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原意是看一眼画的内容好做安排,被线条笔墨吸去了心神,背着双手越凑越近,细细看了半晌五彩凤凰头翎、浓密繁花杂树,沉醉其间,不知不觉嘴角挂出遇美赏美的笑意。
直到流光蹲身展着画幅底部太久,小晃了一下,画布轻抖,陶心荷才抽离出心神,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令自家下人仔细接过,给弟媳洪氏送去。
不错,这幅图是顾凝熙原本应下洪氏,要给她亲戚的亲戚家画的那副图,其间借此与陶心荷勾缠几回。
陶心荷通过从求画到昧银的等等事情,恼了洪氏的。知道七百两没有到顾凝熙手中时,她替自家弟媳心虚,后来她自己贴补上送到新顾府,此时倒是坦然一些,心底还想着,买家看到这画作,说不定会觉得七百两是占了顾凝熙的便宜。
顺嘴与几位旧仆寒暄几句,陶心荷看着他们都有劳累之色,便知主子守孝,下人也清闲不得。
一问果然如此,顾凝熙恨不得在四十九日内将身为嫡孙的孝礼尽到位,克己至甚。
他不吃肉不动火,干啃冷菜叶子,下人又怎么好意思吃得满嘴流油。他一宿一宿不睡觉,点灯熬油作画写文,翻看皇上给的材料,值夜的仆从都要多两个。他穿着迎风飘成数片的白粗麻衣,丫鬟们连珠花都不好意思戴了。
“老奴最心疼主子的,还是他身子,汤药不喝,软床不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回元气。”管家向陶心荷诉苦,仿佛她还是女主人一般,说罢低头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老泪。
识书递上鼓鼓囊囊的信封请陶心荷过目,最好能回复个只言片语,他们好向顾凝熙交差。
一向支撑她别扭、冷淡顾凝熙的那股劲道,在仆从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替主子描述艰苦守孝的场景中,仿佛消解了。陶心荷鬼使神差地接过来信函,定定凝视上面“陶居士亲启”几个飘逸峻丽字体,正是她熟悉的前夫笔迹。
顶着三道殷殷期盼的目光,陶心荷微微屏息,用竹刀划开封蜡信口,将里面内容物缓缓抖动倒到桌上。
是几张银票和一沓浓墨密布的宣纸。
陶心荷不明所以,先将银票拾起,整理后放在一旁,期间留意,发现恰是七百两之数。
抬眼看看老的、少的新顾府仆从们,陶心荷只想抚额,倒是没问出口,快速捏着雪白宣纸看起信来,找找里面有没有关于银票的交代。
顾凝熙的文采自然风流,写给陶心荷的这封信却用词平实,就像是他与她面对面聊家常般放松自在。
除了交代自己近况和思念祖母的心情,顾凝熙写了银票之事,确实如陶心荷猜想,是将她送去的七百两退了回来。
顾凝熙写道,一开始他就说过分文不取赠画,但求洪氏帮他给陶心荷传信。洪氏做到了,他又岂能出尔反尔,收取对方银钱?
眼下看,洪氏联系的求画人还是给了七百两,不知怎么还经过了陶居士这道手。那遍请陶居士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帮他跟洪氏说清楚,将银钱退还给对方。
不过,他补了一句,如若为难,这银两便存置在陶居士处,算是谢她警醒自己,不能用未成之作沽名钓誉。
陶心荷看到此处,便明白顾凝熙以为银子是买家掏的。这样一来,好歹算是保住了监守自盗的洪氏名声。
为了家丑不外扬,陶心荷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决定这七百两的事情,不再与顾凝熙掰扯了,免得露馅。至于对洪氏私吞的处置以及与那边买家的交代,她还要重新思量才行。
再看后文,顾凝熙谢她,将自己所赠的珍珠首饰转赠给了莫七七,作为她回乡嫁人的添妆!
陶心荷蹙起细眉,莫七七到底是怎么同顾凝熙分说的?明明是她物归原主,怎么变成了兄嫂添妆?顾凝熙算是她的义兄,自己在里面担什么名分?
顾凝熙笔锋一转,居然说到夫妇一心,他还琢磨着将新顾府库存的财产分拨出一点赠给祖母认真认下的本支义妹,结果陶心荷已经默默如此做了,让他十分开怀?
第129章
这个莫七七, 到底是怎么同顾凝熙说的,那匣子珠饰怎么就成了她陶心荷送嫁义妹的添妆呢?
陶心荷胸口起伏不定,后槽牙发痒, 一时不知道是该埋怨托付错人的自己, 还是信口胡言的莫七七,抑或不知分辨的顾凝熙。
手里还有数页未读纸张,陶心荷强忍蓬勃怒气继续看去, 想知道顾凝熙还会胡言乱语什么。
翻过一页, 顾凝熙像是抖包袱一样, 又对珠饰做出了不一样的解释:
“荷娘,我深知你,必然是不愿与我牵扯, 则借莫家义妹之手, 将燕春阁首饰归还于我。果然,说出添妆后, 莫家义妹亦浅笑复述你于她所说原文, 熟悉字句间如我亲闻卿之嘱咐, 思之念之。”
一颗心先被气怒扯得沉坠, 再看这段, 原来是他们义兄妹之间的玩笑打趣,陶心荷觉得心里发空, 茫茫然于素指上使力, 捏皱了厚实纸张边缘。
“荷娘, 你亦深知我, 求你之心令我寤寐思服, 岂会因你退回一盒首饰而萌生怯意?然这等女眷用物,你摆明不喜, 于我便再无用处。我便用来做了顺水推舟之情,以义嫂送嫁之名赠予莫家义妹,令她远在确州,可睹物念你恩德。”
原来兜兜转转,那匣子莹润精致的珠饰,顾凝熙还是赠给莫七七了。却打着陶心荷旗号,说什么义嫂相赠,让她睹物思人?
陶心荷吞咽了几下口津,觉得顾凝熙去写话本子必然受人喜爱,这三翻四抖、出人意料的功夫真是揪得看客心肠受累。
她一时间在心底对自己说,总之是还回去了,不论顾凝熙如何处置,她都当不知道就行。一时间又觉得被顾凝熙戏弄了,怎么好像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