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眼睛,放了手机,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她时常把玩的那枚硬币。
放在指间,从食指指节绕半圈,再过度到中指绕半圈到无名指,最后再转回来,像一个无限循环的小游戏。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她乐此不疲。
电视机内,光头老爷爷选了一个有关海洋的电视节目,蔚蓝色充溢着机屏,海面平静与天相接。镜头突然一切,导入深海底。
一只灰蓝色的食人鲨游过,像锯齿一样的牙,宽大的尾鳍,瞳孔竖直。看着凶暴非常。
何娣没眨眼地盯着那条鲨鱼的眼睛。很专注。
硬币被置放在拇指指盖处,她手指往上一弹,硬币就被抛起一尺高。
她看着电视,没看手,连着做了几回,动作利落也不出错。
画面里鲨鱼平静地游动,倏尔摆尾似捕食猎物般张开嘴,一圈尖牙围住它漆黑不见底的巨口。
何娣被怔了一下,硬币没接住,掉在被子上,依据斜度一路嗦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她听不见声音,没法判断它掉落的位置。而东西落在地上又不会长了脚自己跑。
她索性又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电视,才转了个身,手撑着床板,弯下腰扫视地面。
她眼睛好,一眼瞄到硬币在他床底,两床之间有距离,她要捡除非下床。
何娣嫌麻烦。
她直起身,手指着他的床下:“病友,帮我捡一下。”
时间微顿。
他没正视她,慢慢合上书,一手的中指隔在书页里。
另一只手去捡,他手长,微曲一下腰,就捡到了那枚硬币。
他竟然也没犹豫,说捡就捡。
何娣盯着他乌黑浓密的发顶,觉得他身上生人勿近的能量,因这个帮助她拾硬币的动作,坍缩不少
她露着浅浅的笑:“和你说,这个硬币有个神奇的故事。”
他直起身子,淡然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手抬着,硬币捻在两指间。
何娣看清了他手腕的纹身,黑色的刀戈刺青形状清明,沉没在苍白的皮肤下,服帖平滑。
因此衬得凸起的一条青色主血管更加显眼。
她眉梢一抬,笑里融进恶趣味:“我弟小时候把它吞下去了……”
“你知道它怎么出来的吗?”
陈戈峰:“……”
何娣看着他越发黑的脸,终于绷不住,偏过脸低声笑个不停,慌乱伸手去接那枚硬币。
两指一捻,却不是她熟悉的厚度与温度。
她扭回脸。
细白的两根手指正好捏住了他的食指指骨,而不是她的幸运币。
她捻错了。
像以前老人家讲的,吃饭看电视,饭都喂鼻子里。
何娣愣了下,还没因好笑又爆出笑声,硬币直接被他塞了回来。
何娣握着她的宝贝,靠着枕头,笑声出笼,看着他又冷又烦她的侧脸,她断断续续:“我开玩笑的……他那个细脖子连吞个胶囊都……都下不去……”
半刻后,她笑意才渐渐止下。
脑子里回想着刚刚,他合上书去帮她捡硬币的模样。
仿佛某种屏障在变得细薄,光再照过来时,两边都会很亮,屏障就像不存在了般。
他正悄无声息地适应着与她待在一起。
她推想。
何娣垂了下头,眸子低着:“还有,刚刚我在被子里说的话,不知道你听见没,最后那一段跟你没关系,是说我室友的。”
她三言两语解了心结,这回却没看他的反应。
没有必要,他没在意。
她又掷了一次硬币,手从左往右横向接住。
她摊开手掌,银色的硬币躺在手心,是最普通的那种一元硬币。
窗外雨丝寒凉,风也湿润。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有些触感还残留着未消。
一个很直观的念头升起。
他手好烫。
第19章 一物 逗比日常
一场大雨后, 仿佛在昭示盛夏的正式来临,气温升高不少。
清早复健回来的路上。
陈戈峰身上出了汗,呼吸有些热烫不匀, 手捏着领口动了几下。
刚进病房就看见两个大老爷们站在窗户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从后脑勺的动态频率判断,这两位朋友的表情应该处于呆愣状态,八成是看见什么新鲜事,或者有趣的瓜。
陈戈峰不在意地看了两眼,坐回床上, 背对着窗户方向。
他在无声地缓解着 ,复健后的断肢创面处的疼痛。
黑漆漆的瞳孔对焦微散,有细汗从额角流下去, 滑过脖子到领口以下。
一边的黑色短袖袖口被撸上去一小截,露出一条不太分明的晒痕,和紧瘦精悍的上臂。
室内空调在运作,清凉的冷风从墙角慢慢流淌至地板, 调整着房间内一时涌入的热燥空气。
何娣埋着头在研究她那块没拼完整的拼图。
太过专注,没同他这个房友打招呼。
左手的绷带因为太热被她拆掉了, 从拇指第二指节到虎口的一寸长血痂在她细白的小手上刺目心惊。
这样深度的伤口, 留疤是必然。
她却好像没有一丁点儿在意,拼着拼着, 血痂下长肉发痒。
她就像攒了股烦躁劲儿般使劲地挠。
她挠着挠着, 似乎下巴也有点痒, 就垂下脑袋把下巴放在手背上蹭, 像只舔爪子的小猫咪。
陈戈峰正转过身子,就看见这一幕。
小巧的下巴雪白,发丝乌黑, 虎口的伤痕血红颜色。
她耳后的细软短发滑下去一缕,随她蹭下巴的动作一动一摇,太阳光打过来,发丝都附着金橘色的暖光,毛茸茸的。
何娣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侧脸,一双有点呆萌的晶亮亮大眼睛,对上他静止不动的眼。
何娣抬眉,疑问:“嗯?怎么了?”
