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不带遮拦的烟草入口,是难以言明的苦涩,沈放舟几乎以为尝到了他刚才的梦境。
荒凉而不见天光的梦境,陈漫云咬着唇哭泣。
沈放舟闭了闭眼,唇色都发白,哭什么呢陈漫云。
你不要哭,你要比任何人都过得好。
天色暗下来,这里是比淮市更冷的内陆,沈放舟想到陈漫云就难过。
他的小姑娘胆小又敏感,该怎么办呢。
寂静里程瑶来敲窗户,在外面张嘴比划着,沈放舟抬头,没听清,走到入口处打开门,冷风和清新空气一起涌进来。
程瑶声音有点着急地说话:“好像停电了,你这个屋子有电没有?"
沈放舟怔了几秒,伸手按了一下门旁边的开关,依旧是昏暗,应该也是停电了。
沈放舟顿了顿,问程瑶:“刚才用大功率电器了?”
程瑶摇头:“没有,刚才我在屋子里写作业来着,一下明一下暗的,啪得一下就停电了。”
沈放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头和程瑶说话:“你知道电闸在哪儿吗?”
程瑶点点头:“知道,我带你过去。”
外面天慢慢黑下来,正好是做晚饭的时候,停电了屋子里暗,大家都挤在院子里,沈放舟咳嗽了几声,穿过人群到了院子的边缘。
沈放舟伸手拉开电闸外面的保护罩,武平也凑过来看他。
“有钳子吗?”沈放舟又咳了一声,扭头问武平。
“有”,武平欸了一声,招呼他小儿子去拿,挠了挠头和沈放舟说话,“小兄弟,你会修啊?”
武平刚才已经试着修过了,应该不是简单的跳闸。
天色太暗了,程瑶眼疾手快地把手机手电筒打开给他照着,沈放舟想咳,但还是忍住了。
外面是胶皮,有一截电线裸露出来,沈放舟拿钳子把里面的线搭起来,是因为接触不良,触点有问题所以才停电的。
其实是个小问题,武平刚才可能没注意到那截电线。
拿钳子拧起来以后外面裹上胶皮,沈放舟勉强打着精神拉开电闸,院子里的灯瞬间亮起来。
“哎哟,来电了来电了。”
“我得赶紧回去,我还炒着菜呢。”
周围人吵闹了几分钟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程瑶笑着看沈放舟,过了一会儿程瑶妈妈叫她,她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回去。
再出来时候就看见沈放舟和武平站着,武平递给他支烟。
程瑶心里惊讶了一下,下一秒就看到沈放舟接过来,熟练地点燃,吞云吐雾。
武平很快就进屋去,留下沈放舟一个人在院子里,程瑶在原地想了想,一咬牙还是走上去和他打招呼。
"嗨"
程瑶的声音甚至有些颤。
沈放舟说了声抱歉,作势要把烟掐灭。
“没关系,我男朋友也抽的。”
程瑶笑了笑,和他解释。
沈放舟点点头,但还是把烟掐灭。
“我叫程瑶。”程瑶笑了笑,做自我介绍。
沈放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总算抬头,哑着声音问她:“耳东陈?”
不是,程瑶摇了摇头,伸出手和他比划:"禾字旁的那个程。"
沈放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程瑶还想解释自己的瑶是哪个,沈放舟却没问了,也没说他的名字。
程瑶歪头,另找了个话题,疑惑地问他:“你是武叔叔的亲戚吗?”
