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他刻意对上苏栖意。
“苏小姐恐怕……”
“我跟你走。”
江隽的解围速度远比不上苏栖意的答话，没等他说完，她应了声。
她倒是要听听厉钦择的说辞。
半个小时后，一处江边。
城市的夜晚霓虹璀璨，无数影子倒映在江面，楼宇连同远处的灯火，交织如梦。
苏栖意不该相信他，说有重要事情，没想到是来江边吹风，郁闷。
“你看起来很失望。”
偏偏这个男人故意的很，存心打趣她。
苏栖意没好气地说：“厉总该不会是找个理由出来透风吧，我没喝多，需要醒酒的是你。”
“是啊，所以我出来了。”
风吹动男人的发丝，他倚在栏杆上，眉眼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苏栖意强调：“我说过，我跟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这么纠缠下去没意思。”
“如果你认为做产品代言人是纠缠的意思的话，当我无话可说。”
“那是两码事。”苏栖意反驳。
“不是。”厉钦择翩然转身，“从现在开始你已经跟我扯上关系了。利益也好，其他也罢，你摆脱不了了。苏栖意，你没发现，你的伪装已经慢慢卸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深不可测的表情覆上一层温柔，从未有过的一种耐心。若不是与平日一本正经的模样联系起来，很难想象眼前的人是厉钦择。
苏栖意不愿承认这种伪装被看透，她一直认为自己骨子里是个冷漠孤傲的人。
“有人找我代言，我求之不得。你知道的，我很缺钱，我需要还债。”
“你如若真这么执着于目标，早就不顾一切把那笔遗产变卖了。你没有，说明你内心很柔软。一个重视情感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卖身边的人。”
“呵，厉总想说什么，赞扬我的忠诚？”
苏栖意突兀地笑了一声，不明白他的用意。
厉钦择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你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找过温蓁蓁了吧，那个告诉你下落的人，我不问，你会主动向我坦白吗？”
“厉钦择，你在胡说什么。”
果然，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温蓁蓁，又是温蓁蓁，他们之间的话题怎么贫瘠地只剩下这个女人？
“都是那个江隽告诉你的吧，然后你去找了人，从她口中套出了一些话。”
是的，她找温蓁蓁纯粹是揪出那条漏网之鱼。
厉忠恒，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传媒大亨，行业传奇。这个名字她曾无数次见到过，不论是商业财报还是杂志新闻上。关于他的事迹，多到一只手数不过来。
苏栖意对于使用手段一点不心虚。
“温蓁蓁告诉我，你们之所以父子关系不和是因为他负了你的母亲。他一生风流成性，拥有许多个女人，你母亲最后崩溃，抑郁乃至自杀。虽然你一次次救下来了，可她余生只能在康复中心度过。”
段微微曾经说过，他和他父母关系都不和。去找温蓁蓁的时候她特意提起这件事，没想到有了答复。
但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比起她，他实际上更孤单吧。
他说她戴着一张面具过活，他何尝没有用这副面孔隐藏落寞。
“要是你今晚不提，我不会轻易揭开你的伤疤。可我还是想问一句，厉钦择，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你护着他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良心。
洋洋洒洒的一大串饱含愤怒、疑惑和轻蔑。面对她的诘问，厉钦择原本以为会怒气上涌不受控制，可当她最后一句说完，他发现心中只剩下痛苦。不是痛苦于那些不快乐的童年，而是第一次真真正正正面直视自己内心的情绪。
都说父子连心，那个他厌恶的人，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他不知道到底该怀有怎样的心情去对待他。关于温蓁蓁自杀一事，当初是看在母亲的劝解而非他的面子才出手解决，时至今天，他也不明白这种矛盾是否可以化解。
所以这些责问是对的，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包庇刽子手，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人眼里应当容不得一粒沙子。
“我不想认可与他的血缘关系，这么多年，靠自己，我问心无愧。我不否认，我有过阻止你的种种冲动，但事实上，我没有那样做。否则，在你马不停蹄去找温蓁蓁的时候我就会干扰你。栖意，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论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所以，你压根没想插手？”
他们约法三章过，苏栖意怀疑过他的衷心。可现在，她不怀疑了。
一个表现如此坦荡的人，谎言只会加重他的负罪感。
“只是到那时，我们可能就没法相处了。”
