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离城楼不远处缓缓停下,夜色中,巍峨的城楼,像一只巨大的猛兽, 匍匐在苍穹之下。
“娘娘到了。”怀绿唤回出神的她。
“我听殿下说, 这里有一家汤饼特别好吃。”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京都街市上最多的就是面馆, 再怎么胡说都不会出差错, 更何况原本目的就不在此。
下了马车,在随风翻飞的店招中张望,寻了个略微出空的铺子,指了指,装作欣喜状,“就是那儿,咱们吃了汤饼再去赏梅……”
怀绿同样是看破不说破,一切都依照她说的来,只是心中难舍少不得流露在眼角眉梢。向来雷厉风行的她,脚步不由地放慢了许多。
“娘娘今后如何打算?”坐下以后,怀绿还是没忍住开口,“要离开王府吗?出了城门,一路往东,那里就是码头。”
姜元初点点头,推脱道,“我还没想好呢,总之先过了今晚再说。”
怀绿小叹一口气,看着端上来的汤饼,没有半点胃口。姜元初的心思自然也不在汤饼上,尽管她装得像是很津津有味的模样,可目光总时不时地往城楼方向望去。
在寻找一个机会。
“娘娘在想什么?”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按理来说,经受了这样的伤痛,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种种举动太过反常了些。
“我在想,这京都哪里有便宜的屋舍售卖?我想搬出去。”她道,语气听起来并不像在撒谎。
怀绿心中欢喜,以为她终于放下了一切,“这个不难,可以找祁将军,他一定有法子。不过,娘娘若是觉得不便,奴婢愿意尽绵薄之力……”
生怕她有芥蒂,怀绿赶忙改了口。
“好,往后不要再唤我娘娘了,我已经不是什么靖安王妃。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无论他怎么想,我也不是他的妻子了。”
“元初,你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怀绿握紧她的手,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担忧之色,“我更担心的是,殿下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一走了之。”
这话说出了痛处。京都毕竟还是在靖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一个辅政王对付一个弱女子简直易如反掌。无论她怎么逃,只要沈彻想,恐怕自己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管怎样他也多少会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何况,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一张皮囊罢了。”她淡淡开口,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外头的大雪下得更紧,夜风呼呼狂啸。她偶然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卖糖葫芦的货郎,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许久开口,“怀绿,你能否帮我去买串糖葫芦?顺道要一副糖画,要小兔子。”
“好,你在这等我。”怀绿愣了愣,没想太多,站起身啦,径直往外头走去。
看着怀绿离开,她摘下钱兜付了账,迎着风雪缓缓地朝城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京都的四大城楼之一,四周四周守卫森严。她走上前,便有守卫将她拦住,厉声道,“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赏雪。”她回了一声。
那守卫上下打量她一眼,瞧着模样衣着也生怕是哪家的贵人,少不得有些忌惮,“夜深了,姑娘孤身一人还是不要登楼了。”
她淡然一笑,从腰间摘下令牌。那是沈彻给的,从来都觉得不会派上什么用场,没想到今日会用到,着实有些讽刺了。
“原来是王妃娘娘,小的多有得罪,娘娘请,”那守卫登时换了副面孔,笑眼盈盈地让开一条道,贴心询问道,“不知是否需要小人通禀殿下一声。”
守卫看到她神情落寞,身后空无一人,少不得多留了个心眼。
“不用了,他一会儿就来。”她留好了时辰,从沈彻看到那封休书,再到这里,约莫需要半个时辰。
会不会来,也只看这半个时辰了。
台阶上积雪很厚,没了她的鹿皮小雪,刺骨的寒风像把冰刀划割在脸颊上,冻得她两眼冒泪星子,呼出来白茫茫的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冻住。
城楼之下,万家灯火。行人熙熙攘攘不少人手中捧着新采的腊梅,有说有笑。有一家人,也有一对一对的。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连步伐都极为轻快。
她缓缓抬头,雾蒙蒙中,京都城被白茫茫包裹着,像穿了件硕大的貂皮大袄。天地相接,宛如仙境一般。
沈彻曾说,这里的雪景并不比凌云峰的逊色,果真半点也欺她。
只可惜,看雪的只有她一个人。
黑夜像个无底的窟窿,夜风伸出双手,想将她拽入飞雪中。她贴近城楼的浮雕栏杆前,夹着寒冬的身子瑟瑟发抖,往下一看,两腿有些发软。
她看见城楼下,焦急的身影下那个清俊的脸庞,身着玄色遮风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的发丝上落满了零星的雪花,白茫茫的,远远看着好似白头。
从未想过,会是这也白头到老。
“姜元初,你要做什么?快下来。”沈彻勒住步子,仰头惊恐地看着城楼之上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此时更像极了一眨眼就会扑翅而飞的娇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