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漫云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没说话,也没阻止,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换红榜的整个过程。
沈放舟的照片还在之前那张红榜上面,他笑起来少年气压倒一切,眉目锐意而内敛。
淮市的春天即将到来的日子里,陈漫云想,她很久没见沈放舟了。
电话总是零零散散地打着,沈放舟不接,但也不挂,直到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来,陈漫云泪流满面地挂掉电话。
保安利索地换完就退开几步,摸着下巴看自己贴的成果,还不错,没什么气泡,又过了几秒,他发现,红榜上第一名…怎么有点眼熟。
保安大叔扭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陈漫云,又很快地看了一眼红榜。
嗯…这不一个人吗?
他挠挠头,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但也没多问,拿着工具离开了。
许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少女垂眸看着地面,楼道里的风吹过她的发丝,许慎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还以为你和他分手了。”
许慎依旧面带微笑,走到她身侧,看着红榜上的陈漫云的照片说话。
他们没有分手,因为陈漫云榜样宣言那一栏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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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漫云抬头,看着许慎,察觉到他说话的刺耳之处:“许慎,这和你没关系。”
她语气其实很冲,许慎没在意,突然叫她的名字:“陈漫云”
陈漫云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许慎的语气不太明朗,似乎是在惋惜:“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语焉不详。
许慎是真的在惋惜,他以为陈漫云是个天才,但可惜,她在感情方面近乎愚蠢,和沈放舟那种没爸妈教养的东西搞在一起。
这话太笃定,陈漫云被他的语气逗笑,眼神很冷地看着许慎,反问他:“你以为?”
这世界凭什么按照你以为的方式运行呢。
陈漫云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平,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又对着许慎开口,语气很轻松:“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如他吗?”
许慎很快地反驳:“我没有不如他。”
没有,许慎握着的手指甲嵌在手心里,用力至感受到疼痛。
他不比沈放舟差。
他反驳得很快,陈漫云反而笑了,眼神很认真,自顾自地继续解释:“许慎,你没有他真诚。”
你的爱恨都不坦荡,别扭又拧巴。
你没有他真诚。
许慎突然无言,勉强笑了一下,没承认,反问陈漫云:“是吗?”
是这样的吗?
陈漫云也笑,她笑起来其实和沈放舟是有些相像的,一样的少年意气和内敛,不同的是陈漫云是杏眼,笑起来更甜。
“许慎,打个赌吧。”
“什么?”
许慎的右手插在兜里,问她。
“下次考试,你还是考不过我。”
陈漫云表情无辜地开口,她知道许慎在意什么,所以诛心不见血迹。
沈放舟在的时候你比不过他,现在他转学了,你比不过我。
许慎,因为你不真诚。
许慎神情顿住,过了一会儿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径直朝年级主任的办公室走去,刚才其实也叫了他,但有些事情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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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慎的声音消失在空荡的楼道里,陈漫云笑意也慢慢收敛起来,许慎在集训队见过她,所以咄咄逼人,认为她应该这样,应该那样。
陈漫云只觉得他奇怪,和需要溜溜梅。
过了几秒她又抿唇,她想,如果沈放舟在,不会这样的。
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陈漫云没回教室,一个人坐在楼道的台阶上,她手机被按开又按灭,陈漫云眨了眨眼,让眼泪没掉出来。
沈放舟,你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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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间,王川和李朝阳发消息说在球场见,得到回复以后把手机塞进书包的侧兜,刚抬头就看到陈漫云站在桌子前。
王川吓了一大跳,叹了口气才拍了拍胸口:“我去,妹妹,你吓死我。”
陈漫云看着他,没说话。
王川尴尬地笑了两声,想起沈放舟走的时候嘱咐他的事,支支吾吾地开口:“妹妹,什么事啊,没什么事我就去打球了啊。”
陈漫云还是没说话,朝王川伸出手,手心朝上。
王川愣住了,没明白什么意思,试探地把自己那张考了一百七的理综答题卡放上去。
陈漫云低头,看见王川在物理大题那一栏写着的“万水千山总是情,给我一分行不行”和一片空白。
陈漫云伸手把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开口:“王川,能不能用一下你的手机?”
