迅先生写的了。
  “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程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刘和珍……’
  陈漫云念书时候语气很平静,或许是因为注意力都在书上了,音色悦耳,沈放舟周身被倦意包围着,他怕自己瞌睡,随手把烟塞嘴里,没点燃,就是咬着提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窗外天光又亮了几分,课文有些长,讲得事情也有些沉重。
  ......
  “小船哥?”念完两个人都无言,静默着听得到彼此的呼吸,陈漫云心情平复了些,困意再次袭来,眼皮也撑不住地打架。她心虚地叫了一声沈放舟,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半夜把沈放舟吵醒,然后给人家读课文。
  妙龄少女深夜连麦同桌读课文。
  这都什么事儿啊。
  沈放舟也困了,他不是被吵醒,是根本没睡,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拿手揉了揉眉心,有些迷糊地和陈漫云说话:“还有时间,再睡会儿。”
  “好”陈漫云低着头回答。
  挂断电话时候沈放舟犹豫了片刻,声音轻轻,很认真地喊她的名字。
  “陈漫云,别哭。”
  他听出来了,听出她声音里的鼻音和压抑后的哭泣。
  但沈放舟又什么都没问,只是接起她深夜的电话,听她读完那篇课文,然后告诉她——
  陈漫云,别哭。
  她被这句话弄得又险些流眼泪,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页,哽咽着回答:“好。”
  天光未亮,万物孤寂,她只听得到怦怦心跳。
  //
  第二天的沈放舟是肉眼可见的瞌睡,勉强听数学老师对了卷子答案以后就一直趴在桌子上补觉,数学老师瞥了一眼就移开眼神,懒得管他。
  老师多少会对好学生宽容一些。
  王川叫了沈放舟两声就放弃,嘴里还嘟囔着“沈哥昨天晚上偷鸡摸狗去了?怎么能这么瞌睡。”
  活像几辈子没睡过觉一样。
  陈漫云破天荒地心虚了,沈放舟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她半夜把人家叫起来念了一遍《纪念刘和珍君》。
  ......
  陈漫云真想回到昨天晚上问问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打给她的拽哥同桌沈放舟。
  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这样想着陈漫云都觉着自己确实有点毛病,思考了一会儿,扭过头去请教王川。
  “王川,你有没有半夜给沈放舟打过电话啊?”
  王川顿了顿,手里还在抄数学卷子的答案,抽空告诉陈漫云:“打过,他问我是不是有病,然后告诉我如果我不是快死了在医院给他打电话,第二天来了就亲手把我打进医院。”
  王川说着还做了一个抹泪的表情,义愤填膺地和陈漫云抱怨:“嘤嘤嘤,人家只是做了噩梦以后想找个安慰而已啊!”
  结果沈放舟以一己之力让他自己比王川的噩梦还可怕。
  行吧,还挺符合沈放舟的暴躁哥人设的。
  陈漫云觉着沈放舟脾气还是有进步的,毕竟在昨天,哦不是今天凌晨她打电话给沈放舟的时候,大佬情绪还挺稳定的。
  数学课下了,徐平峰把教导处那边送来的书费核对表格送进来,顺便进来看一眼七班学生,一眼看到睡得香的沈放舟,直接气血上涌:“沈放舟!你怎么睡得找到?啊?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沈放舟勉强挣扎着起来,眉头还没舒展,站起来随便起来糊弄了两句,向徐平峰保证地那叫一个利索和熟练。
  结果就是,徐平峰走出教室的下一秒这位哥就利索地趴下继续睡。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丝迟疑。
  //
  下午活动时间沈放舟就被徐平峰叫到了办公室里挨批评。
  “站直,把拉链拉上,成天这样像什么样子?”徐平峰坐在座位上,皱着眉头和沈放舟说话。
  “yes,sir.”沈放舟伸手把校服拉链拉到最上面,边说话还边给徐平峰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学生啊,你就把校服穿好是不是,啊,不是我说你......”,徐平峰絮絮叨叨说着,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水温太高,徐平峰嘴被烫了,哆嗦了一下。
  沈放舟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徐平峰抬头瞪他,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嘴里接着徐平峰训他的话。
  “是是是,我以后一定把校服穿好,晚上睡觉躺床上都绝对不把拉链拉开一下,您放心。”
  沈南城年轻时候就辍学出去闯荡,沈放舟跟着他别的没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学得十成十。
  徐平峰又试探地喝了一口茶叶水,还是烫的不行,“啧”了一声就把陶瓷杯放到一边,和沈放舟说话。
  “你每天晚上是偷鸡摸狗还是打夜工啊?白天瞌睡成那样,不像样子。”
  “还有,你这个成绩啊,是不错,但是啊但是,不能骄傲知道吧,英语语文还能再提高,现在也就是大家还没习惯这么难的理综题,习惯了以后你以为你还能轻松当第一名,啊?”
