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叔!他定是装疯!还有他那个儿子!不是猖狂得很吗,连送进宫的贡品他都能拦!今晚你遇刺,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少帝转向刘向:“去!立刻把这父子给抓起来,朕叫他再装疯!”
刘向口里应是,眼睛偷偷望向摄政王。
束慎徽沉吟,“陛下,不必这么急,便是当真有关,人也走不脱的。既然道是人不好了,何妨叫太医再去瞧瞧,看情况究竟如何,再论也是不迟。”
少帝看着有些不甘,却也只好从了他的话,“也罢,那就照三皇叔你说的,我看他能装到几时!”
刘向得了话,正要出去办,忽然听得摄政王又叫住了自己。
“你叫人传话给兰荣,让他带着太医过去,就说是陛下的关心,过去了,瞧瞧究竟如何。”
兰荣是兰太后之兄,少帝之母舅,刚被提拔执掌地门司不久,和陈伦一道,被视为摄政王之左膀右臂。
而郡王论辈,是少帝的叔父。
让兰荣去探病,人选最好不过。
少帝喜道:“对对对!还是三皇叔你想得周到,这个安排好!舅舅见多识广,定不会叫他给混过去的!”
摄政王笑了一笑,示意刘向去办事,待刘向去后,转向少帝:“陛下,不早了,臣送你回宫。再不回,若叫太后知晓,她怕是要担心的。”
束戬今夜出来之时,确是满心担忧和焦急,又恨那高王一家恨得厉害,简直一刻也不能耽搁,一心想把人抓起来,但此刻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了,哪肯就这么回,“无妨无妨!母后时常教导我,要我听三皇叔你的话,多多亲近,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我来看三皇叔你,她知道了,夸奖都来不及,有何可担心的……”
他口里说着话,转头朝新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三皇叔,戬儿来都来了,不叫皇婶一声,若就这么走了,岂非失礼?先前不是你说的吗,如何待你,便如何待她!你就让我喊她一声,喊完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回宫!”
虽说明日也能见到姜家之女,但他实是对女将军好奇至极,人都来了,又近在咫尺,不立刻看上一眼,怎能甘心。
束慎徽见侄儿就是不走,还振振有词,也略头疼,想了下,招来张宝,吩咐了一声,张宝应是,退了出去,拔腿就往新房方向跑去。
摄政王从前的寝卧之处就和这里不远,在昭格堂后面的涧月轩里,他应颇是可心,已住多年。这回新婚,张宝本以为婚房取熟也会设在涧月轩,不料却改了地,换成王府东向的一处名为繁祉的院中。
那处的建筑自然也是好的,前庭后院,论占地和装饰之奢,甚至胜过涧月轩,确也适合用作新房,但已多年空置,且两处距离有些远,中间不但隔着两道院墙,还要经过一个池园。从一头到另一头,若不用跑,一个来回,怕一盏茶的时间都打不住。
张宝怕让少帝久等,撒腿飞奔,一口气跑向繁祉院。
新房里,束慎徽出去后,姜含元自然也没休息,除下头冠,站在窗前,推窗,眺了出去。
窗外是个庭院,占地极大,今夜虽悬满灯笼,红光映着冬枝,枝上的积雪也宛若簇簇红梅,远远望去,流光溢彩,但大约是地方太大了,此刻也不见人的缘故,那团团朦胧红光,非但不见喜气,反而凭添了几分寂寥之感。
忽然,她回头望了眼外间,再等待片刻,转身穿过重帷,出了内室,打开门。果然,一小侍模样的人就站在门口,举着一只手,要敲不敲,喘着气。
她方才就是觉察到了门外隐隐传入的这气息声,等了一会儿,索性自己过去开了门。
