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过去的时候冰冷的机械女声说沈放舟的电话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王川来了才听到徐平峰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沈放舟转学的事情。
还有, 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陈漫云。
陈漫云手按着书本的边缘,用力到指尖都发白。
她没说话,王川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转身,走了几步, 从教室后面的柜子里拿出来纸箱,利索地伸手在暗格里面掏书。
“不用...王川...你先走吧。”陈漫云终于开口,抬头朝着王川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易碎感,唇色都泛白,“我来收拾吧。”
王川的动作顿住,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沈哥让他把书扔了,又让他照顾好陈漫云,所以谁能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陈漫云又抬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地重复:“反正都是要扔掉不是吗。”
王川退了几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似乎想要安慰陈漫云几句,嘴无声地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支支吾吾憋出来:“妹妹,沈哥他…”
王川是真觉得离谱,沈放舟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怎么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转学。
没有任何征兆。
话没说完就被陈漫云打断:“王川,不好意思,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吗?”
王川悻悻地说了声好。
教室里很寂静,昏暗而冷清,天色暗下来以后视线变得不清晰,陈漫云本来是坐着的,慢慢滑落下来,跌坐在地板上。
很凉,陈漫云却像没反应,空间其实很拥挤,因为前后都是桌椅,陈漫云抬头,稍微把身子直起来一点,动作很慢地伸手整理沈放舟的暗格。
沈放舟什么都没带走,他的桌格依旧塞得满满的,书本,卷子,打篮球时候带的手腕带,还有一罐旺仔牛奶。
陈漫云一本一本地把书放进王川拿来的纸箱里,课本、卷子、笔记本都在,书有点多,陈漫云一本本地收拾。
沈放舟不喜欢做笔记,大部分情况下更喜欢花时间做思维导图。
陈漫云随手翻开,发现沈放舟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空白的地方写了班级姓名,还画了一只小兔子。
是简笔画,小兔子画得娇憨可爱,揣着一把枪,沈放舟画得够细致,在手柄上用很细的笔写了“98k”的字样。
奇奇怪怪,陈漫云摸着书页的边缘,笑了,把笔记本放进去纸箱以后陈漫云惯性地抬头,下一秒才发现已经收拾完了。
陈漫云怔了好几秒。
过了几秒以后她低头,看着纸箱里满满的书。
沈放舟什么也没带走。
除了陈漫云送他的那五本习题。
陈漫云抿了抿唇,仰头时候闭眼,咬着唇才让自己没哭出来。
勉强撑着手站起来,陈漫云把纸箱抱在怀里,她胳膊其实很细,看着很柔弱。
走在路上偶尔有寒意的风吹过来,把陈漫云的发丝吹起来,气象台没有发布预警,她却觉得这是淮市最为漫长的寒冬。
傍晚风很冷,她抱着装满书的纸箱走回别墅,看到了在厨房煲汤的云珊。
云珊的气色看起来似乎很好,陈京的事情陈漫云也听说了,但没怎么在意,甚至是无感。
陈京不算合格的父亲,陈漫云的生活琐事更多是秦姨负责。
“多加点银耳,给云云补一补。”云珊养尊处优太久,动作都不太习惯,手忙脚乱地转头的秦姨说话。
秦姨笑着应了声好,按云珊的吩咐去拿东西。
她们聊了很多,云珊语气很轻松,和陈京的婚姻是完全失败的,她在这场婚姻里唯一珍惜的就是陈漫云。
这是她的女儿,将来谁都不能左右她。
陈漫云的人生是她自己的。
秦姨从橱柜里取出碗和勺子,余光瞥见在客厅里站着的陈漫云,笑着叫她:“云云回来了,你妈妈给你煲汤呢。”
云珊肢体有点僵硬,但还是看着陈漫云,语气稍微有些不自在。
“秦姨说你喜欢喝这个...我做了点。”
秦姨在旁边看着,眼神甚至有点欣慰,觉得这对亲母女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了。
陈漫云勉强笑了笑,秦姨走出来,伸手要去接陈漫云手里的纸箱。
“重不重啊云云,来我帮你放了,你去洗洗手,吃饭吧。”
陈漫云避开了,退后一步,沉默了几秒以后看着云珊开口:“妈妈,是你吗?”
云珊把围裙解开,人往客厅走,皱着眉反问她:“什么是我?”
