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个坎,于是迟疑了下,很贴心地帮屋里少女掩好了窗,环胸倚在墙角,等了约莫两刻钟,直到听到护卫催促她动身,想屋里女子应当洗漱完了,他这才翻窗入内劫人。
裴在野目光先在屋里环顾了一圈,手腕不着痕迹地一转,用没有利刃剑脊对着她——只要这女人识趣,他也不想伤一区区女子。
他见她身子轻颤,皱皱眉:“我不会伤你。”
他说完,眸光才落到她脸上。
这女孩生的极美,不同于他往日见过的高门贵女那般柔媚脆弱,反是似山间烂漫的花木,仿佛有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她肌肤也极好,不是京中权贵追求的极致苍白,莹白里透着一点健康的粉润,一派勃勃的向阳之态,实在是个一见难忘的美人。
她的眼眸黑润润的,眼尾上挑,透着未经世事的娇憨。
美人裴在野见的多了,既不稀罕,也不稀奇,只是两人四目交汇之时,他心脏骤然停了一瞬,仿佛被重物狠狠捶了一下,骤然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心头闷痛,又是不适又是不解,他很确定自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少女,为何看她一眼就会有这种反应?
他身上伤重,昨夜还隐隐发了热,难道是烧糊涂了?
沈望舒被吓得够呛,见这贼人仿佛僵住了,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想要逃开喊人。
这点异动终于唤回裴在野的神志,他一霎警惕起来,剑锋微抬,稳稳指向她,声音透着寒意:“老实点。”
他说完不禁又上下打量她几眼,发现她的脖子和腰都很细,他一把就能掐死三五个这样的,实在不像能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沈望舒看着那柄能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利剑,瞬间蔫了,又很快给自己壮起胆子:“我,我的护卫就在外面,如果你伤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劝你...”
“你好烦。”
裴在野睨她一眼,目光不经意和她对上,心尖又是莫名一颤。
他唇角微抿,抬了抬下巴,问到正事:“你们可有进城的文书?”
进城的文书自然是有的,沈望舒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裴在野从她的表情上猜出了答案,淡淡道:“我有事要进梁州城,借你们官门的文书和马车一用。”
他迫使自己直视着她,和缓了一下神色:“放心,只要能顺利入城,我自会放了你。”
不能信坏人的话,三岁小孩都知道!沈望舒一边拼命寻思如何让护卫救她,一边瑟瑟问道:“真,真的?”
他嫌她麻烦,甚至懒得回答,抬手便要把她敲晕她,忽然听到外面又是一阵敲门声,唐嬷嬷不耐烦地声音传来,再次催促:“姑娘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跟我一道去马车上吧。”
沈望舒从来没觉得这老婆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
她甚至想向外面大喊一声‘救命’,但瞅了眼横着的剑锋,觉着在护卫到来之前,最先来的是她被戳个对穿的下场,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由着唐嬷嬷在外面越敲越响,一副快要闯进来的架势。
裴在野自然瞧出她的意图,毫不怜香惜玉地用剑柄戳了戳她的膀子,压低声音,森森开口:“说话。”
沈望舒重重咬了咬嘴唇,哭丧着脸朝门外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坐马车,你先收拾你的吧。”
她由衷期待唐嬷嬷能聪明点,从自己紧绷地声音中听出点什么,然而唐嬷嬷辜负了她的期待,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蹬蹬蹬’地转身走了。
沈望舒脸色更沮丧了:“可以了吧?”
裴在野不再废话,沈望舒忽然觉得腰肢一紧,头朝下栽了下去,就见裴在野像拎麻袋一样拎着她的腰带,就这么提溜着她,直接从窗户一跃而下。
沈望舒正要尖叫挣扎,就被呼啸冷风冻的全身发木。
裴在野脚尖一点,几个纵跃便带着她翻过了院墙,来到沈府马车跟前,手臂一振就把她丢进了车里。
此时沈府的下人护卫已经收拾好东西,出了驿馆,裴在野动作极快,足尖一点也上了马车,‘砰’地一声关好了车门车窗。
一行护卫自是没发现马车里多了一个人,站在马车外客气问道:“姑娘,咱们现在走吗?”
马车空间不大,裴在野一入马车就把长剑收了。
沈望舒脑子又活泛起来,一手按住马车里放置的案几,准备掀桌挡住这贼人,她向外道:“救...”
比她更快的是裴在野的剑!