  徐平峰头疼地看着沈放舟,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也真是让人不省心。
  这点沈放舟反驳不了,安静着低头听着。
  “平常英语不会的多问问陈漫云,也多教教陈漫云化学和生物,两个人之间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说到这儿徐平峰又觉得发愁了。
  得,这一对同桌,都是偏科的料子,不多逞让。
  又敲敲打打了沈放舟半天,徐平峰终于喝上了一口茶叶水,娴熟地拿盖子拨开茶叶喝着,又问:“欸,沈放舟,你和陈漫云做了一个月同桌......”剩下的话徐平峰还在斟酌,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沈放舟挑眉:“老师,没事儿,您说,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嘴严。”
  徐平峰狐疑地看了眼沈放舟,这段时间倒是乖,没再惹事了,多少长大了点。
  勉强看着可以相信吧。
  徐平峰叹了口气,对着沈放舟说。
  “你们物理老师看陈漫云学物理有天赋,想让她走竞赛,陈漫云不太愿意。”
  陈漫云何止是有天赋。
  两个人回去以后又仔细地翻了她的档案,原来不是去了省队,是一路杀进国家队,还拿过奖牌,可怕的是当时陈漫云才高一。
  郑萍爱才如命,当然不肯放这么个好苗子走,尤其是,淮大附中的物理竞赛,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亮眼的成绩了。
  想起郑萍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徐平峰就觉得自己头上又少了几根头发,唉。
  “你说她为什么不走竞赛?走了竞赛的话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不走竞赛的话,她的化学和生物还是个问题。”徐平峰喃喃自语着。
  “你别光听着,你俩是同桌,有空帮老师劝劝她,不走竞赛可惜了 ,要真不想还得好好把化学和生物提上来,时间也紧张,听见没有?”
  陈漫云不想走物理竞赛,又因为化学太差发愁?沈放舟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昨天就是为了这个哭?
  再抬头时候朝着徐平峰阳光地笑,吊儿郎当地答应:“行啊老师,我肯定帮您劝劝她。”
  徐平峰天真地点点头,把希望寄托在沈放舟身上。
  连带着看他也顺眼不少,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沈放舟回了教室没看见陈漫云人,问了王川一句。
  王川憨憨地抬头,左顾右盼了半天,疑惑地说话:“欸,刚刚还在这儿呢,现在不知道了。”
  沈放舟点点头,他好像知道陈漫云去哪儿了,她和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喜欢一个人呆着舔舐伤口,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地呆着。
  她在池塘,沈放舟走过去,看陈漫云坐的位置有些近了,开口恐吓她:“小心掉进去,被金鱼吃掉。”
  这话太过于荒诞,让陈漫云笑出来,怼回去:“说金鱼坏话的人先被金鱼吃掉。”
  沈放舟也笑,走到陈漫云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池子里毫不知情的金鱼摇动漂亮的鱼尾。
  眼神又转到陈漫云的发顶,沉默了片刻,他是不喜欢对事情刨根问底和揭人伤口的人,同样也不喜欢别人问他的私事。
  这点上面倒是和陈漫云惊人的相似。
  “陈漫云,你真不想走物理竞赛了?”
  他学不会委婉,那句话在嘴边转了好几遍还是没出口,索性直来直往。
  “嗯,不参加了。”
  陈漫云声音闷闷地回答他。
  接着吸了吸鼻子,她想,没什么好后悔和可惜的,每个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不参加竞赛也可以学航空,没人规定她必须从阴影里走出来,也没人规定失利一次就要剥夺她所有的权利。
  她尚且年幼,意气风发时候剑指物竞的最高殿堂,跌落谷底时被流言蜚语压弯脊梁。
  于是现在什么都不想,宁愿跌落水里做一尾金鱼,又或者当个普通人,明年夏天走出考场,才算她人生的真正开始。
  她本来也就是个普通人。
  陈漫云不明白沈放舟问这个干什么,但也猜到或许是徐平峰告诉了沈放舟。
  陈漫云抬头,用眼睛注视着沈放舟,她眼里噙着泪,要落不落,湿漉漉地看着他。
  “小船哥,你也是来劝我的?”
