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想在夹缝中活下来,实属不易。
“偶然路过,便想着进来瞧一瞧,不知能否讨杯茶吃?”沈彻了解他的脾性,开门连山终究是不妥当。
辅政王日理万机,每日各部传来的折子都看不完,哪里还有这样四处走动的闲情?沈砚不信,但也知道自己拦不住,索性让开身,赔笑道,“皇兄哪里的话,快里边请……”
“阿邕,掌茶。”
“皇兄,且稍后,我去里头换身衣裳。”满身泥垢总归是不像话,沈砚道了声,便折进了屋子。
院子很大,放眼望去挤满了草木,郁郁葱葱,颇有生机。窄窗出的芭蕉旁,又一株紫薇开的正艳。沈彻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指背轻轻划过,人常说见了花心情就舒畅,倒也不是没道理。
“皇兄若喜欢,明儿我便差人送去府上,皇兄还喜欢什么,只管告诉我。文韬武略我不会,可这些我还算拿得出手。”说起花花草草,沈砚的话显然就多了起来。
沈彻笑了笑,婉拒道,“我手脚粗苯,不会打理这些,放着也只会糟蹋了。”
沈砚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笑了笑,抬手给沈彻沏了茶,“皇兄,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唯有这壶敬亭绿雪,是我自己栽的。”
茶叶过了绿水,那披附在上头的白毫随之徐徐飘落,如同青山飞雪,故而得名。茶芽翠绿匀嫩,茶香持久,回味甘醇。
“确是好茶,”沈彻轻抿一口,眉眼含笑,“不知近日可好?”
“好,”沈砚没有半分犹豫,见沈彻笑了,身子也轻快了不少,“皇兄不用担心,一切都挺好的。”
他看向不远处那小半亩荷塘,心头微甜,他想等到了明年,池里的荷花来了,嫣儿一定会喜欢的。
可在沈彻面前却是只字未提。
第37章
沈彻察觉他眼里的异动, 下茶盏,漫不经心道,“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生性残暴, 滥杀无辜, 残害手足, 他都听过, 哪怕沈砚也这么说, 他也不会生气。
但关乎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少不得扯一扯。
“皇兄, 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可我知道, 也相信,皇兄赤胆忠心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沈砚说得是肺腑之言,他虽然不闻窗外事, 但从废帝一事便能知晓,这个皇兄并没有人们说的那样凶残, 至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倘若真的野心勃勃, 那以沈彻的谋略和掌中筹码, 沈叙根本就不可能顺理成章地登临帝位。
沈彻也知道他这话并非违心,亦是为数不多还愿意信自己的人,心中十分感动,“我与你并非同母所出, 却有许多相似之处。”
父皇生前成日忙于政务, 他这个做兄长的, 平日的关怀终究是少了些。要不然就可以赶在太后之前知晓了任嫣儿一事, 那即便是抗旨,也要替他争下这门亲事。但眼下看来,哪怕没有自己,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错付一生。
至于要怎么开口才不至于伤他的心,好像是件难事。
提及母亲,沈砚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只是早已释怀,便也没有激动的情绪,平静道,“父皇向来就不喜欢我,我其实已经尽力了,可结果还是一样,比不过任何人。”
“你不用同任何人相比,每个人都长处和不足,做自己就很好。一碗水本就难端平,更何况父皇是一国之君,膝下又有这么多孩子,有时候喜恶也非是他本意,坐在那位上谁能由得了自己?仔细想想,他当初若是器重你,天底下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又是多少人的肉中刺眼中钉,锋芒毕露才华尽显,这不是什么好事。”沈彻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讲讲道理,但也很快转了语调,轻松道,“最近,可有什么开心的事,说给皇兄听听。比如,又新得了哪些稀有的花草?”
虽然知道他说的话多半是为了宽慰自己,但沈砚听了却十分受用。又见他提起花草的事,距离又拉近了不少,“皇兄,我这哪里什么稀罕物,只因平日你们不曾留意,故而觉得新鲜。若都跟我一样,自然而然也就觉得寻常了。”
“你这可有绿萼梅?”沈彻目光在院子内扫了一圈,应当是没有的。绿萼因萼绿花白、小枝青绿而得名,香气浓郁,更是花中君子。
曾听说过此花,十分难得,植一株在庭院内,倒可添一抹春色。
“这绿萼梅……”沈砚心中咯噔一下,好不郁闷,怎么好巧不巧就问到了这上头,“有倒是有,不过得或者时日。”
“无妨,我不急。”沈彻只是随口一提,有没有,他并不在意。
“那回头我给皇兄一个准信。”沈砚松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若不出什么差错,今日那株绿萼梅也该到了,好在是约定戌时三刻,早晚沈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要不然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正想着,只听得外头吁的一声,有马车缓缓在府们前停下,门童开了门,呼哧呼哧跑进一人,身形魁梧,黄发微卷,是个两颊络腮胡的庄稼汉。手中怀抱一盆绿萼梅,正大口地喘气。
“小人今日来得早了些,不知道有没有打搅到殿下?”话音刚落,那庄稼汉便瞧见了坐在正对面的沈彻,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瓷杯停在唇边,沈彻眼眸轻抬,上下打量了一眼来人,目光落在那株绿萼上,意味深长。
沈砚脸色一白,没敢接话。
那庄稼汉没什么心眼,还以为他没听到,紧走几步上前,那株绿梅就在沈彻的跟前晃啊晃,好不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