只听轻轻一声‘噌’,他拇指一挑,剑锋送出半截,直接架在了沈望舒颈边。
她后半截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就,就现在走。”
护卫未察觉有异,客套应是。
裴在野手腕一翻便收回了剑,啧了声:“瞧你这点胆子。”还敢作死。
这辆马车为防风雪,门窗皆用的是极厚重的木材,只要掩上门窗,便是一丝风声也透不出去,裴在野说话说的很是放心。
沈望舒被讽刺的面皮发紧,拼命使自己镇定下来,磕磕绊绊地问:“只要进了城,你真,真的会放了我?”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声,算是回答。
沈望舒还是不敢信他,为了寻找逃命的法子,她试图和他搭话,犹豫着道:“你到底...是啥人啊?”
她声音好听,官话说的也算标准,只是吐字带着股乡野间的粗糙。
裴在野的伤势隐隐又发作起来,骨头缝都在泛着疼。
他随口敷衍:“男人。”
废话!沈望舒锲而不舍:“...你叫啥?”
“王二。”
“你从哪来的?”
“娘胎里。”
沈望舒:“...”不说人话的狗东西,呸!
她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堆出一脸诚恳:“最近梁州遭了灾,我看你也不像大奸大恶的坏人,想要进梁州城约莫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的越发伶俐:“我爹在城里当大官,我现在是官家小姐,你若害了我,定也活不了,不如现在就放了我,我让我爹给你银钱文书,让你能在城里谋生,好不好?”
这话软硬兼施,颇入心坎。
啧,倒不算傻子。
裴在野觉得身上又隐隐发起热来,他暗用内力调息,睨了她一眼:“你爹是多大的官?”
沈大人好像跟她提过,只是她记不大清了,奋力想了想:“他是从四品的...少,少尹。”她重重强调:“反正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大官,他手底下可多小兵了!他要是知道你敢劫他的女儿,肯定不会饶你!”
从四品少尹...裴在野心里嗤了声,若非三品以上,根本没资格面见他。
沈望舒怕激怒他,很快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会劝他的,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只管同我说,只要你肯放过我。”
“我喜欢的么...”裴在野烦她絮叨不停,挑了下眉毛,一本正经地道:“左不过喝酒,杀人,玩女人罢了。”
他故意扫了她一眼,慢腾腾道:“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滋味最好了。”
沈望舒瞪圆了眼睛。
见她终于消停,裴在野舒展了一下坐姿,两条长到没边的腿交叠起来,搭在案几上,终于有功夫想一想接下来的谋划。
梁州形势复杂,不但有拥兵自重的巴陵王,还有西蛮的诸多异族,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这也是他掩藏身份混进城里的原因之一。
他这次瞒着朝中私来梁州,本是想料理巴陵王和西蛮暗中结盟之事,不料遇到地动这等祸事,带着残存人手脱险之后,又有一队精锐刺客埋伏,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比这些更致命的,是他手底下出了一个叛贼。
当然这人也没讨到什么好,被他一脚踹下了山崖。
在他坠崖之前,袖间有个东西掉了出来,这叛贼既然贴身把东西带着,想必是极重要的物件,裴在野自要追查他身份,所以便把那物随身带着,打算进梁州城彻查。
——那物件,是一方精巧繁复的半月玉佩。
第3章 我是你表兄
唐嬷嬷在沈府素来得脸,就是小一辈的姑娘小爷也得给她几分面子,没想到自己竟在那小土鳖的手里丢了回人,以后非得给她个好看不可。
她正在心里发着狠,身畔又路过大群流民,这帮流民许久没有收拾,身上满是泥尘,路过身边时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唐嬷嬷被呛得咳了声。
她心气正不顺,便又拿流民撒起了火,令护卫抽打驱赶,见护卫面色犹豫,她竖起眉毛:“大姑娘还在马车里,若不快把这些贱民赶走,万一惊扰了她可如何是好?”
唐嬷嬷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好些个流民见他们衣着不俗,仗着人多围堵上来讨要钱粮。
护卫听她把大姑娘抬了出来,他迫于无奈,一边大声呼喝赶人,一边抽出腰间的马鞭驱赶起涌来的流民来,一鞭子下去,好几个流民被抽的东倒西歪。
这些流民自不敢和官宦人家争执,但兽困则噬,人亦如此,他们连日来饥寒交迫,看官道上往来行人的时候,眼里都冒着凶光,几个身量略高壮些的流民看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扑上去就去夺那护卫手里的鞭子。
他们边抢夺边高呼:“大家伙瞧瞧,这些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弄死这些天杀的狗官,抢了他们的银子干粮!”
