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小公子对姑娘这般好,为何姑娘不动情?”半夏坐在床边喂月见喝汤。
“咳咳。”月见擦了擦嘴,“这富贵人家的子弟,哪是你我高攀得起的。”
“依我看,这郑公子是真心待你的,为何不顺着做个依靠?”
“唉,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跟着的姑娘,叫碧桃,她给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人要有自知之明,学会认命服软,做这一行,要靠他人脸色生活,哪怕心中千万个不愿意,也要给我忍着,切忌动真情。”月见顿了顿,“可后来,这碧桃姑娘却随一名常客走了。”
“姑娘小心烫。”半夏又给月见喂了口汤,眨着满是好奇的双眼,“然后呢?”
“半个月后,碧桃姑娘一个人回来了,领了罚,继续在这千芳阁接客,却不见她笑了,那半个月里去了哪,做了什么,绝口不提,没有外人时,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了,没了,都没了。’憔悴不少,某个夜里,投水了。”月见说起往事,不由悲从心起,“人心隔肚皮,这世道多是善变者,爱你一时者,未必宠你一世。我们这做皮肉生意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半夏一时不知做何反应,沉默许久才开口,“姑娘说得有些道理,打被家里卖到这我就应该知道,世上最亲的人都会丢下我,还有什么人可信呢。不过呆在这千芳阁挺好的,吃饱穿暖,日后还能赚钱,守着这身子有何用,早晚都要被人玷污,不如开开心心多赚些钱,给自己赎身之后,想干嘛干嘛,想去哪去哪,靠自个努力好好活着才是。”
“唉。”
七月七,是夜月色颇佳,星河如练,女子、儿童着新衣游街,轻罗小扇,扑萤观星,屋外巧物的买卖声不绝于耳,月见独坐屋中显得有些冷清。
“姐姐。”郑不卓推门而入。
“这日子,你到我这来干嘛?”月见嗔怪道。
“白日,我帮忙晒了些衣物与旧书,又吃了晚饭拜了魁星,那设案焚香,乞巧、斗巧是女子做的,我凑什么热闹,想着好久不见姐姐,找了个借口便溜了出来。”郑不卓绕到月见身后,搂住了她的香肩,轻轻咬了一口,“姐姐可做了巧物?”
“嗯,我一没亲人,二没姊妹朋友,三没心上人,我做了送给何人?”月见用扇子轻轻敲了敲郑不卓的脑袋。
“送给我呀。”郑不卓捂着脑袋,嬉皮笑脸道。
“没做。”
“姐姐莫唬我,半夏刚刚同我炫耀了姐姐送她的巧物,她有的,我怎没有。”郑不卓不死心,抢了月见的扇子,满脸委屈,“好姐姐,就给我罢。”
“噗,给你也成,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月见朱唇一扬,黛眉一挑,歪着头朝郑不卓坏笑。
“姐姐说,卓儿什么都答应姐姐。”郑不卓激动的拉住月见的手。
“那你转过身去,我换件衣裳出门。”
“我不,我要看姐姐换。”郑不卓痴笑。
月见站在原地,又气又恼。
“姐姐这是害羞啦?”郑不卓得意,“姐姐莫羞,卓儿又不是没见过……”
月见红着脸,伸手要赶郑不卓出去,反倒被那人顺势一拉,拉进了怀里,两人四目相对,脉脉生情,郑不卓低头在月见额头落下一吻。
胡闹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手中动作,咬了一口月见粉嫩的耳垂,听她在自己耳边喘息。
郑不卓轻笑:“姐姐快些,卓儿门外候你。”
郑不卓稍稍整理后,出了屋,月见又气又笑,痴痴想了些事情便收拾去了。
“咳咳。”月见换了一身男装,推开门时咳了两声,示意郑不卓看过来。
“姐姐,好生俊俏。”月见卸了妆,少了些许美艳多了几分清纯,梳起头发,戴一淡蓝色素面逍遥巾,身着一同色的男子常服,虽一眼能看出是女子,然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一改平日里的娇弱模样叫郑不卓看痴了。
“走吧。”月见拍了拍郑不卓的肩膀,迈着大步潇洒地走出了千芳阁。
两人到了夜市,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郑不卓要牵月见的手,却被甩开了,心中不悦,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撒娇耍泼,只能苦着脸跟在月见身边。
逛了好一会儿,郑不卓耐不住性子问:“姐姐要卓儿做些什么才肯将巧物送于我?只是逛街而已?”
