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沅景正想就最近发生的事跟厉钦择好好聊聊,让厉钦择给他们一个交代。苏栖意却不同了,她的脸色正肉眼可见地变化着。
“齐总,你晚上要赶航班,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齐沅景:“九点,还早。我想厉总也很久没见你了。”
后面一句饱含深意。
厉钦择道:“抱歉,最近出来才发现错过了很多事情。这样吧,我做东,待会儿我们就在农场附近找家餐厅。”
六点不到,某农庄。
一桌美味佳肴,满目珍馐,放在平时绝对让人胃口大开。而今天,晚饭期间几人各怀心思。
苏栖意没吃几口恹恹放下筷子,她真的不知道还能聊什么。
齐沅景倒有兴致得很,他听说最近的一个小镇盛产葡萄,特意让服务生上了两瓶特色葡萄酒。
窗外,黑夜渐渐降临,天空像泼了墨的幕布。风,猝不及防地吹袭,桌上餐布被掀开一角。
服务生闻声把窗户关上,好似刚刚的变化都是错觉。
“酒香扑鼻,厉总不尝尝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里虽不及觥筹交错的酒筵,却也情致甚浓,气氛恰到好处。
厉钦择开车过来,本没打算喝,但看到他递上酒杯,不得不给足面子。
“齐总小酌,我不敢落下,这杯我先干为敬。”
在商场上混的人,这种小酒只是毛毛雨,他一杯下去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孙依扶住他的手,“厉总还是少喝点吧,你最近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喝多了伤身。”
他,身体不太好?
苏栖意捕捉到话里的信息,眼珠稍稍转动了一下。
齐沅景哪管他出了什么事,话语也只是客套话:“那还是少喝点吧,我怕耽误厉总的身体。”
他放下酒杯开始聊正事:“厉总,不瞒你说,在今天遇到你之前我心中一直有股怨气。发生在苏意身上的事你有所而闻了吧,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做生意也好、谈合作也好,讲究契约精神不是最基本的吗?”
厉钦择这几天在哪儿、忙些什么,他毫不关心,他只关心这次触犯到的利益。苏栖意虽说是他旗下一个名不经传的艺人,但受了不少委屈。身为老板,理应为员工出头。
话及此,厉钦择不似想象中反应强烈。若说他本人知道最近的风声,不会表现得这么淡定;若说他不知,更不可能表现不出一丝惊讶。
当然,凭他的身份,没人会相信他不知道。
聪明人不说两家话,对方都开门见山了,厉钦择也不能藏着掖着。他抿完红酒,瞳孔稍稍张开。
“齐总,关于这件事是我们处理不当,我向你赔罪。商务部当时因为没有及时联系到我导致对接流程有问题,片方误解我们的意思,这才有了演员被除名的乌龙。做生意贵在坦诚,我厉某人从不违背原则。在此,向你保证,我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一名演员,更何况苏小姐跟我们有合约。”
他的意思很明了,不知情、延迟处理才致使一系列误会产生。至于后来片方擅自做主,完全不在他们的范畴之内。
显然,这样的说辞不足以令人信服。起码齐沅景和苏栖意都没信。
齐沅景在仔细斟酌他的话,半晌不动声色;而苏栖意则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抓住他的错处。
见气氛有些白热化,孙依主动端起一杯酒,“来,苏小姐,我敬你!说来巧了,你还记得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嘛,那天我过生日,没想到也是你的生日。就让我们这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一起碰撞出缘分的火花吧!”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苏栖意如芒在背。谁能想到曾经位列本市财富榜前十的两位富豪千金一般年岁,更重要的是,凡事高调的她已经陨落了,而另一位仍高高在上,金枝玉叶。
“孙小姐不用这么客气,这杯我应该敬你!”
不想猜测孙依这个举动是否包含心机,人性本来就难以捉摸。她高举酒杯,回敬了过去。
齐沅景皱眉,“出来喝什么酒,在老板面前喝酒像话吗?”
“沅景,你不用这么护着苏小姐,我都看不下去了。”
孙依虽说了一句调侃话,却是巧笑嫣兮,美目流转。
厉钦择现出一丝不耐烦,“回到刚刚的话题,我答应齐总,一定给齐总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苏栖意憋了一晚上终于憋不住了,“复工仪式上,我因为贵公司厉总的面子,所有人对我嘘寒问暖;事情发生后没几天,厉总消失了,查无此人,那些人从上到下互相推诿。造就今天的局面,我一个小演员实在人言微轻。厉总的面子大,这会儿,一两句又把利害关系拉扯回来了。请问,您这般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第21章 Chapter.21
“苏意!”