他的神情从平静转化为淡漠，进而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之感。连带着嗓音都是沉喑空洞，似远山传来。
“我无法跟一个有过隔阂的人交集。哪怕，在风起的时候，她来到我身边，悄悄带走过我的心。”
他的发丝霎时被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饱满开阔的额头。流畅的脸型充满棱角。
那棱角，生硬、冷厉地如同钢刃。
第18章 Chapter.18
厉钦择消失了，不，准确地来说是失联了。从复工至即将杀青，开拍两个月，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栖意想了好久，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结果吗？她早就想摆脱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你中午就吃这么一点？”
午餐时间，江隽看到她碗里的沙拉禁不住皱眉。他知道女演员要时刻保持良好的职业素养，但身体始终在第一位，连续几日他都觉得她脸色不太好。
“谢江老师关心，我抗得住。”
西蓝花、青椒、番茄搅拌在一起，看得人食之无味。苏栖意当然没胃口，不过跟食物无关。
江隽特意从房车上拿了一杯酸奶给她，“我以为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你不会对我这么客气，看来我还是想多了。”
“江老师受人敬仰，我同他们一样对你有礼貌，有哪里不对吗？”
“你是在怪我上次对你有所保留？”
江隽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苏栖意笑，“江老师说笑了，我只是不喜欢跟没有敞开心扉的人打交道，猜测他们的心思，对我来说甚是无趣。”
“你还是生气了。”
直白的一段话，惹得江隽捏捏眉心，无奈至极，“算我输了，我投降。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嗯？”
苏栖意仰起头，聚精会神等他说实话。
这时，某个不开眼的来了——
“江老师，制片叫您！”
江隽的助理小陶一路小跑过来。
“知道了。”
江隽挥手。
几分钟后，谈清露从旁边过来。她似乎站了很久的样子，一脸哀思。
“苏意姐，我能找你说说话吗？”
早上有场戏频繁笑场被导演骂哭好几次，苏栖意理解她的心情。因此，她拍拍凳子。
“是因为戏的缘故吗？”苏栖意询问。
谈清露垂头丧气，“我觉得我很糟糕，一场普通的文戏而已，背点台词做几个动作就行了，可我就是不行。苏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顶替白茹的位置，女三、大制作的女三，公司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压力好大！”
要不是明确知道她是通过选角而非关系进来的，苏栖意真的以为她受公司强捧。事实上，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让人眼前一亮。有正规的试镜流程，什么番位不番位，不都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多虑了，公司只是多一个渠道让你来试一试，你被选中是制片人的眼光。不要有压力，你比我强，我半路出家，你好歹上过科班，我算不上半斤，可你多少也得值八两吧。”
“苏意姐，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小姑娘一听，更要哭了。
苏栖意挠头，“抱歉，我没怎么安慰过人，你了解这意思就成。话粗理不粗，下午还有你的戏份，一定要抗住压力。”
“可我怎么还是有点虚啊，江老师演技那么厉害，下午跟他对戏，我害怕得简直都要双腿打弯。”
“那你是要放弃了吗？”
“我……”
苏栖意拍拍她的肩，“你以前说过你最爱的就是表演，怎么才入行没多久就垮了呢？你的自信呢？”
“苏意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好难。表演是需要天赋的吧，经过这段时间的毒打，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天赋。”
“那你认为我有吗？”
苏栖意挺起胸，午后的金光将她周身烫出一层鎏金。比起方才，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神采，整个人洋溢着昂扬自信。
谈清露惊叹于她的美丽，更痴迷于她那种说不清的魅力，“你当然有，你都没被骂过，说明他们都很满意你。”
“那我以前是这样的吗？在表演课上，还有之前那部我们共同参演的网剧？”
那时候？谈清露陷入沉思。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们不熟，苏栖意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清冷疏远，像一座触不可及的冰山雪莲，更别提演戏的时候有多激情。
“苏意姐，我明白了，人都是要锻炼的，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不能放弃。”
她继而站起，神色舒展不少。