月见摇摇头,伸出手勾了勾,示意郑不卓凑近些,耳语了一番。
“什么,你要我去偷……”
“小声点,不要声张。”月见赶忙捂住郑不卓的嘴。
郑不卓压低声音,睁大眼不可思议地问月见:“姐姐让我去偷巧果?”
“没错。”
“我的好姐姐,你要吃多少我都给你买,何苦要偷呢?”郑不卓满腹疑惑与为难。
“好玩啊。”月见恶作剧般地笑了。
“我……我万一被抓住,可如何是好?”
“那就不要被抓住,跑快些。”月见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些什么,拽着郑不卓就跑,“跟我来。”
挤过人群,月见拉着郑不卓到了一小摊子前。
“给我这个,还有那个。”月见掏出钱接过摊主手中的面具,将其中一个给了郑不卓。
“面具?”郑不卓看着手中半截木制仿隼假面一头雾水。
“带上这个,就不会被认出来啦,嘻嘻嘻。”月见戴上了仿狐面具,朝郑不卓一笑,“好看吗?”
“好看。”郑不卓叹了口气,无奈地戴上了手中的面具,“唉,真拿你没办法。”
“确定了啊?”
“就这吧。”
两个人正商量着要对哪家货铺下手。
“那我可去了啊。”
“别急,别急。”月见拉住要往前冲的郑不卓,“你等我先跑远些,你再过去。你拿了东西,确保安全之后,去明月桥等我。”
郑不卓心虚不已,一步三回头,望向人群中的月见,月见挥手示意他快上,郑不卓一咬牙,快步向前,锁定目标后,抄起两份巧果,撒腿就跑。
“哎哎哎,没给钱呢。”货铺的伙计边追边喊,“站住,小贼,有能耐别跑……”
听到有人追喊,郑不卓跑得更急了,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心跳加快,“砰砰砰——”快跳了出来,又羞又急,小脸涨红。
七月天,虽是夜里,若不起风还是闷热得不行的,当郑不卓甩开货铺伙计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郑不卓摘了面具,七拐八拐,绕开人群,一路小跑去了明月桥,桥头正站着自己的意中人。
“你来啦。”月见正站在桥边,往河里掷石头。
“姐姐害得我好苦。”郑不卓苦笑,将怀中巧果取出,却发现一个稍稍变了形,另一个直接碎成了两半,“这都坏了,卓儿再去买新的吧。”
“哎。”月见拦住他,“给我吧。”
“嗯……给姐姐。”郑不卓将东西递给月见,“原以为姐姐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现在却觉得姐姐古灵精怪,可爱得很。”
月见接过巧果,将那稍完整的给了郑不卓:“一起吃吧。”
月见咬了一口巧果,望着河水出神,郑不卓拿捏不定月见的心情,便也不敢说话,默默吃着手中的巧果。
“我娘做的巧果可好吃啦,小时候,每到乞巧这一天,阿娘就会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巧果,薄厚均匀,入口松脆,我最爱吃那芝麻馅的……哈哈,说好了我十二岁要教我做这巧果的,却再也没机会了……”月见笑着笑着,却红了眼,“郑不卓,谢谢你。”
“想哭就哭吧。”郑不卓一把抱住月见,“我在呢。”
月见听了这话,泪珠子便不受控制往外淌,脸朝郑不卓怀里一埋,便哭得个梨花带雨,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哭声,身子一颤一颤地不停啜泣。
好一会儿,月见才恢复正常,却仍红着双眼,满脸泪痕,委屈地撅着嘴,令人怜爱,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努力露出一个笑脸:“不好意思呀,把你衣服弄脏啦。”
“姐姐说的什么话,卓儿没能让姐姐开心,是卓儿做得不好。”郑不卓揉了揉月见的后脑勺。
“给你。”月见丢给郑不卓一绣着待霄草的香囊,自顾自往前走,“该回去啦郑公子。”
郑不卓接过这香囊,左翻翻右看看,笑得合不拢嘴:“姐姐绣得真好看!”
两人一路说笑走回了千芳阁。
送至楼底,月见踮脚在郑不卓额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飞快转身,,像七八岁的女娃娃一般蹦蹦跳跳地离去。
郑不卓还留在原地回味,这月见回眸一笑,甜甜说了一句:“这世上还有人会为我做傻事,幸哉幸哉!”
