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是医院员工小憩放松的地方。
“噢。”身边擦过一个一个跻身钻进来的人,桑瓷被一个打扮邋遢的中年男人挤到按键的角落,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她费劲地抬起手,冷白的指尖按下最高楼层键。
约莫五分钟后,桑瓷终于脱离拥挤的人潮,来到空旷的天台。
不过好像来晚了,这边除了有几把闲置的桌椅,还有几个忙中偷闲的小护士们,没有发现傅闲则的身影。
正当她打算过去问一问那几个小护士的时候——
她突然感觉脖子被人从后面用力掐住,那人手劲太大,勒疼了桑瓷,顿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冒了出来:“啊!”
吓得在场的小护士皆是浑身一抖。
其中有一个护士率先反应过来,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破旧灰色短袖的中年男人从身后掐着桑瓷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男人的一双眼睛异常渗人,眼白部分大多被淡黄色包裹,瞳孔很小,上眼睑似乎盖住三分之一的眼瞳,红血丝遍布眼眶,直直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恶心又害怕。
他掐着桑瓷的后颈,冰凉的刀尖儿直接抵在女人细嫩的脖颈上,冲着她们哑声咆哮:“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中年男人的嗓音有些耳熟,桑瓷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硬挺挺地抬着头,侧颈传来寒凉的触感,丝毫不敢动。
几个护士吓得冷汗直流,最淡定的吴护士年龄最长,工作经验也最丰富。在医院数年,像这种嚇人的场面也见过不少。
这种情况,大部分是出自某些原因而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家属的报复。
正巧吴护士是口腔外科的护士长,她见过挟持桑瓷的这个男人。
吴护士努力维持住冷静,双手伸出平直地向上,作出一个「不要乱来」的手势,随后她引领几个护士往后退了好几步。
天台风大得很,滚烫的风灼烧着桑瓷的脸,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她却浑身冒着密密麻麻的冷汗。
中年男人把桑瓷领到一堵低矮到腰部的水泥墙边上,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
他直接把女人摁倒在布满粗粝沙砾的矮墙沿上,掐着她脖子的手用力地朝外一推,桑瓷三分之一地身躯覆在上面,低头便是十八层高的高空。
顿时桑瓷感觉脑袋传出一阵剧烈的晕眩,她看着下方涌动的人群,逐渐地停下焦急的脚步,一个个地仰起头望向天台边上,隐隐约约有两个身影。
瞬间楼下人群轰动,面对这样的一幕,他们做出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报警。
而有的人拿出手机却是要拍视频。
近乎五十米的高度,摔下去必死无疑。
不多时,楼下朝聚集起大量的人潮,视野朦胧中,乌黑的人头攒动。
桑瓷全身窜着冷汗,心跳猛烈恐惧地跳动,挂在肩头的吊带被磨成脏黑色,柔嫩的肌肤被格外大的力气摩擦着坚硬的沙砾,擦出了血痕。
她完全没料到。
像是一场临时上演的戏剧噩梦。
底下人围观的越来越多。
墨镜被男人狠厉地扒下,带着几根纤薄的头发丝,直接被勒断。
他把墨镜往地上一摔,冲着那几个人大吼:“把傅闲则给我叫上来!”
刹那间,蒙在桑瓷心头的疑问,一瞬迎刃而解。
她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声音细弱蚊蝇:“你是乔世良。”
乔世良仿佛踩到炸弹一样,猛地一下把刀尖儿往她肌肤上逼近一寸,薄刃几乎抵住她的颈动脉位置,低声怒吼:“给老子闭嘴!老子要见傅闲则!你们把他给我叫来!”
楼下凝聚的人海里,听到上面传下一阵疯狂的吼声,由于楼层太高,他们能听见一点回音。
非常暴躁的吼声,引来一片惧怕的哗然。
在桑瓷被挟持的十五分钟后,门口终于有几辆警车驶了进来。
等在后门的余曦见这阵仗,立马跳下车,凑近人堆里,往上看了一眼。
距离太远,她模糊看到个轮廓,任凭视力再好,也难以分辨。
彼时的口外诊室中,刚看完一位病人的傅闲则,从接水间灌满水回来,口袋里的手机频频震动。
他走到诊室门口,季鸿嘉横冲直撞地跑了上来,莽撞地碰翻了男人的水杯,里面的深色茶叶洒了一地。
茶渍跃动着金黄的光。
“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去天台!”季鸿嘉说着就要去抓他的手臂。
傅闲则皱着眉,冷漠地挡开他的手,“诊室还有病人在等我。”
他不知道现在天台发生了什么。
情况紧急陈述不清楚。
季鸿嘉简略地解释说:“天台有人被乔世良挟持了,而吴护士长让别人给我描述的被挟持的人,是你认识的,就是上次乔世良闹事的时候,带你走的那个女人!”