  沈放舟,你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吗?来劝我不要浪费那所谓的“天赋”,去把自己架在火上来煎熬。
  沈放舟平静地回视她,气氛就像悄无声息涌动着的海潮,汹涌都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直到陈漫云脖子都仰得有些发酸了,沈放舟才有动作。
  他没回答陈漫云的问题,径直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扣开易拉罐的拉环,没打招呼,直接灌了陈漫云一口可乐。
  陈漫云没防备,被碳酸气泡呛到,咳嗽了几声,嘴里还泛着可乐冒泡后带来的甜味。
  沈放舟很快站起来,就在旁边笑,是不带任何揶揄意味的笑,只是单纯地笑。
  张扬又肆意低着头对陈漫云说话。
  “劝你个屁,明天把化学书拿上,你小船哥给你补。”
  不就是化学?
  巧了,他沈放舟最擅长的就是化学。
  陈漫云听到这句话,怔了片刻,才明白沈放舟不是来劝她参加物理竞赛的了,那…刚刚的意思是,要帮她......补习吗?
  陈漫云缓慢地眨了眨眼,像在思考一样,她有一双比淮市海潮更动人的眼睛,总是像有水雾的痕迹一样的漂亮,此刻仰起头,迎着阳光注视着沈放舟。
  逆着光,只能看清他的身形,感觉到他身上凛冽得足以割破一切的少年感。
  他是荒野上最自由的风,是毫无边界的野火,是最不可一世的少年。
  也是陈漫云此刻的救赎。
 
 
第35章 TD   头牌教你学化学,包教包会。……
  第二天下午的办公室里, 陈漫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郑萍:“谢谢老师抬爱,我真的确定不想参加竞赛了,之前...之前给老师添麻烦了。”
  郑萍叹了口气, 已经有了皱纹的眼睛注视着陈漫云, 不肯放弃地开口:“真不想参加?过两天培训就开始了, 你要愿意我....”
  要是别人不想参加, 郑萍一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淮大附中不缺脑子聪明的人, 不想参加就腾出名额来给别人。
  可因为是陈漫云, 所以郑萍愿意一问再问,这一个月里陈漫云的天赋她是亲眼所见的, 她的努力也是大家都认可的,说实话, 学到陈漫云这种程度, 不可能对物理没有热爱。
  郑萍笑了,没接受陈漫云的道歉,反而转了个话题,和她闲聊:“老师小时候在村里面的末流高中上学, 那时候哪有人学物理竞赛啊, 整个高中就我一个,还是个女孩子, 根本就没人看好我, 我就一本物理资料,拿铅笔写,写完就擦了再写,最后考上大学,又来淮大附中教书。”
  “你是不是听了那些人说什么女孩子不适合学理科?不适合学竞赛?那都是鬼话, 老师今天就告诉你,女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郑萍自己就是学物理的,后来在淮大附中教物理,最讨厌那些说女生天生就不适合学理科的论调,都21世纪了还搞这些封建的,她见过那么多学生,从来没发现女生不适合学物理。
  无稽之谈。
  郑萍说完就观察陈漫云反应,接着说:“对吧,你不要听别人那些唱衰的论调,以你的水平,走竞赛拿个保送不是什么难事。”
  她还是不肯放弃,想再问问陈漫云。
  陈漫云静静听着郑萍的话,“谢谢老师,我知道,”她顿了顿,抬头,“对不起老师,我是真的不想走竞赛了,我将来想学航空方面的专业。”
  物理竞赛保送的话也是理论物理学方面的,和航空专业的交集极少。
  事实上陈漫云最开始对物理感兴趣也仅仅是因为航空,以前或许有过想走竞赛的念头,但也在国际赛之后完全放弃了。
  郑萍这下没说的了,气鼓鼓地看了陈漫云一眼,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陈漫云试探地问了一句:“郑老师,对不起啊,您别生气。”
  她还挺喜欢郑萍的,不想让她生气。
  “我生气什么,我有资格生气吗?回去好好把你那化学生物拾起来,别丢我的脸。”
  郑萍不自在地解释。
  陈漫云这才确定郑萍没生气,很浅地笑了一下,退了一步,朝郑萍鞠躬,抬头的时候说话:“谢谢老师。”
  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谢谢郑萍尊重她的选择,也谢谢郑萍对教育的尊重。
  回到教室时候蒋大南和王川好奇地凑上来问陈漫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