“你那天问我...他是不是姓沈,” 陈漫云抿着唇,看了她一眼,“他元旦那天就转学了。”
沈放舟不可能平白无故转学。
云珊的面色一下子冷下来,她对沈放舟没什么好感。
少年现在能费劲心思不计成本地给陈京下套,将来也可以把同样的手段用到陈漫云身上。
沈放舟能主动离开淮市,对现在的局面来说是最好的。
云珊不想和陈漫云吵架,勉强笑着:“先去洗手吃饭,一会儿汤凉了。”
陈漫云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抬头,似乎在执着于问题的答案:“妈妈,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逼他离开淮市?
云珊深呼了一口气,陈漫云,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不管是不是我,你难道要为了一个混混和我当仇人吗?”
云珊眼尾有些泛红,明显气得不轻。
沈放舟离开淮市是因为金额太大了,如果不是那样大的金额,陈京也不会轻易上钩,愿意加码入场,云珊也不太清楚,沈放舟一个学生,怎么能搞到那样的天文数字,再留在淮市,谁也保不住他。
陈漫云最好和他断干净。
陈漫云没回答,她看了云珊一眼,语气无力地辩解:“他不是...”
他不是混混。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沈放舟,是永远热烈的少年。
云珊冷笑了一声,把围裙甩到地上,强压着怒气:“陈漫云,我不想和你吵架,去洗手,吃饭。”
公司的事情都快堆成山了,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陈漫云没回答,抱着装满书的纸箱子上楼了。
刚才母女俩吵架的时候秦姨就回到厨房里了,等陈漫云上楼以后才默默地端着银耳汤放到餐桌上,安慰云珊。
“云云她可能不太饿,先吃吧。”
云珊手撑着额头,看着秦姨,语气很无力:“秦姐,她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我。”
中间缺失的那么多时间不是一碗银耳汤能弥补回来了,云珊不知道怎么和陈漫云相处,也没办法理解陈漫云的想法。
至亲至疏,不过如此。
云珊身子卸了力气,靠在椅子上看玻璃碗里的羹汤,头一次觉得事情有这么棘手。
好像一个黑洞,投入什么都看不见回报。
秦姨没附和,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对云珊开口:“云云小时候,就坐在这张椅子上,等你们回来。”
陈漫云那会儿很小,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脚都挨不着地面,把着飞机在餐桌上玩,说要等爸爸妈妈回来一起吃饭。
小孩子都很执拗,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秦姨收拾完卫生以后哄她睡觉的时候陈漫云才会问,问为什么没人陪她吃饭啊。
秦姨不知道怎么回答。
再长大一些陈漫云就不等了,因为知道等不到。
隔着近乎十年的光阴,两个人的角色却好像颠倒过来,云珊语气难过,问陈漫云为什么这么冷漠。
云珊眼泪落下来,哽咽着喃喃自语:“秦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是她的女儿,现在却像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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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漫云把纸箱里的书收拾进书柜,有本好久不用的书边缘太锋利,在陈漫云的手上划下一道伤。
陈漫云轻呼了一声,咬着唇看手上的伤,像红线的痕迹,边缘有细碎的血珠渗出来。
陈漫云懊恼地看着手上的痕迹,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一个人在教室收拾书本的时候她没哭,在下面和云珊说话的时候她没哭。
真奇怪啊。
只不过是划伤了手而已,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呢。
陈漫云哭泣从不出声,像是隐忍的海面,长久的沉默,她太用力,把唇咬得发白而感觉不到疼痛。
陈漫云的另一只手摸过去手机,给沈放舟打电话。
第一次是嘟嘟声,陈漫云咬着唇,眼眶里有眼泪,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
那边很快挂断。
陈漫云怔了几秒,手指僵硬地再次打过去。
机械的女声响起,毫无感情地向陈漫云道歉——“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陈漫云手脚都发凉,捏着手机流眼泪。
她不勇敢,她所有的勇气都来自于沈放舟的爱。
陈漫云是被原生家庭摔碎的瓷器,沈放舟把她捡起来,一块块拼起来,残缺的部分用爱补全。
她被这种热爱浇灌,因为这份爱而生机勃勃。
眼前是昏暗,陈漫云抱着膝盖而哭泣,哽咽着对着空气开口。
“小船哥,我好想你。”
空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沈放舟不要她了。
