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守在酒馆里时,时常会恍惚,生怕那样平静又美好的日子是她臆想出来的,可回过神来时,又忍不住期望,不要那么快。
人在高兴时,总是能被感受到。
两人盘腿坐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纸鸢飞过去,南静言靠在她身上,小声地说:“我原来还想四处看看的,可是现在,我们两个打算,就守着那个小酒馆,有人来就卖酒,没有人来江渔就说故事。”
“我好像快过上了想要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夫教子。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细水长流才更让人向往。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很少,因为工作一天忙到晚没有歇气的时候●﹏●
第53章 同心生结脯
赏景玩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日西沉,车轮在小道上缓缓向前,很快进入汴京城, 南静言在快到小酒馆时说道:“我明日就去杭城了, 到时候成亲的日子提前请人知会你一声。 ”
她现在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开心, 还是近乡情怯, 无法跟旁人说自己内心的感受, 一再交代此事, 抖着手下车了。
祝陈愿透过风吹起的帘布,看见酒馆门口江渔正站在那里,等着南静言过去, 两人站得不算近, 歪着头说话,一起步入院子里。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幕,在落日的余晖下,竟也显得触动人心。
她收回目光, 嘴角却悄悄扬起来。
艳阳到了清明, 就消失不见,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 可也奇怪,转天又放晴。
雨后的早晨总是最让人神清气爽的, 祝陈愿又搬出自己要晾晒的笋干, 放在屋檐上。
等她从梯子上爬下来, 夏小叶就来了, 今天清明国子监也不上课, 说好要教酱菜方子的, 不能含糊。
“来,先坐下我们一起洗点萝卜,今日要教你做的是酱萝卜,不管是腌或是泡,萝卜都得选又大又好的,有坏的烂的不能要。”
祝陈愿拎起一个带泥的萝卜,放到水里揉搓干净上头的泥,低着头细细跟夏小叶说。
夏小叶全部记下来,抢着洗萝卜,嘴里直说道:“小娘子,这些萝卜让我来洗,哪有学手艺的让师傅干活的。”
她没有钱,暂时也无法报答祝陈愿,只能每次来这里手脚勤快一点,学完帮忙打扫灰尘,又或是擦门擦桌。
祝陈愿失笑,等她洗完后,拿起干净的萝卜用盐搓开,去掉里头的水分,再直接放到缸里,“做酱萝卜不用切开,放到里面铺平就好,你看用量,要是十来斤盐什么就少放,超过三十斤,盐就得放一斤半。”
她细细讲解,连羌荑、淡豉的用量都说了,一行萝卜一行料,全都捶碎放到里头,倒入刚打来的井水,十日换一次水,一个月才能熟。
祝陈愿让夏小叶自己放料,等她学得差不多后,去里头拿了一罐她之前做好的酱萝卜,掀开盖子,一股很浓的酱香飘出来,浸泡在料水里的萝卜染上了暗黄的色彩。
她夹了一个出来,之前的大萝卜脱水后变得有些干瘪,拿刀切成小块,又跑到里头端了温在锅里还热的粥出来,给夏小叶盛了一碗。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酱萝卜大多都是这个味道,如果你做出来的不对,就得想想看什么东西放多了又或是哪里出错了。”
夏小叶连连道谢,接过后却发现祝陈愿没拿自己的碗,她颇为疑惑地问道:“小娘子你不吃吗?”
“我早食吃过还饱着呢,午食又得赶到别处吃饭去,现在也不早了,干脆不吃算了,你多吃点。”
今日是黄鹤做东,请人算了时辰在晌午吃饭,让她这个“媒人”去吃宴席的日子,祝陈愿自然得空着肚子去。
夏小叶不再多言,反倒是加快了速度,酱萝卜腌了那么久,虽然软趴趴的,却还是有爽脆感,咬起来吱吱作响。
单吃稍咸,里头淡豉的味道已经完全渗透到萝卜里,用来就粥吃或米饭,都是特别下饭的。
她边吃边在那里想,回家就做上几缸,要是可以,先让阿娘摆摊来卖,这样家里多个进项,至于开店,总得一步步慢慢来。
夏小叶只要一想到这个,顿时觉得干劲十足,心里头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吃完后,她帮忙洗了碗筷,将厨房和院子里头的地打扫干净再走的。
等她走后,祝陈愿揣上东西,不紧不慢地往御行街走去,才到店门口,穿了一身崭新的暗红色衣裳的黄鹤站在那里,人逢喜事精神爽,小老头的皱纹都少了许多,红光满面的。
