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还叹了口气,“让他在群狼环伺的北魏皇宫里待了六年,是朕亏欠他颇多。”
天子开口说愧疚,又是一番太子为南黎社稷在北魏受苦受难的话说出来,李适成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甚至还未找到开口弹劾太子轻狂无状的切口,这话,便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
李适成还未开口,太监总管刘松便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神情激动,忙向坐在高位的谢敏朝行礼,“陛下,紫垣河对岸的九重楼现世了!”
“九重楼”三字一出,御案后的谢敏朝便一瞬站起身,而立在底下的李适成的神情也变了几变。
“天山明月……”
谢敏朝揉捻着这四字,想起自己也曾有幸在金銮殿上瞧见那满身酒气,提一柄名剑薄光于众目睽睽之下,怒斥他皇兄德宗皇帝的一道身影。
那令天下文人侠客皆心向往之的天山明月周靖丰。
“让裘鹏抽调禁军前往紫垣河守着。”谢敏朝敏锐地察觉到这皇宫之中,将要有许多陌生来客。
“是。”刘松擦了擦汗,忙去殿外寻禁军统领裘鹏。
“适成爱卿,九重楼现世,不若随朕去看看?”谢敏朝看向那垂着头,不知什么神色的李适成。
“是。”
李适成当即领命。
但在随天子走出殿外时,李适成将袖间的一枚羽令悄无声息地递给一名太监,然后便紧随谢敏朝御驾而去。
——
紫垣河中激荡的粼波平静下来,雾气越发淡去,那矗立在对岸的八角九重楼便更为清晰地展现在人的眼前。
戚寸心手里的鱼竿不知何时已经掉了,小猫瑟瑟发抖地爬上她的肩,她于一片灿烂的天光之下,仰望那座高楼。
那一道声音仿佛只是人的幻觉般,对面只有檐角的铜铃在晃动,白鹤在鎏金重明鸟塑像上停驻洗翅,却并不见人的身影。
“他来了。”
谢缈站在她的身侧,唤了一声徐允嘉。
“殿下。”
徐允嘉忙上前来。
“将东宫的侍卫都带过来,再通知舅舅,让涤神乡的程寺云也带人过来。”谢缈下令。
“是。”
徐允嘉领了命令,转身便去叫韩章等人。
“缈缈,有只小船。”戚寸心抬手指向那河面缓缓而来的一只小船,船上挂着一盏鱼灯,却是结满蛛网,不见灯影的。
谢缈看了一眼那河面上漂浮的船只,随即他的目光停留在重重高檐之上,忽然道,“娘子,如果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想去了,”
他垂下眼帘,“也可以。”
“今天会来很多人吗?”戚寸心回望他,片刻后问。
“蛰伏于月童的江湖中人都在等这一日,能入南黎皇宫来的,多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他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语气沉静,“他们都在等你失败,你若失败,此后万千日夜,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来取你的命。”
“我不去,他们就不会了吗?”
“依然会。”
戚寸心闻言,再度看向那已至岸边的小船,在浅淡的雾气中,那船只在水面显得渺小又朦胧,有一瞬,她的脑海里又是那条仙翁江,是那河畔的蒲草,随即又幻化成她想象中,多年前姑母那样年轻,那样勇敢,手握一只竹竿,孤身一人乘着小船,为一个使命,为一身家仇决然地走上一条晦暗之路。
“我会像我姑母一样的。”她轻轻地对身旁的少年说。
为一条已经选择的路,绝不后悔。
谢缈凝视她片刻,于湿润翻滚的水雾里,他轻轻颔首:“那就去吧。”
天子御辇驾临,随之而来的禁军很快将这玉昆门紫垣河畔围得水泄不通,谢敏朝摆手让要来扶他的刘松退下,自己下了御辇,走到那身着紫棠银线四龙纹的少年身旁,他望着那个已经上了小船,撑竿往对岸去的姑娘的背影,“你还真由着她去闯九重楼。”
“她想去。”
谢缈嗓音平静。
谢敏朝负手而立,“她一无学识,二无武学根基,你说,她凭什么入九重楼?”
天下文人墨客想入九重楼,是向往那一座楼里锁着的万金难求的古籍名画,更向往与诗文天下一绝的天山明月周靖丰切磋对弈,若能得他指点,亦或是成为他的学生或朋友,也能因此而得到一个响亮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