陈漫云闭眼,任由眼泪落到唇边,直到味察觉到涩味。
皮肤上的划痕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痊愈,但如果是心里的暗疮呢。
第62章 梦境 他不能病
沈放舟是在元旦的凌晨五点到的小镇, 很偏僻,在淮市的西北方向,先坐高铁到了邻省的省会, 下来再倒车, 一路颠簸以后才到目的地。
车上很吵, 中年男人在侃侃而谈, 妇女带着她的小孩玩闹, 偶尔爆发的哭泣让沈放舟胸闷。
周围人的行李很多, 慢慢挤占了沈放舟的空间, 放东西的人边放边观察沈放舟的神情。
少年瞥了一眼,没说话, 把座位让出来一截给旁边人放东西。
看起来是不在意的姿态,旁边人的心定了定, 毫不客气地继续动作。
很封闭的空间, 沈放舟就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塞了几本书,一件卫衣和一条裤子。
是沈放舟的全部家当。
天是灰蒙蒙的,沈放舟下车以后还是觉得刺眼, 抬头看了一眼天边, 感觉像是有雾霾。
很不出名的一个偏中部的小镇,省会过于发达, 像海潮虹吸一样掠夺了周围省市所有的优质资源。
小镇上曾经靠炼钢厂繁荣一时, 最近些年却急转直下,劳动力流失,重工业带来的空气问题让这里永远灰蒙蒙。
沈放舟抿了抿唇,左手拽了拽背包的肩带,街上没什么人, 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被父母留在家乡准备高考的学生。
沈放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稍微有点皱的纸条,低头看上面写的字。
——北街87号。
是沈南城给他租的房子,沈放舟皱了皱眉,想着沈南城给他找的那个学校叫什么来着。
没想起来,沈放舟伸手揉了揉头发,循着街头巷尾的标记,巷子很曲折,有点难找。
几分钟以后沈放舟站在院子外面,看着斑驳的黑色铁门陷入沉思。
他想敲门,但是里面一直有声音不算低的吵闹声,混合着锅碗瓢盆的叮铃咣啷声,沈放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二十三分,是吃早饭的时候。
下一秒门从里面打开,程瑶妈妈让她去买一袋盐,急着用,她匆匆忙忙拉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沈放舟。
少年很高,身形清瘦,是纵然眉目有倦色也掩不住的清俊。
程瑶扶着门边的手顿了顿,有点愣地抬头看着他:“你找谁啊。”
“我找...”,沈放舟扒拉着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字太潇洒,他勉强辨认出来写的名字,再抬头时候换了个说辞,“你好,我找武平,谢谢。”
程瑶这才反应过来沈放舟是来找人的,回头朝着里边叫了一声:“武叔叔,有人找。”
程瑶边说着边把铁门彻底打开,视野开阔了以后才发现沈放舟没拖行李箱,就一个迷彩色的背包,被他单肩背着。
“囡囡,盐买回来没有?”程瑶妈妈在厨房喊了一声。
“哦,马上马上。”
程瑶抬高声音回答,又看了沈放舟一眼,随即匆匆忙忙离开了。
沈放舟侧身给程瑶让开可以通过的地方,转身以后顿了顿,沈放舟生平第一次踏进这种院子,形制更像北方的四合院,被房东人为地分开,分别租给了五家。
沈放舟的在最里面的一间,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以后武平就带着沈放舟往院子里面走:“你叔叔付过钱了,多退少补,水电费自己交,我不负责,对了,你是租一年半,租到明年高考是吧?”
沈放舟点了点头,背包被他捏在手里。
武平从腰上的钥匙串取下来这一间的钥匙递给沈放舟,边和沈放舟说话:“这一片就属我这个院子离学校近,走路两分钟就能过去,方便得很嘞。”
不然也不能这么挤。
沈放舟说话的兴致明显不高,只是简单的应当,武平看出来了,嘿嘿地笑了几声就退出房间。
等武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沈放舟才抬头打量房间,很小,看起来不到二十平,木板搭的单人床靠着墙的边缘,摇摇晃晃不太稳定,插线板在旁边缠绕着,还放着一张书桌,是整个房间全部的家具。
沈放舟:“.....”
在过去的人生里,沈南城虽然不怎么喜欢沈放舟,但也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沈放舟以为沈南城是想让他死在这儿。
沈放舟挑了挑眉,有点想骂脏话,忍住了,随手把背包放在书桌上。
单人床板上只有床垫,但沈放舟已经将近十几个小时没合眼,倒也没怎么在意这个,躺倒就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沈放舟醒来时候视线是昏暗的,一瞬间以为还是在淮市,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手有点抖,勉强挣扎着坐起来,从口袋里面掏出烟盒,打火机在高铁站就已经被没收,沈放舟闭了闭眼,拿出一支在手指间夹着,过了一会儿伸手把香烟滤嘴掐下来扔掉,烟草直接放入口中,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