他快步走上前来,爽朗大笑一声,“小娘子,今日这宴席,你可是上客,我让人候在这里,又不放心,自个儿迎你来了。我真没有想到两个孩子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温慧是个顶好的孩子。”
又压低了声音,“就是眼神不咋好,居然一眼就瞧中了蒋四。”
其实语气里还是自家人打趣得多,到没有贬低的意思。
祝陈愿笑了一声,“这话也就是你老自个儿说说,要是旁人说一句蒋大哥不好的话,你老怕是得上去骂别人。”
她这话一出来,黄鹤的笑声更大了,“是极是极,不说这个了,今日还是为了感谢小娘子你,要不是你,我哪来这么好的徒媳,人老了,还有个小丫头整天嘘寒问暖的。臭小子就是不中用。”
两人边走边说,米师傅和米夫人都已经坐在里间了,董温慧和蒋四分开坐的,都低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看到两人进来,全都抬起头来,米夫人拉过祝陈愿坐在她边上,今日她也高兴,哪怕道谢的话说过很多次,都掩盖不了高兴。
“小娘子,我家温慧能有今日,全都是托了你的福,之前哪想过有今日,哪里想过我还能看着她出嫁。”
米夫人的高兴不容作伪,她握着祝陈愿的手都在发抖。
祝陈愿拍拍她的手,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我可是来喝媒婆酒的,米婶和米叔在这等了这么久,我都坐下了,黄老,你是不是该上菜了,今日为了吃你这菜,我空着肚子来的。”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黄鹤立马说道:“蒋四,你去叫他们将菜给端上来,饿着你们两个的媒婆到时候自个看着办吧。”
蒋四腾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我去瞧瞧,哪能饿着人家。”
嘴里还嘀咕着,“要是媒婆能保佑早日成亲就好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臊得董温慧脸红,大家相互看看,又是一阵笑声,祝陈愿笑得肚痛,感觉董温慧这温婉的性子配个嘴上闹腾的,也是不错。
蒋四前脚刚回来,后脚菜就端了上来,照旧是前唐烧尾宴的菜式。
第一道是面点,水晶龙凤糕。
是用糯米和枣做的,晶莹剔透中又夹杂着几抹红色,枣完全爆开,点缀着上头的龙凤图案,好看又喜庆。
“虽则今日不是两个孩子成婚,可是定亲也是大喜事,我就做了这水晶龙凤糕,意在龙凤呈祥,乃是吉庆,以后成婚了也必定生活美满。”
黄鹤这一番话引得米师傅一声叫好,而董温慧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夹了一个。
糕点很软糯,枣与米同蒸,爆开的枣花香甜,本来无味的糕点尝起来都是枣的香气,甜津津又软弹。
等几人都尝了一块时,第二道菜端了上来,是红羊枝杖。
整只小羊羔被烤得皮肉通红紧实,散发出羊肉的香味来。
羊还没长成时,皮肉很嫩,膻味也小得多,抹上调料烘烤时,味道无孔不入钻到羊肉里头,表皮最好吃,酥脆又带点焦香,要是嫌油腻,还可蘸点梅子醋,解腻中又开胃。
里头的肉嫩得带着一点点的汁水,烤羊表皮入味容易,里面的羊肉要想味道全进去,就有些难度。可是一尝羊肉,咸淡正好。
大家吃得正起劲时,黄鹤放下了筷子,指着正中的红羊枝杖说:“人老了就爱信这个,前唐吃了这羊,说是能灭祸消灾,意头好听烤了这羊,尝着怎么样?”
“你老整顿这“媒婆宴”是真用心了,我是吃得满意极了,要我烤得外头和里头一个味,还有的学呢,烤羊我吃得虽不多,可这个是里头数一数二的。”
祝陈愿拿帕子擦擦油腻的嘴巴,几句话下去哄得黄鹤眉开眼笑,直招呼她多吃一些。
后续菜也一盘盘端上来,菜品多,量却少,不过几人也吃得肚子微凸,靠在椅子上缓缓时,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同心生结脯。
这是拿生肉打成同心结的模样,再风干成的肉脯。
这道菜一端上来,黄鹤站起来,拿筷子夹起两根分别放到董温慧和蒋四的碗里,让他们先把碗里吃完的再说。
同心生结脯肉并不厚,反而有点薄,肉稍硬,咬下一口,在嘴里慢慢湿润时,里面的咸香味涌了过来,带着微甜的口感,回味无穷。
盯着两人吃完后,黄鹤才露出笑意,“这道菜名字叫同心生结脯,同心同心,就是望你们二人日后能够一体同心,琴瑟调和。”
他坐下来,语气深沉,“温慧啊,蒋四他这个臭小子,他小时候就不怎么聪明,长大了也还是个榆木脑袋,要是日后他哪里做得不对,你就来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米夫人也接话道:“我看蒋四就挺好的,人生得活泼,说话也有分寸,哪里不聪明了。倒是我们温慧,她自小被拘束惯了,养得性子过于温顺娇气了些,有话都不直说,爱生闷气。女儿家都有些毛病,蒋四你在这上头还是多担待一些。”
双方都是明贬暗夸,倒是也能聊得起劲,聊了好些时候,祝陈愿才知道,两人婚期定在了明年开春。