他们一拥而上地动手,护卫自然得拔刀招架,这些流民虽身无二两肉,但人数众多,招架起来也够喝一壶的,其他下人被吓得满地乱窜,场面转眼便乱作一团。
唐嬷嬷没想到自己惹出这么大乱子来,一时乱了手脚,她本来坐在一辆无顶小车上,两个流民便来扯她衣袖头发,唐嬷嬷尖叫了声,一溜烟滚下小车,躲在护卫身后,见流民一时伤不着她,才觉着安心了些。
她不禁转头看了眼沈望舒所在的马车,这马车被护卫围了个大圈护在中间,倒是暂时没受什么惊扰。
她心头不禁快跳了几拍,猛然生出个歹毒计策来——她这回来本就是奉了夫人的命,来探探这位新冒出来的嫡长女虚实,夫人为这乡下土妞烦心不已,若她在流民手里死伤了,或是落在流民手里失了清白...岂不是一劳永逸?
唐嬷嬷已然动了心,一边躲在安全之处,一边高声喊道:“保护好姑娘和马车!老爷留给姑娘的钱粮都在车里,这可万万不能有失!”
她话音刚落,几个面有凶光的流民目光便死死盯住了马车,趁着护卫无暇旁顾的时候,大步向着马车围拢过去。
......
裴在野才回过神来,就见沈望舒紧紧捂着领口缩在角落,大眼又惊恐又警惕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方才的话吓着了。
他见她眼睛瞪的圆圆的,泛着水润润的光,忽生了些恶劣心思,扬了下眉毛:“想让我不碰你?”
沈望舒飞快地点了点头。
裴在野冲她抬了抬下巴:“求我。”
沈望舒心里骂娘:“求你了。”
她的嗓音娇得很,要不是裴在野对劫色没半点兴趣,她这一声只怕是火上浇油。
裴在野看着她微见圆润的小脸,嘲讽地嗤了声:“放心,我对小胖子没兴趣。”
放.屁!这狗贼眼睛是瞎的不成!她在长水村可是出了名的苗条人!还因为太过苗条被几个碎嘴的大娘嫌弃不好下地不好生养哩!
但为了让这狗贼不对她下手,她扁了扁嘴,屈辱地附和:“...对,我是小胖子。”
裴在野还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侧耳听着车外动静。
沈望舒也听见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只是这马车隔音实在好的出奇,她尚不知具体情况,一骨碌爬起来,惊道:“出什么事了?”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车窗瞧一眼,不过很快意识到不能这般莽撞,忙不迭收回了手。
还不算太蠢。
裴在野在心里点评了一句,蹙眉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唐嬷嬷在外大喊了一句什么,不过片刻,便有人‘砰砰’撞起了马车门。
沈望舒一惊,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裴在野抬手,瞬间按在剑柄之上。
马车门纵然厚实,也经不起这般猛撞,‘咣’地一声,两扇车门直接被撞歪了。
外面流民和护卫混战成一团,下人们满地找地方躲,几个高壮流民顾不上别的,先抓起马车里滚落的干粮拼命往嗓子眼塞,其情景真如修罗饿鬼一样恐怖,把自己塞的脸红脖子粗,一边咳出了白沫,一边不断往嘴里塞着干粮。
沈望舒睁大了眼,身子一动,却没有阻止,想着这些流民若只是求钱粮,吃饱了定然会走。
裴在野却没她这么乐观,他目光冷沉地看着这些人,一手搭在剑上,一手锢着沈望舒的肩膀,一来是怕她跑了,二来也是怕她不懂事满地乱跑,让局面更乱。
流民终于吃的撑胀,这才把目光移到了车里,见车里还坐着个男人,齐齐愣了下,但目光很快被车里精致贵重的陈设和小美人吸引过去了。
几个流民目光落在沈望舒脸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咽了口口水。
他们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车里的还坐着的男人,呼吸粗重,探手去抓沈望舒的脚踝,要把她拖下车好方便他们肆意欺辱。
沈望舒见这些人目光淫.邪,脸色微微发白,她反应倒也不慢,直接掀翻了车内的案几,把车里摆放的厚重陈设不要钱地砸了过去。
为首的流民咬牙挨了几下狠的,目光狰狞地去抓她脚腕。
就在他快要触及到那柔腻肌肤的时候,一柄剑稳稳地挡在了他的手指和小娘子的脚踝之间。
流民反应不及,被剑柄直直捣在了胸口,他痛叫了声,踉踉跄跄地向后栽去。
几个流民见此,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前赴后继地要挤进马车。
还是下手太轻了。裴在野皱皱眉,本来想拔剑,但瞥了眼马车里窄小的空间,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弯下腰,抽出沈望舒盘头发的银钗,由着她一头乌发倾泻散乱。
裴在野掂了掂手里的银钗,幽黑的眼眸里透着股狠劲,他毫不犹豫地把银钗扎进了为首流民的咽喉里,待他□□的时候,鲜血喷溅地马车里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