不然不能解释沈放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沈放舟挑了挑眉,回答:“没,我转学过来的。”
程瑶点头:“哦,那我们是校友了。”
沈放舟说未必。
程瑶笑了笑,回答他:“镇上就一所高中。”
沈放舟被这个答案的单一程度逗笑,想要笑出弧度的时候没忍住,咳了几声。
程瑶神色有点担忧了:“你好像一直在咳嗽。”
刚才修电闸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程瑶自顾自地继续判断:“校友,你可能是生病了。”
沈放舟摇摇头,说没有。
程瑶皱了皱眉,似乎想要拆穿他。
先一步被沈放舟制止,少年眉目很冷,手里还捏着那一截烟头,语气比气温更低气压地重复:“我没病。”
他不能病,他的小姑娘还在淮市等着。
第63章 语淡情浓 是我妹妹
沈放舟语气是突然加重的, 程瑶惊讶于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在原地怔了半天没说话。
沈放舟伸手,很倦地揉了揉眉心, 退开几步, 哑着声音开口:“抱歉”
程瑶无措地摇了摇头, 说没事。
气氛突然很沉闷, 程瑶右手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视线尴尬地移开。
沈放舟捏着手机, 也不准备再说话, 准备转身的时候被程瑶的惊呼声叫住。
他没忍住,又咳了几声, 才低头看程瑶指着的地方。
沈放舟穿的灰色运动裤,现在, 膝盖处的布料渗出血迹, 在浅色的裤子上看着很明显。
是因为那天在酒吧,玻璃碎片摊了一地,沈放舟跪在上面,尖锐处划伤他, 鲜血从皮肤渗出, 把地上的酒精染成“血腥玛丽”以后换来沈南城的妥协。
程瑶的声音有点高,沈放舟唇色很苍白, 伸出右手的食指比在唇附近, 示意她嘘声。
程瑶声音轻的只剩口型,执意提醒他:“你流血了。”
沈放舟点点头,没多说,问了程瑶附近的超市在哪儿以后就出了门。
铁门关起来是很钝的声音,沈放舟揣着兜往程瑶说的地方走。
很乱, 狭小而拥挤,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穿耳膜,这是沈放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动作很生疏。
沈放舟皱着眉,动作很不熟练买了些生活用品,小地方的超市就意味着五脏俱全,路过某个区域时候沈放舟甚至买到了一瓶碘伏,还有纱布。
结账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是给手机充电,然后才是换药。
其实沈放舟上高铁之前换过药,但路上颠簸,再加上刚才他是侧着睡的,可能压到了伤口。
沈放舟很清瘦,这种体型往往给别人他很瘦弱的印象,其实不然。
床单还没铺,沈放舟担心灰尘和细菌感染,索性就撑着手坐在地上。
从脚踝处把裤子挽起来,皮肤感受到冷意之后沈放舟垂眸看膝盖,纱布被里面渗出来的血迹染红,看着很严重。
沈放舟沉默着,咬着牙查看纱布的边缘,疼痛慢慢侵入神经,因为有的地方已经结痂,和纱布粘在一起。
沈放舟直接把纱布撕开,偶尔有旧伤裂开,血肉模糊地呈现在眼前。
沈放舟看了一眼,动作没停,顺手拧开碘伏的药瓶,用手趁着劲抹在伤口上。
碘伏用来消毒杀菌,碰到伤口以后很烈,沈放舟皱着眉,胡乱把纱布缠好。
勉强打了个结以后沈放舟就仰头,他额头有冷汗,寂静的空间里沈放舟声音有点重地喘息,过了几秒又咳出声来。
像是一场永远不会治愈的肺痨,沈放舟伸手擦掉额头的冷汗,抬头看昏暗里的天花板。
手机充满了电,电话卡的运营商给沈放舟发了流量预警,沈放舟余光瞥了一眼就移开。
无所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王小波的书里把人生比做缓慢受槌的过程,缓慢,而失去所有斗志。
缓了一会儿以后沈放舟勉强站起来把碘伏和纱布收拾好,站直把床单铺好,刚铺好以后才发现墙皮掉了一床,细碎而扎手。
沈放舟呼了口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重新把床单拆下来。
他不知道这些,在此前的人生里,沈南城从来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过他,家里有阿姨固定时间帮忙整理房间和负责饮食。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放舟被酒吧里阿杰他们调侃为小少爷。
老天赏饭吃,不知人间疾苦。
沈放舟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上闪烁着,有个号码奇怪的推销电话,他顺手挂掉,又随便在通讯录上划拉了几下。
顾行书怕被沈南城追究,已经回南港了,沈放舟给他的那一笔钱足够他在南港大展宏图。沈南城送他离开淮市的时候气急败坏,让他这辈子都滚得远远的。
沈南城的语气沈放舟现在还记得,他无所谓,划到陈漫云的时候手指顿了一下,想到沈南城的话。
陈漫云的身份太敏感了,陈京的亲生女儿,顾行书的钱又是从沈放舟哪儿拿的,他们不能再有联系。
沈放舟动作顿了顿,把手机屏幕按灭。
他没开灯,昏暗里一切都不清晰,他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陈漫云一个人在淮大附中,有没有难过。
他好怕她哭。
陈漫云骨子里其实很坚韧,生机勃勃而勇敢,但沈放舟是个烂人,总让她掉眼泪,让她生活在不确定里。