她顿了顿,补充:“我不会乱翻的,我手机没电了,我就想打个电话。”
王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开口,过了半天顾左右而言其他。
“没电了啊,嗯...我记得谁有充电宝来着,妹妹,你等等,我去给你借。”
王川又不傻,大概猜出来是关于沈放舟的事了。
沈放舟和他交代过。
陈漫云站在他面前,她身形很瘦弱,但王川莫名地不忍避开她。
陈漫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她没出声,伸手用手背擦掉,哽咽着开口。
“王川,他不接我电话,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脊背挺直,但脖颈垂着有弧度,声音很轻,像要被风吹走。
陈漫云抬头,眼睛含着泪看王川。
王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个人就僵持着。
空气里只有沉默,陈漫云的眼泪掉下来。
王川叹了口气,把手机从书包侧兜逃出来,递给她。
“谢谢。”
陈漫云把泪擦掉,接过来以后拨给沈放舟。
第一次,沈放舟很快地挂断。
陈漫云拨过去,按开免提以后又递回给王川。
那边没挂,铃声响了十几秒被接通。
沈放舟声音很哑,那边也一直有喧闹的声音,沈放舟的声音离得远了,陈漫云听到他在那边一直咳嗽。
过了一会儿,沈放舟的声音才变得清晰。
沈放舟背贴在墙壁上,他又想咳,勉强抽了根烟在唇边咬着。
“喂,王川,有事?”
这边还在上自习,王川的电话打过来,他怕陈漫云有什么事,出来接。
陈漫云拿手捂着嘴,眼泪流下来,但是没出声。
王川看了眼陈漫云,又看了眼手里的手机,硬着头皮开口。
“啊...哈哈,沈哥,没什么事,我就关心关心你,你还好吧?”
沈放舟皱眉,在电话那头没好气地回他:“你有病?”
莫名其妙的。
王川:“......”
哥,你注意措辞。
沈放舟顿了顿,有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确定王川没事情找他,周围有学生来来往往,沈放舟给别人让了让位置,才又靠在墙上。
他没忍住,又咳了好几声才问:“王川,陈漫云...还好吗?”
沈放舟在那边笑了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希望陈漫云好,不然他总担心。
沈放舟更喜欢叫她妹妹,这个习惯一直没改,后面他们在一起以后沈放舟也还是叫她妹妹。
是他的妹妹,永远需要保护的花花妹妹。
王川半天没回答,沈放舟在那边等到没有耐心,问他:“喂?”
电话里,悉悉索索总算有声音,陈漫云忍着眼泪开口:“不好。”
沈放舟没想到那边是陈漫云,顿了顿,想咬着烟,手抖着没成功。
陈漫云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像决堤,她声音委屈到有些哽咽,回答他的问题:“不好,沈放舟,我过得不好。”
你不在这里,我怎么能好。
她声音很低,还有些哑,陈漫云是真的很委屈,沈放舟转学走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不接她的电话。
红榜上的沈放舟的照片被人撤走,周围的同学不再谈论他,少年的痕迹被慢慢抹去,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深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长月孤寂,四周无声,生怕和他的相遇也是一场梦境。
醒来后成虚妄。
陈漫云咬着唇,才勉强没继续流眼泪,她声音有哭意,质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沈放舟,是你先拉我上岸的。
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沈放舟静默了很久,陈漫云在哭,他在电话那边咬着烟,牙齿都颤抖。
沈放舟跪在玻璃碎片上恳求沈南城的时候没哭,一路颠簸到达小镇的时候没哭,身上长成片成片的红疹,去镇上卫生所挂吊瓶的时候也没哭。
唯独隔着四百多公里,隔着电流的滋滋声,听陈漫云说话就难过。
他的花花妹妹那么敏感,会不会过得不好。
沈放舟新转学的学校其实一会儿还有晚自习要上,周围很喧闹,三三两两的学生吃完饭以后结伴回到教学楼,沈放舟捏着手机在楼梯过道里,他靠在墙壁上借力,抬头时发顶抵着墙壁,很粗糙,沈放舟却像没意识到。
夕阳够温柔,洒在他肩上,少年的神情却不够清晰。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漫云的问题。
云珊和沈放舟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难得的默契,陈漫云没必要知道这些,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让陈漫云知道她的亲生父亲一直把她当作可以用来交换的工具?