季鸿嘉不追星,也不知道桑瓷是谁,只知道她挺漂亮。
哐哐哐一通解释,急得他焦头烂额。
“你说的人是桑瓷?”傅闲则明显怔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迅速抬脚朝着楼梯的方向加快速度跑过去。
电梯人太满,跑楼梯比较快。
第一次见傅闲则这么着急,如离铉的箭。
季鸿嘉愣了愣,然后麻利地跟了上去。
——
明亮炽热的光线晒得众人热汗淋漓。
警方抵达以后,见这情况,立马通知消防人员过来摆放急救气垫。
消防员来得很快,穿着亮眼的橘红色制服的年轻人从车上扯下一张巨大的气垫,七八个人缓缓地拉开,准备往里面注气。
不想这种举动无意激怒了乔世良,他手攥着刀柄,扯着嗓子让他们把气垫撤走。
乔世良的嗓音粗犷,底下的人听清个大概,见他情绪激动,无奈之下,只能先把气垫挪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的金色天光迅速在消散,再有一两个小时,便要迎来深沉的黄昏暮色。
警察徐金辉最先跑到天台上,他手拿着扩音喇叭,冲着乔世良喊:“你别激动,你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尽管提,千万别激动!”
救人最重要。
徐金辉竭尽全力地去满足乔世良提出的要求。
乔世良只想把事情搞大,双目瞪滚圆大吼道:“我要记者!你给我把记者叫来!”
徐金辉不清楚乔世良叫记者要做什么,但是为了人质安全,他只能先满足乔世良的要求。
十一层的楼梯爬起来不算费力,傅闲则俯身从天台的矮门弯腰冲进来,医用大褂整个被汗水浸透,头发往后翻飞,热汗湿哒哒的黏在伤口处。
脑袋侧偏着的桑瓷,余光微微一转,就看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傅闲则。
顿时之间,鼻尖猛然一酸,那些强忍了将近半小时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傅闲则维系着冷静的嗓音开口,抄在大褂兜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指尖紧张到发颤:“乔世良,你有什么怨恨,可以直接冲我来,别祸及无辜的人。”
“你少说废话!”乔世良一手拎着桑瓷的脖子,又往外送了三四厘米,锐利的刀尖儿寸步不离女人的脖子,“我知道她跟你关系不一般,她可不无辜!”
又被用力往外推了一点的桑瓷,脸色迅速变惨白,心脏也跟着狠狠地抽动起来。
她开始想——
如果那晚她没有跑到医院来找傅闲则,或许就碰不上发疯的乔世良,也不会引出姜焰的事,更不会把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
双方对峙僵持不下。
约莫十分钟左右,医院门口疯狂涌进来好几辆记者车,混在人群里的余曦,不知听谁喊了一句:“那是桑瓷吗??”
下一秒,余曦睁大双眼,愈发感觉刚才看到的那人的轮廓跟桑瓷非常相像,她深重地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人山中。
第38章
人是有短的
暮色将至,一望无际的云幕乌沉沉地朝着地面压下,夏日余晖仿佛从倒放的大厦中抽离,凝成一线聚在苍穹天地交接的边缘。
楼下乌央乌央聚集着数不胜数的围观群众,在中间开出一道狭窄的路,七八个记者扛着相机陆陆续续地往楼上跑。
傅闲则的到来,把乔世良引入更加疯狂的境地。
白色的棉裙子剐蹭成灰淡的颜色,桑瓷不敢乱动,白嫩的左边脸被发黑的大掌摁住,耳廓似乎磨进了一些沙砾,弄得她又疼又难受。
乔世良瞪着泛黄的眼珠子吼道:“哭!你给老子哭出声来!让他听着你哭!”