七夕夜这一别,两人不知,再见之时,物是人非。
入府
——
“哟,徐公子来啦?”月见披着头发,面颊绯红,一颦一笑惹人怜,拎着一壶酒晃晃悠悠从楼上下来,对着楼下一男子挥手,“来找白英还是合欢呀,哈哈哈,啊,找玉露呀,在楼上呢……”
门前女子妖娆,穿着艳丽,花枝招展,正笑着迎客,门内的姑娘陪着客人说笑、喝茶饮酒或吟诗作赋,三五成群,笑语阵阵。月见饮了酒,头有些发昏,听着场内这舞乐声,觉着吵闹,有些胸闷,揉了揉胸口,倚在了扶梯上,微微眯着眼,嘴里嘟囔着有的没的,不知是真醉还是假疯,路过的姑娘与客人闻见那一股子酒气,再看这醉美人未梳理打扮有些疯癫的模样,都自觉绕着走开。
“哎,欧阳公子,你可有些日子没来啦。”月见又灌了一口酒,说着说着往那公子身上靠,却被一把推开,“好生生推人家作甚,是月见生得不够俊俏吗。”
“姑娘喝醉了就回去歇着吧。”半夏急急忙忙扶住快要摔倒的月见。
“没事。”月见从半夏身上挣扎着站起来,努力要站稳,却被另一人拉住了手腕,月见抬头望着那人,瞬间换了笑脸,“这位公子倒是第一次见。”
“姑娘为何喝得烂醉呀?”那不知名的公子一脸□□,眼睛往那不该看的地方瞟,另一只手往月见腰上乱摸,“要不要哥哥陪你一起呀?”
月见面露不悦,却依旧扬着嘴角:“好呀。”
“公子去找别的姑娘吧,我家姑娘醉了……”
那公子将半夏那扶住月见的手甩开“哎哎哎,有你什么事情……”
“额呕。”月见朝那男子身上一吐,更觉得难受,半夏一见便往上扶住自家姑娘,给她擦了擦,月见瞥了一眼那气急败坏忙着收拾一身污秽的公子,“半夏扶我上去。”
月见擦了身子换了衣服正躺在床上,牡丹姨端着一盘葡萄推开门走了进来。
“臭丫头别给我装死,一天天不好好接客,总给我惹麻烦,呸。”
“头疼,我又没少你月供,也没打死过人,惹什么麻烦了。”月见翻了身背对着牡丹姨。
牡丹姨手中吃葡萄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走了。
半夏端了热茶进来,见月见未睡着,便将热茶递给了她:“刚刚郑小公子家的家仆来了,说郑公子被关禁闭了,昨个姑娘的生辰来不了,晚些再补给姑娘一个惊喜。”
“嗯,知道了。”月见喝了口茶又闭着眼睛躺着了。
“姑娘连续醉了好几日了,该主意些身子。”半夏放下了茶杯,“姑娘要不要吃些东西?”
“半夏,你歇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好,姑娘,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夜里有些凉,月见躺着,脑子乱糟糟,头痛胸闷,手脚冰凉,总觉着要发生些不好的事情,她又想起往年的这个日子,百感交集,临近丑时才迷迷糊糊睡去了。
巳时一刻,月见被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了。
“谁呀。”月见感到烦躁,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前去开门,见牡丹姨领着一五官深邃,朗目疏眉,身形俊美,一身武人打扮的男子站在门外。
“这不没到做生意的时候吗。”月见不悦的看着门外两人。
“你的贵人来了,还不快请进去。”牡丹姨厉声道。
“我能有什么贵人。”月见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了下来,懒得伺候那两人。
“你随这公子走,日后,便不用再千芳阁做事了。”牡丹姨轻笑。
“瞧你笑得满面春风,我反倒是不高兴了……”
“月见姑娘。”一直未说话的男子,向前朝月见鞠了一躬,“我奉王爷之命,接姑娘回府。”
“哟,月见乃卑贱之人,这位公子何必行此大礼。”月见戏谑,“不知你家王爷是何人呀,我们可曾见过,这无缘无故为何要接我到贵府去?”
“我家王爷乃誉王李琼是也。”男子未受到月见的影响,仍是一种极其冷淡的语气。
誉王李琼!
月见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心慌,头皮一麻,拿着水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月见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故作镇定:“呵呵,怕,怕是公子搞错了吧,我与誉王爷无亲无故,为何要接我入府呀,定是,定是一场误会。”
“王爷找的就是姑娘您,个中缘由不是我等下人知晓的。”
“月见呀,以后你就是王爷的人啦,好好珍惜吧。”牡丹姨走近伏在月见耳边悄声说,“这是命令,你的卖身契已经交由王爷保管了,认了吧,那王爷是个有手段的人,别再想着些花招,就乖乖听话吧。”
“哈哈哈哈。”月见突然笑出声,“牡丹姨说的什么话,那是王爷,爱民爱国之人,哪能做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