他喉咙动了动,别过头。
像只是随意的一瞥,仿若昨天。
何娣撇了下嘴,又低下头颅,专心肝她的五百块豪华拼图套餐。
——
何子手肘撑着窗台,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某处:“哇塞,真的漂亮…不开玩笑,比我姐漂亮。”
张四平和:“我还是觉得娣姐漂亮些。自然些。”
何子转过脸,看着他真诚的眼睛:“什么叫自然些?你不会喜欢我姐吧。我们以前上高中,学校里不老传你和娣姐是一对。”
张四点头:“嗯,是传了,我听到谣言那一整天饭都吃不进去……”
就在何子以为他要暴露少男心事时。
张四平静接:“给我这通隔应的啊……就像你和你爸亲嘴一样隔应…”
“………”
何子真试着联想了一下,然后颜面抽搐,皱缩在一起。
他估计是为了洗洗脑子,摆回头,又将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张四笑了笑,目光也跟着他的眼,望去坐在广场边木长椅上的那人。
他们刚刚讨论的,一直在看的那个女生。
无论气质还是穿着,显而易见,都跟何娣那种自然野生的女孩不是一个类型。
几个鸽子振翅飞上天空,盘旋掠过树梢。
她坐在树下,戴了一顶浅米色的遮阳帽,头发很长,乌黑亮丽。
一件吊带纯白色的连衣裙,细密的白蕾丝边缀在刚及膝的裙摆边沿。
薄荷绿的薄衬衫套在身上,温柔清爽。
是文静又精致,而且一眼就心觉教养好,家境好的那种女生。
“我还是觉得她比较漂亮。”何子很认真地喃喃。
张四:“你要不赶紧去要个联系方式啥的。她坐在那里,估计也是来医院的,现在时间还早,可能是在等人…”
“一会儿她家里人来了,你再去要更尴尬。”
何子斜视一眼他:“万一她有男朋友咋办?那很尴尬啊。”
张四哼一声:“你们母胎solo就喜欢考虑这种万一万一的。”
何子:“你不就是谈过一次恋爱嘛,搞得跟爱情大师一样。”
张四手摸了摸那盆芦荟的叶尖,入神地盯着那个女生,
此时,一个路人从她前面路过,她低下眼睫,抬手调了一下耳机。
“她应该没有男朋友。”张四说得很笃定。
何子:“为什么?”
“感觉。”
何子不屑嗤了一声。
张四转了个方向,背靠着窗台,眼睛看着何娣,出主意说:“不然,你就去请你老姐这个僚机帮帮忙呗,她以前不帮你要过两次嘛。联系方式。”
说到这,何子回想到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高中时候,他长得过于清秀女气,性格又软弱内向,常常被人调侃成是娘娘腔,gay里gay气。
学生时代里被冠上这样称号的人谈个恋爱什么的,简直比长得丑的人更难。
因为长相还可以有情人滤镜,或者内在性格来补。
但一旦被人当成是姐妹,就真一点点机会也搜刮不出来。
这也是连张四这种和他差不多的怂货也谈过女朋友,而他却没有的原因。
心里有坎,他基本从不主动,也把所有喜欢暗藏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
就只有两次,一个是何娣的同班同学,另一个是在他们家小区附近的面馆老板的女儿。
他没忍住和张四说了,张四反手就把消息给了何娣。
何娣这性格,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心里想一就要写一的人,怎么可能任她亲弟这样像个孬种一样憋下去。
她就帮忙要了。
中间一前一后隔了两年。
结果两次尝试,换来的都不是爱情,而是一句“抱歉。”
……
张四见他出神,脚踢了他一下:“勇敢点,都是成年人了,又不让你要。”他说完就发了条消息给僚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