一阵阵眩晕感直冲桑瓷脑门,她双脚几乎快要全部脱离地面,微微悬空,唯一的支点就是那堵破矮墙,跟乔世良掐着她的那只手。
视线晃荡得厉害。
桑瓷头斜着朝下,头发在脸上凌乱地散开,目光透过浓稠的发丝望向傅闲则淡然自若的眼神。
在这样一个瞬间,她完全哭不出来。
大脑里理性和感性相互交融,她认为傅闲则从来就不是一个重情的人。
或者说,他生来就是冷血冷情的。
她发狠地咬住下唇,咬破了刚结好的新痂,一丝丝朱红的血液顺着女人苍白的嘴角直流而下。
乔世良的狂吼依旧不停。
徐金辉把扩音喇叭递给傅闲则:“你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再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好办法。”
明显能看出桑瓷已经虚脱到没有力气了,她大部分身子都覆压在破矮墙沿儿上。
傅闲则举起喇叭靠近嘴边,嗓音冷静沉稳,却莫名地阴鸷,“乔世良,你伤害她没有任何意义,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你个丧尽天良的庸医!你擅自贩卖违禁药品,害死了我老婆,你该死!”乔世良的情绪递增的越来越强烈。
“对,我该死,我是个庸医。”傅闲则面无表情地说,深黑的瞳孔映出桑瓷吓到白无血色的脸,浓密的眉倏地一拧,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忍得愈发用力,掌心窜出一堆冷汗。
为了不继续刺激乔世良,傅闲则只能顺着往下说。
“你说出你的需求,我尽量满足你。”傅闲则牢牢盯着矮墙边的白色身影。
话音刚落,那七八个记者就噔噔噔地冲了上来,见到这壮观的场面,举起相机就是卡卡一顿狂拍。
“滚!”响声频繁的快门声中,一道氤氲着狠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裹挟着浓浓的威胁:“你们谁再敢拍那个女人一次,我很难保证你们的下场。”
几个记者顿时停住。
乔世良距离天台的矮门远。
加上傅闲则没有用喇叭说话,他听不见。
“让记者过来!”随着乔世良的一声狂暴的怒吼,天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他。
“让记者拍这个狗医生!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旁边徐金辉听到,立马挥手示意让那几个被傅闲则吓得瑟瑟发抖的记者往前面站过去点。
这群记者认识傅闲则,更清楚他在海林市的地位跟手段。
虽说医生应该是医者仁心,但他是两个极端的化身——仁与狠并存。
几个记者颤巍巍地举起相机对准傅闲则,把摄像功能打开。
徐金辉冲乔世良说道:“记者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乔世良:“我要让这个狗医生向全海林市承认,是他私自倒卖违禁药品,是他害死了我老婆!”
徐金辉刚想说让傅闲则先顺着乔世良,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傅闲则毫不犹豫地开口:“我承认……”
惹徐金辉一脸震惊。
他干了十多年的警察,也解决过不少关于傅闲则的事,但都是一些小情况。
以往每次他都是占上风的那一方。
徐金辉没想到,那样冷漠孤傲的一个人,会甘心处于下风。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落!”乔世良越说越激动,语气布满沙哑憎恨。
他索性直接丢掉水果刀,拦腰抱住桑瓷的腰身,往矮墙外更送出一些,有种同归于尽的架势。
桑瓷强忍不住,失控地尖叫了一声,“啊!”
异常凄厉的惨叫声,埋没在人海里的余曦,几乎要吓晕过去。
“我说。”他开口的那一瞬,风似乎停住了,他的语气是那么地轻描淡写:“我承认我违背医德,私自倒卖违禁药品,间接害死了你的妻子。”
“你放屁!”乔世良吼道:“就是你害死的,扯什么间接,你个死有余辜的家伙!”
“对,我死有余辜。”说这话时,傅闲则凝望着几乎倒挂在矮墙上的桑瓷,目光坚定。
“你害死了我的妻子不说,你的父亲也没有肩负起身为一个救援者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傅倬,不是因为你那个妈,我儿子他根本就不会死!”
乔世良恨得咬牙切齿。
这番话落,傅闲则冷笑着闭了闭眼,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以疯狂的速度极速地侵犯到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徐金辉悄无声息地指挥三四个警察从紧挨着天台的一间病房,逐渐往乔世良的身后靠近。
徐金辉做了个手势,示意傅闲则继续讲,引开他的注意。
收到暗示的傅闲则强压下内心的汹涌,语气平静又条理清晰地说:“乔世良,当年的事你有目共睹,我那年十三岁,我是和你的儿子一起被我的父亲救出来的,对于这件事,我问心无愧。至于你的妻子,她到底怎么死的,你比我还清楚。”
“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我妻子就是你害死的,我要让你坐牢!我——”
乔世良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傅闲则身上,失控怒吼的一瞬,徐金辉一挥手,几个蓄势待发的警察立马以飞快地速度冲了过去。
其中也有人稳稳地抓住了桑瓷的手臂。
将近两小时的僵持,桑瓷受到惊吓虚脱,她双腿无力地想往下栽。
马上桑瓷一个趔趄要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