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透过瓷碗传递到她冰凉的手掌上,随即药汁的苦涩气息窜入鼻尖,她怔了一刻,毫不怀疑,这是治疗她伤势的药。
“你来北夏做什么?”
“太子派我前来……”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今北夏国和南希国一样受西宣国掣肘,北夏的赫兰和南希的无希子,皆是西宣国的人。不拔除这些人,何谈对付西宣。”
“你有替换赫兰的人选?”
凌北辰没有隐瞒,“上一任大祭司,白亦。”
季明舒神色微微变了变,“你不觉得,让我知道的太多了吗?”
凌北辰声音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既然要合作,自然要信任你。”
信任……
他们间原来还可以谈信任么?
季明舒没有说话,而是端着药碗喝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她竟觉得这味道没有那么难忍。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抬头回他,“我答应你。”
“你的眼睛?”
“我会想办法。”
第125章
拿到解药
季明舒和凌北辰谈完之后,叫了热水,擦拭身上的血污。
她擦得很仔细,没有忽略半寸地方。
擦完了身体,她开始擦手腕上怎么也脱不下来的紫云母水晶镯子。
镯子擦了很久,才祛除了厚重的血痂,恢复了以前的触感。
摸着镯子,她视线逐渐凝住。
原来如此……
半晌后,她若无其事地将手从镯子上移开,站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解开眼睛上的毒。
季明舒出去的时候,凌北辰并没有拦。
他仿佛对她充满了信心,又像是不甚在意她的死活。
对季明舒来说,这样很好,他们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他们谁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只是她不知,旁人不是这样想。
冷延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之前的疑惑早已想明白了,为何殿下在宴会上会突然出手,因为殿下认出了她呀!
他真不明白,这女人都被折腾成那副鬼样子了,殿下怎么认出她的呢?这个女人真是……殿下的魔障啊!
明远眉心皱成了一团,他是大夫,最恨的便是不听话的病人,可季明舒已经走远了,他说不着了,便只能跟自己殿下说道,“殿下,夫人——”
刚出口他便意识到喊错了,季明舒是魔教之人,哪里还算是他们的夫人呢?
他尴尬地纠正了称呼,“季小姐,她浑身是伤,就剩一口气吊着,怎么能让她走呢?”
不是他非要担心季明舒的死活,而是他不想她再出个好歹,而自家殿下又为她乱了心神。
凌北辰透过黑夜看着素衣背影,没有了以前红衣的张扬与洒脱,多了几分冷清和萧瑟之感,良久,他说,“比起身体的伤,她更该治一治心里的伤。”
明远还是觉得太胡闹了,他还想说什么,不过冷延拉开了他。
明远不满,“你拉我干什么?”
冷延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你没觉得殿下心情好多了么?”
明远闷闷地点点头,他怎能没感觉到?自从季明舒出现后,殿下的担忧那么明显,虽然不是什么好情绪,可是也比成天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样子好多了。
明远看着他,不解地问,“那你作出这副样子做什么?”
冷延道,“我在外头隐约听到殿下跟她说了许多事,我担心……”他担心什么,不言而喻,他忍不住问,“你觉得她可靠吗?”
刚问出这个问题,便觉得多余。
只要殿下相信她,他们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呢?
明远默了默,饶是他已经活了小半辈子,但是男女之事他是一点儿也不明白,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两人相对无言,同时长叹一口气。
……
青冥已经两天没有见人了。
不过是两日的时间,噬心丹已把她折磨地不成人形,好几次她都想自缢了结这种痛苦。可是,她不甘心,她舍不得死。
一阵煎熬刚结束,她躺在地上,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上方,双手缓缓松开衣襟,任由冷汗从额间流下。
“看来你的日子并不好过。”
慢悠悠的声音传入青冥耳中,这熟悉的声音——
是她!
望舒!
她竟然找来了!
青冥一下子翻坐起来,拔剑四顾,“望舒,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出来!”
“青冥,反应太慢了。”声音又从她背后响起。
青冥转头,果然看到那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可此刻,除了对望舒的恨,更多的,还有恐惧。
这个女人除了昏死的那三个月受控于她,其他时候,青冥并没有信心能应对她。
即便知道对方身负重伤,她还是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恐惧。
青冥一剑挥下去,然而被剑划破的身影又迅速重合在一起。
是幻影!她不禁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可等她睁开眼睛之际,却见到了十来个望舒,将她包围了。
幻术!这是她的幻术!
青冥刚刚熬过噬心丹的药力,已无多少力气,她慌忙喊道,“来人!快来人!”
空气中传来望舒玩味的声音,“你还指望谁来救你?”
这句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青冥瞬间清醒,望舒既然能闯到这里对她施幻术,必然已经控制了她的下属。再说,就算没有,连她都抵挡不住望舒的幻术,她还能指望谁?
青冥发狂地持剑乱砍,却砍不到实处,每当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没有实际威胁时,一个身影就立刻逼近她,让她感受到死亡威胁,她不得不继续手中的动作,只是半个时辰,她已满头大汗、心力交瘁。
死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她如今还中了噬心丹。
青冥突然放弃了抵抗,扔了剑,“望舒,我已落入你手中,无话可说,你想杀便杀!”
季明舒站到她面前,笑问,“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
“那你——”
“交出解药。”
青冥突然笑了,她刚刚太紧张了,怎么忘了,她望舒已经是一个瞎子了。
她很快就拿出一个药瓶,递过去,“这便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
季明舒突然出手,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将药丸都倒入了她的口中。
青冥大惊失色,这一瓶都是毒药,她的身体已经受不起再一轮的折磨了,“你!”