这还是米夫人自己说的,“我们温慧她之前生了场大病,年纪又不大,太早成婚也不好,这一年调养好身子才行,嫁娶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黄鹤对此也表示赞同。
这天聊得日头都快偏西了,要是再不走就得留下来吃晚食了,祝陈愿提出了要走,几人挽留了一番,索性也随她去了。
出来是董温慧送她的,脸红扑扑的,祝陈愿将手里备好的礼物塞到她手里,笑道:“我这个媒人也就只能送你们两个到这里了,以后要是不能携手到白头,我怕是气得要找上门来。”
“我会的。”
董温慧这三个字说得很用力,会努力过好日子,会幸福的。
祝陈愿和她在门口聊了几句,两人互相告别。
她想,漫长的日子里多了一个人陪,总是令人高兴的。
日头一点点偏西,光照映在屋檐上,偶尔打在人身上,在墙上画下一道逐渐拉长的影子。
有时照在小摊贩的铺子上,花朵上,好似都温柔了几分。
祝陈愿注视着这一切,慢慢悠悠走回到家里,吱呀一声推开门,有东西从门缝中掉落到地上,她弯腰捡拾起来。
是一封信件。
她翻到正面,落款人是阿禾。
作者有话说:
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早一步春芽不发,晚一步错过谷花。
第54章 金银炙焦牡丹饼
祝陈愿捏着很薄的一封信回了房间, 抽出里头的信件,纸上写了一句话,酉时老地方见。
老地方?
她脑子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就是之前两人惯去的茶坊, 看看字迹确实是宋嘉盈写的, 一时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祝陈愿给雪蹄和橘团喂了食物后, 才穿街过巷, 走到清味茶坊前, 没看见宋嘉盈的影子, 大致能猜到她在里头的包间里。
心里头疑惑更深,跟跑堂的说了以后,走到拐角处的包间里, 窗户正好能看见外头的日落, 里头宋嘉盈撑着自己的手侧头观赏,听见声音后才转过头来。
几天不见,她瘦了很多,脸上有很浓重的疲惫, 拍拍身旁的椅子, 示意祝陈愿坐下来。
“这是怎么了?”
祝陈愿拉开椅子坐下,轻声问她。
宋嘉盈没说话, 而是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出神地看着外面。
日落的光一点点散去, 良久, 她才把头抬起来, 没有什么情绪说道:“在寺院里头呆了好些天, 就觉得自己连话都不想说了。”
宋嘉盈揉揉自己的脸, 其实也没有不高兴, 只是这段时间总觉得浑身无力。
“你写的信我昨日回来都看见了,就是没能回信,不过我看见后就想见你一面,信还是我让门口跑腿的送过来的。去你家还要让你下厨做饭,索性约在这里,等喝了茶后,带你去别的地方吃饭。”
其实昨日回来时,宋嘉盈心里头还是不愉快的,可看到桌上的信件,那些纸上写满的轻松欢快的事情,和意趣满满的画作时,又哭又笑发泄了一场,突然就很想见祝陈愿。
“寺院里面待得不高兴?”
祝陈愿心里还想着褚小满说的事,一时犹豫该说不该说。
“也没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宋嘉盈也懒得替她娘遮掩,索性不吐不快,“你也明白我娘这个人,坏心没有,却没主见。听了一日的话,转头便拉我去寺院,说得好听是礼佛,实则不过是相看。”
对于这事她刚开始是有怒气的,觉得她娘一点都不靠谱,怎么能上赶子去呢,直到她瞧到了褚长隐的脸,陡然明白了前人写的诗句。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一时倒没有了怒气,可是两人都长着一副无欲无求的脸,宋嘉盈好似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哪里有什么想法。
她到也没有藏着掖着,全都抖落出来跟祝陈愿说,“我爹跟褚父同在礼部当官,他回来就跟我娘说了什么,我娘转头去了褚家,隔日就拉我去寺院相看。路上她一直在说我们长得相配,结果我一到那里见到了礼佛的褚长隐。若是我也梳起那样的头发,不做表情,可不就是差不多,什么相配。”
祝陈愿一早就猜到了是这样,就是这话她说出来格外好笑,一时倒也忍不住笑意,“那你们这样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他娘满意得很,说我灵气逼人,瞧着便欢喜。他家儿子是木头脑袋,叫我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还说初见面都有拘束,知道抹不开面,等她家办宴席或是别的,请我过去,多相处相处。我没说话,我娘张口就应了,反正她们两个是满意的,恨不得立刻就做亲家。我哪里知道成不成,岁岁,你快别笑了。”
宋嘉盈说了一堆的话,转头看见祝陈愿脸上的笑,瞪大眼睛叉腰看她,跟之前一个人待着的落寞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