昏暗里只有月光照进来,沈放舟像被人抽走骨头一样躺在床上,双手覆在脸上,灰尘和轻微的霉味一起冲进鼻腔,他突兀地想到那首被人广为传颂的诗句——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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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舟的转学生活不太顺利,镇子上的空气不太好,他身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疹,咳嗽总是不停,膝盖上的伤时有反复。
院子里热水得用专门的水壶,很多时候沈放舟只用凉水洗漱,洗完就匆匆忙忙赶去学校。
诚之如程瑶所言,镇子上只有一所高中,效仿高考工厂的管理模式,规矩很严格,每天六点开始上课,晚自习是每个人都要上的,十一点半才算下课。
老师不在乎拔高,更愿意不厌其烦讲基础题,相似的卷子做了一套又一套,沈放舟不是很适应这种教学方式。
新学校发了套藏青色的校服,程瑶是沈放舟的新同桌,余光瞥了他一眼,在消息闭塞的学校,少年也是极为出名的。
他来自一个小镇做题家们拼命都想考去的繁华城市,又生一副好相貌,简单的校服穿在身上也气质拔群。
程瑶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想到了她闺蜜给她安排的任务,要到这位的联系方式。
程瑶心里直喊冤枉,她和这位也不熟啊。
这位和冰山没什么两样了,沈放舟话很少,每天最多的时候是沉默,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有做他自己的英语资料的时候很认真。
程瑶是真没想打扰沈放舟,在晚自习上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说辞。
两节自习的课间,周围同学都在打闹说笑,唯独这对同桌很安静,程瑶在抓紧时间写作业,沈放舟趴在桌子上假寐,他的手机铃声先响起,把程瑶吓了一大跳。
沈放舟迷迷糊糊醒来,说了声就抱歉,拿出来看了一眼,神情就变了。
程瑶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放舟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色,时间好像停滞住,她视野里沈放舟半天没动作,只是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闪烁的亮光。
程瑶提醒他:“你可以去卫生间接。”
反正现在是课间。
沈放舟摇头,声音有些哑:“我不能接。”
程瑶皱眉,不理解沈放舟说的“不能”,程瑶想,可能是垃圾电话。
程瑶点了点头,又和他提议:“如果是推销电话的话可以拉黑的,就再也不会打过来了。”
沈放舟沉默地看着屏幕,难得开口解释:“不是。”
少年的手指摩挲着手机的边缘,语气很温柔:“是我妹妹。”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区别于刚才的冷漠,程瑶年纪尚浅,不懂这种微妙的差别。
是我妹妹。
就四个字,语淡情浓。
妹妹?那关系应该很好吧,但沈放舟最后也还是没接那个电话,后来的一整节自习,沈放舟都在看着窗外出神。
程瑶想,大城市的人真奇怪。
第64章 软肋(增加3000字新内容) “祈求……
一月末, 淮大附中照例是考试,巧合的是,陈漫云仅仅比许慎高一分, 再次回到年级第一名的位置。
原因很简单, 许慎心态似乎总是不太稳定, 失误是常有的事, 陈漫云却几乎没有短板, 物理还出奇的好。
年级里的老师们差不多都能认出陈漫云了, 挺安静一个小姑娘, 不骄不躁,成绩也很稳定, 是难得的好苗子。
年级主任甚至专门单独找陈漫云谈过话,内容无非是放平心态保持住成绩之类的。
陈漫云站在办公室里, 没什么表情, 勉强笑了笑,说会继续努力的。
很官方的回答,她兴致不高,年级主任却越看越满意, 不住地点头。
淮大附中和盛华暗戳戳较劲了这么多年, 重本率和清北人数早就比得厌倦了,他们在乎的是高考状元。
出一个状元, 才是这两所高中真正在意的。
舆论只在意高考状元的母校。
尤其是在上一届高考状元是盛华学生的情况下, 这种紧迫感就更重了,淮大附中年级组之前开会,是把希望寄托在沈放舟和许慎身上的,但现在似乎没什么指望了。
许慎的心态几乎是可以致命的弱点,沈放舟的学籍虽然还在淮大附中, 但他转学的地方师资力量那些远不如淮大附中,将近一年半不接受系统的学习,很难保持竞争力了。
陈漫云看着很瘦弱,手腕很清瘦的一截露在外面,但似乎又有着韧劲,站在那里脊背永远是挺直的,年级主任又关心寒暄了几句,就转移了注意力。
“行,那你先回班里吧,继续保持啊,心态要稳,有什么事情及时和你们班主任沟通,不要憋在心里。”
主任的语气竭力保持和蔼。
陈漫云出门时候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课五分钟了,楼道里没什么人,她脚步很轻,余光发现学校的保安站在那儿,动作是准备换楼道中间贴着的红榜。
每次考完试其实都会换,陈漫云动作顿了顿,脚步加快地走到附近,声音发涩地开口:“叔叔,是要换吗?”
保安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在好奇陈漫云没什么没在教室上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