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夫妇私隐, 看对方也不像正经来谈和离的样子, 陶心荷知晓在府门口空耗着会使场面难看, 便扭转过身, 以背相对,叹气说道:“顾司丞, 我是认真的。不知你是否贵人事忙, 忘记我昨日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和离还是义绝, 我任你选!”
“我自会留下和离书!”
顾凝熙一时间有点恍惚, 耳边回荡的这两句锥心之言, 哪个是娘子所指?
他走到了陶心荷近旁,抬手想牵住娘子的手, 如同夫妻以往一般。谁知刚碰到柔软的石榴红衣袖,男子玉瓷样清瘦手背便挨了一下。
陶沐贤“啪”的一声打落了顾凝熙半空的手,随之而来,还有气鼓鼓的一句训斥:“姓顾的,别对我姐姐动手动脚!”
陶心荷不为所动,径自跨过门槛,冷硬着嗓音抛下话:“顾司丞,若是认真来谈切分事项,那便府里请。若是胡搅蛮缠,恕不奉陪了”
顾凝熙感觉太阳穴处火急火燎,晕眩欲倒。他强打精神,手攥成拳使力内扣,获得片刻清明。
他上下齿关打颤,咬牙格格作声,间隙里哀声痛唤“娘子”,就见前面的陶心荷很是不耐烦地对他或者陶沐贤摆了摆手,拎起裙摆、加快脚步。
伴随着顾凝熙梗住脖颈送出的“和离书我已经撕碎了!”嘶声呐喊,陶心荷绕过照壁不见人影了。
至于他,则被陶沐贤双手展臂、拦腰抱住,不许追赶。
若论平常,顾凝熙虽削瘦清隽,倒是在顾府内日习五禽戏以惜福养身,内蕴力气,挣脱毛头小子陶沐贤,应该不在话下。
今日则不然,被别人碰触身体的难忍不适,叠加想要追随娘子入内的强烈愿望,都不能让顾凝熙使出足够的劲道。
“嘶,你身上好烫!”陶沐贤大惊小怪叫道,一时忘形放出单手,抬高了去探摸顾凝熙额头温度。
顾凝熙趁机拨开他另一只手,踉跄着前行两步,又被拽住腰间袍带,行进不得。
“姐夫……啊呸呸,顾司丞,你发热了,生病了,怎么自己一点儿不晓得?”陶沐贤没有料到,脸色发灰发白的眼前人,居然有着那般烫手的额温。他顺口叫出了旧称呼,连忙改口后,语气却软和了不少。
“我不知,可我还什么都没跟娘子说。”顾凝熙转头,对着拉扯自己的妻弟,茫茫然如是说。
一个大男人,还脸盲,眼睛本就是摆设,怎么能做到眼尾上挑,眼底水汪汪的?若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自己欺负他了!
陶沐贤回视顾凝熙一双眼眸,知他失焦,知他因发热而催生眼泪,还是忍不住猜想,姐姐要和离,他是不是不像姐姐说的那般可恶,而是真情实感的悲伤呢?
放开双手,陶沐贤有些欲盖弥彰地说:“喂,顾司丞,你听到我姐姐的话了,谈和离才能进府。你主意未定,快点,该回哪里回哪里,好生休息养病去。”
顾凝熙再支撑不住,身子软倒,摇摇两下后委顿成泥,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嘴里还弱声坚持:“我不和离,我也不要义绝,我只要娘子。”直到他彻底晕厥。
“姐姐,姐姐!他晕过去了!”陶沐贤不知所措,先跳开两步,再朝向雕刻着五福捧寿的宽大照壁放声呼喊。
下一瞬,陶心荷果然现身而出,看了看局面,招手让躲在角落好久的识画过来。
识画挠挠头,还是行礼叫了“夫人”,然后如同在顾府日常一般,低头等候主子示下。
“你们主子爷病了,就不该让他出来乱走,给别人家添乱。作为随身之人,你能劝还是劝劝,不过我也没这立场说话。”陶心荷连俯/身细看顾凝熙都没有,径自对识画嘲讽道。
“有的有的。”识画刚想表忠心,便被陶心荷挥手打断。
顾凝熙倒下时自然成了蜷缩姿态,长手长脚很是碍陶心荷的眼。她点了两个不远处做事的陶府下人:“你们帮着顾司丞家下人,把他抬回马车上,要动作快些。”
顾府车夫领命而来,与陶府下人面面相觑一瞬,感觉头皮突然发麻,连忙分别扶住顾凝熙的头、腰、脚三处,合力将主子搬抬起来。
壮实汉子粗手粗脚,尽力脚下生风求快。将顾凝熙送入车厢的一程,难免磕碰到他的头顶、脚踝、手腕,他无意识颤抖了几下,陶心荷一个眼风都没扫过去。
她用目光锁定识画:“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了,没成想还有今日上午这一出。识画,等他醒来,你一字不差地转述我的话。”
“和离书,我可以再送过去。你若是又撕一次,我的容忍就到头了。陶家不怕义绝,届时官府衙门见,按律切分,两家永世成仇,我也在所不惜。要不要留最后一分体面,顾凝熙你掂量着看。”
夫人气势真吓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话!
识画越听越害怕,磕磕巴巴对着陶心荷复述了一遍,得到恩赦一般的指令:“行了,你随着去吧。”
他赶紧叩首,起身时,听到陶心荷若有所思又补一句:“哦,还要防着他借病拖延。识画,记得说给他听,我等他两日,初十各司部开印办公,和离不成就衙门见。”
像是被恶狗追撵,识画匆匆应是后,屁滚尿流回到马车上,催着车夫快快赶车走,连向陶心荷按照下人本分行礼告退都忘记了。
陶心荷毫不在意,淡然一笑,招呼一旁听愣神的弟弟:“走吧,回府。”
陶沐贤这才咋舌道:“还是姐姐,拿得起放得下,一番言语铿锵有力,让人直想要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