“最后再问一句，你这次真的不介意我压你番位，出演列表名单排在你前面？”
“介意，但那又怎么样呢。你是靠实力争取的，我理所应当服气。”
苏栖意起身准备收拾桌子，“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一会儿，下午见！”
现代悬疑刑侦题材，不乏追逐、爆破亦或是枪/击的戏份。下午，他们正好要拍一场追逐枪/战。
文艺、才情横溢的女摄影家竟然是逃了五年多的罪犯，警方侦破之后终于在商场将其击毙。
拍完这场，苏栖意的角色正式杀青。
“各部门就位，半个小时后我们开拍！”
拍摄地点选在本地的一处大厦，现场人员杂乱，剧组要暂时清理一段时间。
江隽的粉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行程一早等在门口，苏栖意到的时候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更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些人只针对她？
“你这个老女人，跟投资人不清不楚就算了，还公然和江老师片场搞暧昧，快滚出剧组！”
不少粉丝手持灯牌和海报，一个个扬言她是狐狸精，情绪激动，苏栖意蒙了。
“什么情况，你们在散播什么谣言？”
邹少琴同保安一样赶紧下来护住自家艺人，眼看着场面越闹越大，忍不住呵斥。
一个粉丝头子高举横幅宣泄不满：“片场照片都流出来了，你们还敢抵赖！苏意不就是想借着说戏的缘由跟江老师套近乎嘛，这种恶心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
“什么什么？”
邹少琴也蒙了，蒙得一塌糊涂。
“安静，请安静！”场务过来维持秩序，“不管出于哪种原因，让我们先拍戏。给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请大家放心！”
“我们不信！”
粉丝越闹越凶，紧接着，人群中有人咆哮，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失去控制。
一场踩踏事故由此发生，情节严重，现场状况之惨烈！
粉丝伤了好几个，苏栖意不幸被灯牌砸伤，剧组第一时间将相关人员送往医院。
此前无论如何都极度抵触的地方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被强行送来，苏栖意更应该庆幸，自己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
护士量完体温，邹少琴和晓月进病房。
“你没问题，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剧组那边不会耽误工作。”
苏栖意摇摇头，“琴姐你别骗我了，这次的事都曝光了，影响恶劣，我这最后一场戏都不知道能不能拍完。”
邹少琴咬牙切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说这造得什么孽，我带了这么多年艺人，拍了那么多场戏，也从没见过有哪部电影拍成这副模样！上次紧急停工是因为女演员被侵犯，但那件事没有公开，外界都以为是因为演员档期才临时调整工期。现在呢，现在这事着实闹得头疼！好几个粉丝受伤，幸好没弄出人命，弄出人命，上面绝对要树立典型，整治行业现状！我们这部片子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不是她漠视生命，拿粉丝的命不当命，实在是因为这年头片子不好做。投资商难、制片方难，他们这些演职人员也难！
晓月削苹果的同时插了一句话：“可这次明明是江老师粉丝先挑事的啊，要整治也得整治粉圈！他们仅仅看到几张照片就出来跳脚攻击咱们，太不理智了吧！”
“哎，说起这事，剧组方面抓到流出照片的人了吗？怎么就那么巧，昨天小意才跟江隽谈话，今天就被人传播出去了呢？”
不仅邹少琴有疑问，所有人都是一肚子疑问。能够在剧组工作的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论是电影内容还是片场花絮，都不应该流传出去。
晓月将收到的信息反馈给她：“琴姐，他们说是站姐，有的站姐喜欢偷拍，正好昨天安保工作做得不太好让她们钻了空子。要我说，咱们也别费劲了，总之，这次人没事就好。”
“哼，站姐，一两个还好说，那么多张照片，清晰度、分辨率无可挑剔，就差点把照相机怼到人脸上！什么烂说辞，我去问问，看看是不是出了内鬼！”
经纪人不愧是经纪人，老练地一眼就看出端倪。她很快雷厉风行地准备去处理此事。
苏栖意不想待在医院了，这里的消毒水味儿呛得她难受。
“晓月，帮我收拾收拾，我要出院！”
晓月言辞有些闪烁：“姐，您还是待在这儿吧，刚才我没敢琴姐说，你这次的工作恐怕又要停滞。我听到消息，说剧组方面正在斟酌，这次闹得有点大，他们害怕你回去误工。”
“不是怕粉丝闹事误工而是怕我回去影响到他们？你的意思是我又要被换掉了？”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晓月急忙解释。
苏栖意简直无语：“那他们什么意思，我就还剩最后一场戏，前面都拍完了，总不至于换个人重新拍吧！”
“听说他们正在跟投资商协调，一小部分有这样的想法，还有最大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