张宝片刻前就到了这里,手举起,欲敲门,又止,再欲敲门,又一次止住,比划掂量,该用何种方式来敲门,好让那位此刻应当正在门里等待着摄政王回来洞房的王妃不会觉得自己唐突可厌。
正揣摩着,冷不丁门开了,抬眼,见女将军竟自己开了门,人便站在门内,目光望来,心便一慌,急忙缩手,后退躬身。
“启禀王妃,是殿下叫奴婢来的。方才陛下想见王妃之面,殿下就差奴婢来问一声,王妃是否方便。若得便,他便引陛下来此。此间不远,有处正屋,劳烦王妃可移步前去。”
张宝传完话,低头垂目,不敢平视,心里对这位女将军,充满敬畏。
倒不是女将军外表骇人,或是气势压顶,把他给震慑住了。相反,今夜第一眼瞧见时,这个也算是见过各种大世面的小侍还极是意外。此前听多了关于女将军的传言,他便难免也先入为主地有了想象,却没想到女将军乍看去,便和普通女子无甚两样。不但如此,她也不是张宝之前想象的浓眉大眼貌。女将军的眉眼生得秀而好,那眼睫如两排凤尾似的,密密一路扫上眼角,直若蝶飞。
这样一副眉眼,若在闺阁女子那里,该当是如何的眉若翠羽秋水顾盼,但生在女将军这里,却断不会叫人生出如此联想,因她便是静立,那一副腰,也收得格外得紧而直,加上她又不如何笑,人如剑般的端凝之感便迎面扑来,如大雪压松,盖过了别的一切。
不止是如此,她的目光,更不是张宝本以为的咄咄逼人,眼锋如刀,对视之时,杀气流露可诛人于无形。恰恰相反,这位与刀锋为伍的女将军上了战场如何不知,只从今夜看,她的目光却是深敛的,不见喜怒,甚至,看去可以说是平和的。
张宝推测,她平日应当是位沉默寡言之人。
自己的相人术对不对,日后再论。反正,女将军固然会叫人在她面前不敢过于放松,但,她也绝不至于令人感到害怕。
让他如此小心的原因里,除了女将军本身,也包括摄政王对她的态度。
就不说今晚,前一刻才经历过刺杀惊魂的摄政王若无其事亲手扶她下翟车的那一幕了,现在陛下要见她,摄政王竟也打算带着陛下穿过半个王府,来此和她见面。
摄政王谨守礼节,照他平常的作风,难道不该是请女将军王妃到少帝所在的昭格堂去见面的吗?今晚却如此行事,自是为她方便考虑,可见殿下心目当中,这位女将军是如何的重要,地位何等特殊。
张宝传了话,竖着耳朵等待应答。
她沉默了片刻,道:“还是我去那边吧。”
昭格堂那头,束戬站在门口不停地张望,“三皇叔,新房为何不用你从前一直住的涧月轩?和这里近,你又住了那么多年了,搬去那处,岂不是很不方便?”
“既迎新妇,自是要用最好的所在。那里建筑周正,最合适不过。”束慎徽似不想谈论此事,淡淡应了一句。
束戬也只随口一问,哦哦两声,“可以走了吧?”
束慎徽估计张宝通知到了,姜家女儿应也已做好了准备,便起身,领着侄儿出去,道,“戬儿,她从雁门长途入京,一路劳顿,尚未整休便就成婚,礼仪之繁缛,你也知道的。方才你来,三皇叔出来时,她实是已歇下了。你执意要见,三皇叔便叫她出来,等在繁祉堂。并非是她对你不敬,而是——”
“知道知道,是她太累!不用她来!咱们快去!”
束戬简直是迫不及待了,催。
束慎徽领着侄儿正要跨出昭格堂,脚步一停。
姜含元自己竟来了这里,现身在了门外阶下。
很快,他反应过来,迈步迎了出去,低声解释:“姜氏,陛下性急,今夜定要见你一面再走,扰你休息了。不过你本可以不必来此,我领他去那边也可。”
“殿下言重。陛下既到,岂能失礼。”她简短回他。
“臣将姜含元,未能及时拜见陛下,望陛下恕罪。”
姜含元向对面这少年行军中之礼。
少帝两个眼睛盯着她,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惊讶表情,看着实在不大像样。若是被太傅知晓,怕又是要痛心疾首自责教导不力。
束慎徽轻轻咳了一下,提醒。
束戬回过神,急忙道了声免礼,又扭脸,冲着束慎徽道:“三皇叔!你叫女将军……不!是三皇婶!叫她往后在人后,也不必和我行君臣之礼!”