季明舒语气冷冷,“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觉异常灵敏,单凭呼吸轻重便能猜出青冥的小心思了。
青冥还是惜命的,特别是知道望舒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她当即拿出真的解药来,“这是真的解药。”
这一次,季明舒径直服下去了。
青冥若是还想骗她,那她自己也得跟着陪葬了,她知道青冥不会,青冥的求生意志比她强多了。
解药服下去,很快就见了效。
世界一点点清明了起来,这是三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看清了青冥狼狈的样子,季明舒有些意外,仿佛遭受了三个月非人折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季明舒轻嘲一笑,随即一把松开了她。
青冥立刻找解药服下,服下后惊魂不定地看着她,“你为何不杀我?”
季明舒看着她,目光无比同情,“杀你做什么?论起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我还得感谢你呢。”
青冥很清楚,望舒不杀她不是因为她良善,而是因为望舒从来没把她放入眼中。
她听不懂望舒所谓的「现在的我」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说反话,她不敢放松警惕,一脸戒备地看着望舒。
季明舒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和反应,她径直问,“问心笛在哪里?”
青冥神色微微一变,并不想告诉她实情。
然而被季明舒看了一眼后,她很快便如实说道,“在少主手中。”
季明舒很意外,但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去了。
第126章
回忆
夜风阵阵,谢无渊躺在一棵枯死了的榕树树干上。
俊容不复往常的冷酷或邪魅,此刻他脸上是满满的疲倦和失落。
二日了,他一直在找望舒,可是毫无线索。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忍不住会想,她是因为恨极了他,所以故意躲着他再也不想见到他吗?
可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伤重,昏迷在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思绪万千,毫无头绪。
他将问心笛置于胸口,仿佛是感受她的气息一般,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小时候。
在他五岁到十岁之间,几乎是在无妄水中泡着长大的。
他不停地想逃跑,但总也不成功,每跑一次就要受一次无妄水的折磨。
那几年是他的噩梦,十岁时,他曾发誓,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无比怀念那时的时光……
那时候,无妄水浸在身上,就跟针扎似的,真疼啊!
小小的他还没什么本领,唯一有的,便是傻乎乎绝不低头的执拗。
他想,这个天残宫里都是坏人,他身份尊贵,才不要与这些人为伍。
可是逃了一次又一次,总也不成功。
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那个小姑娘。
她明明年龄那么小,却敢对宫主说不,那双大眼睛似乎含着光,坚定又明亮,看着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们在无妄水边遇到了三次,虽然从来没说过话,可是他已经记住了她的模样。
再后来,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说,“我叫望舒,你叫什么名字?”
望舒代表月亮,他想,她的名字真好听。他想回答她的,可是他那时候茫然极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
但她好像并不介意他的冷漠,没多久她又问他,“她们说,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他心中想,他才不会死呢!
害怕,他当然会害怕,但他不愿意被任何人瞧出来他的害怕,一旦被那些坏人瞧出来害怕,她们一定加倍折磨,想方设法要他屈服。
他悄悄地想着,这个小丫头真是傻。
他虽然一动不动,却竖长了耳朵,想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却没有再开口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怪自己太沉默了,让她也没了话。
安静了许久,好几次他都想打破沉默,和她说说话,他对她实在太好奇了,想知道她几岁了,她是哪里人,她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里,她又为什么要一直逃?
可是,他一个问题也问不出。
后来,又有坏人来拖他出去,他知道,这是要把他扔进毒池子里。
那个毒池子好可怕,比无妄水还要可怕,每次被人从毒池子捞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
他怕一个人死在这个冷冰冰又可怕的地方,没人记住他的名字,也没人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道——
“我叫玉隐。”
后来,他们又在无妄水边遇到了几次,虽然交流不多,但是双方有了一种默契,都把对方当做十分重要的人,他是这么想的,他相信,她一定也一样。
他们约定了,两个人都不能放弃,他们一起要逃出天残宫。
他们还约好,要一起去饮桃花酿。
可是,后来他没法子,坚持不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宫主的手掌心,更重要的是,就算他逃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也已经没有了,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时候,宫主告诉他,如果望舒再受一次无妄水之刑,她会死。
他不想让她死,可她多执拗啊,和他当初一样傻,并不知道人世无情、物是人非的道理。
为了不让她死,他答应了宫主,做了那出戏。
她果然为了他,改变了想法。
当他以少宫主的身份重新来到她身边时,天知道他有多开心啊!
即便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从来没一个笑脸,他也甘之如饴,因为她一直未忘记玉隐,未忘记他们的承诺。
他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好了。
他现在做少宫主,将来做宫主,她现在做大弟子,将来做护法。
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这样便很好了。
可是,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
她突然间发现了他便是玉隐,她感受到欺骗,对他很失望,甚至毫不留恋地跳了崖。
他多想陪她跳下去啊!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世界,他不知道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可是,宫主不让他死。
被关禁闭的两个月,他一时担忧她,害怕她当真死了,一时又恨宫主,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生死,他更杀不了宫主。
天知道,在云雾崖底,他有多绝望。
甚至想被恶狼撕咬,与她葬身于同一个狼腹。
接下来的日子,他好似行尸走肉。
浑浑噩噩,不可终日。
让他庆幸的是,她竟然没死。
他迫切地想见到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不要丢下他。
可是,她却不愿意见他了。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她,她如常般一身红衣,却薄纱遮面,不愿意再让他看到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