齐沅景知道她火气大,没料到这么大。赶紧制止她,令其坐下。
苏栖意来了劲儿,“闹到这一步,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想过回剧组。给我的赔偿,对,我是需要,但这么卑躬屈膝地收下,恕我办不到!”
她疯了,竟再也抑制不住以往的修养,将真实的脾性暴露在他们面前,一发不可收拾的。
从那晚江边分歧之后两个多月没见,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所动摇。可是中间发生那么多事,他没有露过一次面,说实话,除了失望唯有寒心。
今晚撞见,猝不及防,还是和佳人一起,这份压抑濒临到极点。
失态,苏栖意此刻管不了了。说出话的刹那,她已经受不了任何言语。
“我去看看!”
齐沅景看她冲出门,第一时间跟过去,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外面起风了并且风势迅猛。
“先生、小姐,今晚你们恐怕回不去了。我们这里毗邻山丘,一旦刮风下雨必有滚石阻挡道路。小路狭窄,冒然前行会有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山庄立马给你们安排住宿!”
“麻烦先开几间!”
回话的是孙依,她也看到厉钦择冲了出去。
十分钟不到,乌云滚滚,大雨将至。
苏栖意不是爱耍脾气的人,她没走远,冷静一刻后找了一座凉亭待下。
齐沅景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薄薄的大衣裹挟身子瑟缩在石板凳上,呼啸的风席卷周围一切,尽管感受到了寒冷,她却依然努力保持仪态。
他也不知道她这么坚持是在做给谁看。
“回去吧,找个地方歇下。”
随手将自己黑色外套扔给她,利落干脆。
苏栖意接过衣裳,“我不回去,我还在生气。”
哪有人会将“生气”两个字挂在嘴边,看惯了清冷孤傲的她,齐沅景此时觉得她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和厉钦择的嘴仗还没打胜利,你不想听听他回你什么?”
“能回我什么,我跟他已经闹翻了。”苏栖意板着脸说。
齐沅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并不这么觉得,不信你瞧。”
灯光尽头拉出一道黑影,在风的侵袭下飘摇伶仃,厉钦择站在凉亭外,晦郁的神色在黑夜里凝结成冰。他沉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心里的褶皱如同汲汲降临的风雨,一瞬间喷薄欲出。
“你们要是觉得心里不爽快回山庄聊,天气有变,待在这里不合适。”
齐沅景不是很待见他,但此时明白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保有怎样的风度。他迈脚先行离去,剩下的让他们单独对峙。
厉钦择没有穿外套出来,看到苏栖意身上搭着的衣服展现出片刻的不悦。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也不认为这里是聊天的好地方。
苏栖意气没有消去,压着嗓子说:“回去孙小姐还在,你不怕她多想?”
“多想什么?”厉钦择一知半解。
苏栖意道:“多想什么用得着我说?传言你们要订婚了,难道有假?”
“谁告诉你的?”男人显然被触动了神经,郁闷,“捕风捉影,改天我会会那些媒体。”
“他们爆出来的有可能是捕风捉影,但悠悠众口呢,你再有本事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你想说什么?”厉钦择不想跟她打哑谜,沉声。
苏栖意故意先走,拉开他好一段距离,“我想说的刚刚厉总都听见了,我和齐总一样不接受你的处理方式。”
“你是在抱怨我这段时间的视而不见?”
风越起越大,雨点从天空密密麻麻落下。
“你可以这么想,我也可以拒绝回答。”
她转瞬小跑起来,彻底将他甩在后面。
回到山庄已经八点一刻,工作人员分配好了房间。
“先生、女士,你们的房间在二楼,请跟我上来!”
苏栖意像变了一个人,一进门,绝口不提路上的话。
齐沅景在她房间门口踱步,“不聊了?”
苏栖意摇头,“不想聊,没得聊。”
“你倒是够诚恳,把人得罪了,一句没得聊就打发了。”
“抱歉。”苏栖意又是一句话令他哑然:“刚才是我冲动了,没考虑到你们之间还有合作。明天早上,找个机会我向他赔罪。”
“罪就不必赔了,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到下面聊聊。”
厉钦择没跟他们一起上楼,这会儿出现在走廊,正是为了找她。
“好。”苏栖意绕开齐沅景。
一楼。
不似一般星级酒店的设置,这里的聊天区更准确地来说是休闲区。
各种特色的小玩意儿被摆放在置物架上,充满乡野气息的装饰画挂在墙壁。儿童区域,提供童书和玩具,三五个好友闲暇时刻可以在旁边品茶、插花。
苏栖意可没有心情跟他打发时间,既然要聊,那就得好好聊。
“你想聊什么,聊你这段时间为什么无缘无故消失?”