沈放舟没准备让陈漫云知道,他给顾行书那笔钱是自愿的,造成现在的局面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即使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十八岁,他为了陈漫云,什么都可以做。
什么都可以。
他好久没回答,陈漫云继续哭着质问他:“说话,沈放舟,你说话。”
她怕又像那些夜里没有应答的电话。
周围人喧闹又肆意,沈放舟置身其间,声音很哑,没回答陈漫云的问题,只是嗯了一声。
更像是一种安抚。
“妹妹”,不管过去多久他还是喜欢叫陈漫云妹妹,区别于很多称呼,单纯是妹妹,沈放舟勉强笑了笑,他似乎学不会流眼泪,只陈述事实,“我稍微有点麻烦...可能回不了淮市了。”
沈放舟没后悔过,但结果也是没办法改变的,他没办法回淮市了。
陈漫云脑海里很乱,很多细枝末节的线索从记忆里涌现出来,但又像迷雾一样乱成一团,让她理不出头绪。
什么叫...回不了淮市?
陈漫云顿了顿 ,继续问他:“什么意思?”
沈放舟笑了笑,隔着电话哄她:“完了再告诉你好不好,你别哭。”
你别哭啊陈漫云,你哭了我最难过。
王川刚刚看状况不对,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教室里很安静,陈漫云蹲在地上忍着眼泪,她声音很低,没再追问沈放舟,语气很轻。
陈漫云鼻音有点重,还带着委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
沈放舟不知道说什么,他不能接陈漫云的电话,一旦被发现事情都会败露,之前的一切都白费。
陈漫云眨了眨眼,忍住泪,换了个话题:“我去找你好不好。”
既然沈放舟不能来淮市,那她去找他。
沈放舟在电话那边顿了顿,说这地方没什么好来的。
陈漫云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带着恼意:“我只是想去见见你而已沈放舟。”
又安静了几秒,陈漫云眼眶红红的,语气放软,说的好小声。
“小船哥,我好想你。”
可是你知道吗沈放舟,我好想你。
沈放舟把手机拿开,闭了闭眼,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怎么形容神明的灵验之处,让这人间有他软肋,一触即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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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漫云订的是下周五晚上的票,但是周四傍晚放学时候一出校门就看见了赵雾灵和她家的司机。
陈漫云从发现她就开始弯唇笑,小跑着接近她。
淮市的冬天已经算结束了,赵雾灵手里举着个冰激凌甜筒,朝陈漫云晃了晃,笑着逗她:“云朵,要尝一口吗?”
陈漫云摇头,说好凉,又让她也少吃点。
赵雾灵敷衍地点了点头,她没穿校服,薄开衫里面是印着莫奈油画的杏色衬衫,陈漫云发现了,但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
赵雾灵手里举着冰激凌,没忍住,看了好几眼校门,才斟酌着开口:“这个校门...真的好夜总会啊。”
之前杨程宇回去和赵雾灵说她还不信来着。
陈漫云也笑了,想起来好多事情,比如同学们传言,整个淮大附中最不正经的就是这个大门。
等赵雾灵吃完了手上的冰激凌,拿纸巾擦了擦唇角的奶渍,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司机回头问赵雾灵要往哪开。
赵雾灵笑了笑,沉吟了半天没想出来个地方,随便指着窗外:“孙叔,饶它淮市一圈。”
赵雾灵做事情向来随心所欲,孙叔也没意外,答了声“好勒”就认真开车。
晚风很舒服,赵雾灵和陈漫云在车上耳语,她们说话没脉络,想到哪儿就说哪儿,赵雾灵说了句话,不知道哪个字戳中笑点,两个人都莫名其妙笑起来。
车一直绕到淮市的轮渡附近才停下,下面是江景,淮市波澜壮阔的入海处和江面,赵雾灵撑着栏杆看江面,突然抱了抱陈漫云,说她明天的飞机出国
陈漫云脸上的笑停滞住,过了一会儿才有反应,轻轻回抱住赵雾灵,拍了拍她的背。
赵雾灵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神情,安慰她:“云朵,你别伤心。”
赵雾灵耸了耸肩,警告她:“你也不许来送我。”
眼泪什么的实在不适合赵雾灵,大洋彼岸的一切对她都有着吸引力,不用高考还有钱花,拜托,不要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