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熙当时点头应道:“荷娘,贤妻之意,自你离开我才领会越深。我有眼无珠,在七娘一事上自作主张,害你伤怀,其罪莫赎。我十分愧对于你,皆因我当时不会推己及人,我在努力改,不知,你能否等我?能否给一个成长了些的顾凝熙,再一次的机会?”
陶心荷撇过脸去,心底震惊于顾凝熙首次诚恳认错,却没有理会他。
半晌后,她留下嘱咐,请顾凝熙明早画出来,便敛裙疾走离府。
第99章
陶心荷想着, 昨日临走前,顾凝熙答应张尚书家眷的两副图作一笔未动,因为之前他准备等完成了手头皇差再作画的。不知自己今日前去能否见到成品。
若是他身体支持不住, 况且短短一夜时间, 大有可能画作尚未完成。陶心荷对顾府库房还有些印象,在前去的路上闭目思量,要不然就从库房里捡些品色好的物件做伴手礼, 好登尚书府门吧。
到了新顾府, 陶心荷意外撞见通宵未眠的顾凝熙正在饮用浓浓的苦丁茶。
“你不觉得苦涩呛喉么?”陶心荷嗅闻到了苦丁特殊的清苦香气, 没想到顾凝熙眉梢不动,像是喝着蜜水一样端着茶盏一饮而尽。
顾凝熙不防被别人看到,最后一口茶水被呛, 惊天动地咳了半晌, 自然又吐出些血来,引得陶心荷蹙眉不语, 咬唇端详他气色。
顾凝熙平顺了气息, 就着辰时正向天空正中攀爬的太阳光辉, 一边仔细凝视神清气爽的娘子, 一边回应道:“初时我自然也觉苦不堪言。可是品着品着, 我总会想起娘子……当初用这茶罚我,便觉得别有味道, 时不时就尝一杯半盏, 仿佛成了日常。”
顾凝熙眸子在陶心荷发梢、脖颈、双手转悠, 他看不到佳人神色, 因此没有捕捉到, 陶心荷听他脱口说到“娘子”一词时候骤然恍神的眉眼。
他只觉得,现下荷娘周身的气息不是那么紧绷尖锐, 仿佛轻盈的透明轻纱围绕着她,朦朦胧胧、若即若离,不可捉摸的感觉。
而在陶心荷眼中,顾凝熙面色灰败、眼周黑青、下颔的胡茬冒了出来,一看就是通宵达旦过度使用精神,整个人宛如美玉蒙尘,让人替他那俊朗的五官惋惜,怎么主人恁地不爱护容颜?
陶心荷叹了口气:“往事不必多提,又有何益。我都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快平心静气地说话,我甚至帮你奔走。皆因不平则鸣,我对顾凝然这般冤枉人、欺负人看不过眼,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对了,我来拿画。”
顾凝然闻言一笑,眉心一动唇角一弯,恰如雨后霁虹,他的脸庞都亮了、有了光彩:“荷娘说的是,我都明白。不管你怎么说,我领你深情厚谊。两副都画好了,来不及装裱,正在书房里支撑铺展着晾干墨迹呢。”
虽然是她提出拿画,听到两幅皆已完备,陶心荷还是吃了一惊:“一晚上?你画好了两副?都是尺幅大小么?”
“正是,荷娘,请来一观。”
“陶居士!唤我陶居士。”
见到顾凝熙新作,陶心荷细细赏析了半晌,心服口服:“坊间流传顾司丞文采风流、书画双绝,确实没称赞错你。”
“陶居士还需从坊间传闻来了解我?”
“少贫嘴。那三年多,你除了埋头写书,才画过几幅画儿?我一问,你就说是藏拙。不过是懒得画,觉得不算文人立言立功之本而已。”
陶心荷看画越凑越近,尤其是自己临时起意安排的烂漫山花,顾凝熙画得比她想象的出彩不少,觉得应付张尚书小妾不在话下,不会被使绊子了。心头一时松懈,她不自觉用熟稔的语气将心底话秃噜出来,曾经的亲密恍如被唤回。
顾凝熙笑意更浓,饱含深意说了几个字“没让你失望便好。”
陶心荷回神,深悔自己方才软弱,连忙蹙起细眉、绷住神色,周身气息可能也变化了,顾凝熙跟着收了笑容,拧眉轻问:“可是哪里不妥?”
“还好。我昨晚递了帖子,张尚书此时应该正在府中等我。不好烦他久候,我这便去了。你将画幅收整卷扎好,我带着走。”
目送陶心荷倩影款款登上陶府马车,顾凝熙才在小厮的搀扶下回房,吐出一口浊气,熬夜的疲累卷土重来,留下一句:“夫人要有什么吩咐或是回府来了,你们便叫醒我。”
他终于暂且放下心头重担,沉沉睡去。在梦中,他唤娘子,一身姜黄的对方娇羞答应,他伸手搂住柔润肩头,对方借势依偎在怀,熟悉的沉水香一丝一缕变成了清新的木樨香。
他发出声声呓语——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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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尚书其实心中正在打鼓。他听秦司正说了顾凝熙不少坏话,原本不以为意,直到昨日听说顾凝熙被驱出宗族且行踪不明。
他看好和欣赏这个后进官员是一回事,因顾凝然个人之故,导致礼部不能向皇上交差又是另一回事。追究起来,他力排众议安排顾凝熙一人负责整理古籍的任的决定,必然脱不了干系。
昨晚他却突然收到陶成长女的拜帖。张尚书想了片刻,才记起这位正是顾凝熙和离而去的妇人。
怀着好奇展开帖子细读,张尚书难得睡了个踏实觉,令通房丫鬟晨起娇嗔抱怨说老爷呼噜声震天响。
张尚书派人去礼部传了个话,让礼部员外郎暂代日常事务,他则在府中等候陶氏,等她要说的顾凝熙完成任务的近况,等她给自己吃个定心丸。
陶氏如约而至,张尚书看着,她依然如同宴席上见识过的那般口齿便给、眉眼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