“我没有消失。”厉钦择知道她会这么问,没有刻意隐瞒:“我在处理事情,有些棘手。现在处理得差不多了。”
“厉总以为我会信这套说辞?”
桌上,放着壶茉莉花茶。香气通过溢出到空气,熏人心脾。
空空如也的茶杯,沉默压抑的心情,苏栖意一点也不相信他。
厉钦择叹了口气,“朗轩建材耿有为,你还记得吧。最近我们发生了一些业务上的偏颇,我在对付他。”
“又是合作?”苏栖意对他的生意不感兴趣,只有发自内心的愤怒,“你是不是还想用我那笔财产做交换,我告诉你,休想打它们的主意!”
“你在说什么?”
厉钦择自动回避这个话题。
“你呢,怎么想到来马场了,还是和一个男人一起?”他转而问她。
“他是我的老板,我不能和他一起来吗?”
总之,苏栖意现在肚子里有火,他说一句她就要跟着呛一句。
厉钦择脸色沉郁了下来,“我不是说你不能和他一起来,但这个节骨眼不可以。你们就这样离开剧组,会留下更多的闲言碎语。明天尽量早点回去,剧组那边我会协调好。”
“我说了,我压根没想回去。”
苏栖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上扬,眼角眉梢透着反驳的意味。
“你想如何?”厉钦择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我……”
苏栖意刚准备回话,“咻”的一声,原本通亮的大厅顷刻间陷入黑暗。
“雨太大又有雷电,电路出现故障了。大家不要慌,我们马上启用备用发电机!”
经理连忙招人去后面调试。
苏栖意有点慌。除了淅淅沥沥的风雨,她听得见各种声音。
“你的手机有电吗?”
好巧不巧,她刚刚把手机放在房间了。
厉钦择掏出来一看,只剩一格电。
“手电筒还能开,勉强用一下。”
两人借着微弱的光亮离开聊天区。
齐沅景并服务员从二楼狂奔下来。
“她受到了惊吓,似乎触发了黑暗恐惧症,我们要去镇上找医生!”
“我去!”
厉钦择接话,想抱住他手上晕厥的人。
齐沅景拒绝:“我在国外学过急救,你好好留在这儿陪栖意!”
说完,他急匆匆带着人冲出了大门。
无独有偶,今晚坏事成双。
备用发电机因常年未使用,接触出现短路。
服务员只能点起蜡烛。
黑黢黢的夜,苏栖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说他们怎么样了,孙小姐不会出事吧!”
黑暗恐惧症,以前只在电视剧上见过,没想到真的有人有这种病症。
站在门口,外面雷电交加,大雨如注。
厉钦择负手,同样展现出焦急神色,“希望没事,孙小姐她跟你一样,很坚强。”
拜托,这又不是坚不坚强能挺过去的问题,苏栖意想给他一个白眼。
“要不给齐沅景打个电话吧,他应该能听到。”
“女士,没事的,我们有个值班的同事跟着他们,有情况他会通知我们。”经理过来宽抚。
苏栖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心底的脆弱豁然蹦出,“人在危难面前真是不堪一击,以前我只觉得生活不容易,现在觉得光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你没什么让自己那么不自在。”厉钦择的话语夹杂在雨夜里,有种遗世独立的空灵感:“跟我置气只会委屈到你,我为我前段期间的袖手旁观向你道歉。”
话题说着说着又说到她头上去了,苏栖意别过来看他,五味杂陈。
“你在向我低头?”
冷落,这个词现在并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可苏栖意这段时间的确感受到了这种失落感。
没错,她不是因为他的莫名消失而生气,也不是因为他和孙依在一起而生气,她是觉得他冷落到她了。明明之前她认为自己足够冷漠和强大,不可能在任何人身上找到这种挫败感,可是面对他,意外地破防了。
厉钦择,每天默念无数次的人出现了,她心上的裂缝终于透进丝许阳光。
人最可怕的是被肾上腺素支配神经产生感情,她不想承认,她的肾上腺素这段时间有些分泌过盛了。
“我不和你较劲了,我们和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