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熙一时顿住,不知所以,微愣之后,连忙把臂扶住莫启:“莫家兄弟!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作甚?”他被带着半蹲在地,屏息使力,硬是将虚脱的病人搀扶起来上半身,不许他再拜。
莫启哀声求道:“顾兄长,顾司丞,顾大人。我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能应我一事么?”
心头一跳,顾凝熙明白,莫启听到了方才名医宣称的噩耗,对于他请求的事情,自己也有了猜测。
他喉结滚动几下,郑重点头,应道:“莫兄弟,你放心。我和我家娘子,会将七娘好好照料起来的。”
莫启闻言卸力,肩头软下,识书、识画纷纷上前,两人一起将莫启抱回床榻。
顾凝熙手中的身子被小厮们接过,看着骨瘦如柴的缺考举人,想想他比自己年轻好几岁却命不久矣,满腔抱负无从实现,深感悲凉。
隔着小厮背影,莫启对顾凝熙追问:“顾兄长,你会怎么照料七娘?”
顾凝熙站在他床前,背负双手,目光关切,毫不犹豫的言语流畅而出:“我视她如亲妹。她若想嫁人,我家娘子识人颇广,我们夫妻好好发嫁了她。七娘若想清静一辈子,我们顾府也养得起一位姑娘。”
“不,不是的。”莫启努力摇头,轻声言语,却恍若重锤:“你能不能娶,不,不,纳了七娘?她满心里只有你,遭此横祸,若非你,我怕她,想不开。”
第28章
“宿主, 宿主,你要撑住啊。”
“喂,你好不容易重生一回, 我还给了你男主加持, 不论是不是弄错的吧,你就这么又死一回,我系统不要面子的么?”
“真是没办法, 让你想起前世好了, 想通了你就该求活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聒噪声音, 一直在莫七七脑中回荡,什么“系统”、“宿主”让她一头雾水。
她身心受创,尤其是顾凝然临走时毫不收力的泄愤一脚, 踹在她肋骨底边和腹部上缘, 骨头和内脏都震荡颇重,加上她痛不欲生, 昏死在地, 简直不想醒过来, 不愿再看这世间一眼。
然而朝阳总要如期出来, 正月初七的第一缕阳光, 勉为其难从乌云中寻了缝隙,照射在侧翻的莫七七眼皮上, 像是提醒也像是抚慰。
随之而来的, 是昏迷中的她, 仿佛做了个冗长痛苦的梦境一样, 看到了另一番人生可能, 按照“系统”所言,是她的前世。
莫七七前世与今生的分岔口, 出在她替兄赴考上。
前世她没有那么执着,并没有出现在贡院,还是陪在兄长身边,听他哀叹错过了进士试,自然没有结识顾凝熙。
没有这位贵人的照拂,哥哥莫启缺银少药,心头郁结,永盛二年十月初,进士试放榜那日,就不甘心地过世了。
莫七七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女,离乡背井,无依无靠,不知明日该怎么办。
机缘巧合,一身白色孝服的她,与翰林院编修顾凝然在街面上擦肩而过,顾凝然瞬间看上了这朵怯生生、娇弱弱的小白花儿,转身尾随莫七七,踏进了她与兄长租住的小院。
顾凝然人模狗样起来,颇像回事,一副清正官员探问民情的样子,三四句话就从莫七七口中套明白了姑娘的处境。
他掂量一二,扮作救苦救难姿态,帮莫七七发送了亲人,顺手将她纳作自己第五房妾室,十月中旬带回了老顾府。
然而顾凝然新鲜劲儿就一阵子,很快将没有情趣、经常因想念兄长而悲泣的莫七七抛在脑后,并且抬进来第六房妾室。
顾凝然娘子又恨夫君花心,又将后院女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莫七七没有娘家支持,从市井山野初来乍到了原丞相府邸,自己先矮了三分,便被顾凝然娘子当做最软的柿子,可劲儿拿捏。
她暗淡妾室生涯中偶然的亮光,就是并不住在老顾府的顾司丞娘子陶氏,与夫君一同或者独自来拜会长辈时,看到她被主母罚跪、关柴房、扇巴掌时候,不忍心地说两句公道话,主母为了场面和脸面,总会退让,对她温和那么一两天。
永盛四年的寒冬腊月某日,她前一晚为主母通宵赶工做里衣太过困倦,第二日清晨伺候顾凝然娘子进早膳,一时手误,夹了主母不吃的葱放到碟中。
被顾凝然娘子好一顿发作,勒令她跪到屋檐下一溜薄冰点子处,用膝盖一步一挪,将碎冰全都暖化了才准起身。
莫七七实在忍不了,两年多来,她向顾凝然告过状、向主母求过情,甚至觑机跑到顾老夫人面前长跪哀求过,只要放她出府,怎样都行,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觉得人生无望,就站起身冲向房内柱子,想要了断个干净。
耳边突然响起温柔亲切的女声:“然嫂子,我又来叨扰了,祖母还未起身,三婶让我过来取个暖,主要是问候嫂子。”是慈善人陶氏!
莫七七余光看到,陶氏挺着大肚子步履生风,眼中从无旁人的顾凝熙,小心翼翼搀扶着孕妇,轻声提醒她注意门槛,夫妇两人肩并肩从外面走来,在寒冷天气里硬是营造出一方温暖氛围。
真好啊,顾凝熙是人中龙凤、年轻高官,不久前升任四品的礼部司正,都说他是最像顾丞相的嫡孙,自家夫主无数次背着人咒骂他,还是明里暗里比不上这位堂弟。
对于女子来说,顾凝熙更是难得,据说有什么脸盲之症,对所有女眷都视若无睹,全心全意对待他娘子陶氏,新顾府里干干净净,妾室通房一个都没有。即使子嗣艰难到婚后五年陶氏才有身孕,顾凝熙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