束慎徽只望了眼姜含元,却没照束戬的意思发话。
姜含元也没停下来,继续着自己的礼节,礼毕,方直起身道:“多谢陛下。”
少帝没话了,就这样又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拍额头,仿佛如梦初醒:“不早了,我真该回宫!要不母后知道了,要担心。”
束慎徽便送他,姜含元自然亦是同送,出了昭格堂,下台阶,少帝道:“三皇婶,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束慎徽转向姜含元:“你止步吧,我送陛下出去便可。”
姜含元停在阶下。
束慎徽和方才等候在外的刘向等人继续前行。
少帝起先一声不吭,埋头只顾走路,等走到通往大门前堂甬道的拐角处,偷偷回头,飞快又盯了一眼身后,扯了扯束慎徽的衣袖。
“三皇叔,有没搞错!姜祖望是不是另外有个女儿?她真的是长宁将军?我怎看着不像!就她?能上阵打仗,降得住手下的一群兵将?”
束慎徽的眼前便浮现出她方才来时的样子,身上仍着婚服,但已卸去头冠,乌发只在头顶随意绾作了一只饱满的利落发结,插了一管简致的凤头钗固定。即便是今夜如此场合,她亦未上脂粉,但一张脸,竟也能压得住身上的婚服。
也难怪少帝如此大惊小怪,想是这女将军和他的想象相差有些大了。
其实莫说是他了,便是自己,乍见之时,又何尝不是有几分意外。
“三皇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束慎徽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还远远地还立在昭格堂外的台阶下,灯火雪色笼罩,身影沉静。看去,便如这头顶的周天夜色,朦朦胧胧,似不十分真切。
“……或者,莫非是姜祖望为博取名望,以其女冒领了他人功劳,这才有了长宁将军之名?”
耳边又传来少帝狐疑的嘀咕之声。
束慎徽便想起今夜自己和她初初照面,翟车车门开启,他看到的那一双倏然抬起的眼。
那双眼生得很好,但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那眼中的光。
那是一双惟看惯生死方能有的无波深眸。还有手,他短暂地牵过,不大,他一掌便足以满握,但他的指,却清晰地触到掌心里生的片片刀茧。
“休得胡说八道。”
他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收回,转头,阻止了侄儿那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
第18章
姜含元等在原地,片刻后,见束慎徽独自回来,停在面前,对着自己微笑道:“陛下回宫了,今晚有劳你了。回房吧。”
二人便往新房回去,并肩同行,只是中间隔了些距离,经过一座院,经过一墙门,又经过一座院,再是一墙门,一路竟始终无话,最后穿过那有水的地方时,他微微侧过脸,悄悄看她一眼,见她双目望着前方,忽然开口,指着替她介绍了起来:“此处池园,如今是无甚可看的,待天色暖了,到六七月,芙蕖当季,荷香阵阵,还是有几分江南秀色的意思在里头的。你若是喜欢,也可泛舟其上……”
姜含元扭头,看了眼他所指的那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清的一大坨水,唔了一声。
他本似乎想再继续说下去的,见状觉她似无多大兴趣,闭了口。便如此,二人继续默默过了池园,又经一道长廊,回到新房。阖门,过外间,再入内室,终于,回到了起初的地方。
不过,应也是方才有过那样的一番来回,最初那陌生之感似也消淡了些,他神色已是恢复自如,用带了几分歉意的口吻,对她微笑道:“今夜你我新婚,却这一通折腾,也是没想到的。难为你了。不早了,歇了吧。”再次来到先前那挂衣帽的架前,今夜第三次,他解起了衣带。
这一次却是顺利,很快除去衣带,又自己脱了一袭外衣,剩中衣在身时,他略略转头,望她一眼,见她却依然那样立着,仿佛看自己,再瞧,眼神又好似并非在自己的身上,像走了神,想了想,回身向她走来,停在了她的面前,和她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不过一肘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