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踹翻了已经爬上来的两个流民,跃下马车,手腕一转便拔出了长剑,他下手极狠辣,雪亮剑影划过,转眼敢于围攻马车的流民倒下三四个。
其中有个流民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五指成爪要掏他心窝,裴在野向后退了一步,反手用剑把他撩开,但他到底重伤在身,不及往日敏捷,襟口被扯开,一块半月玉佩掉了出来。
裴在野面色一冷,抬手给他补了一剑,直接送他去见了阎王。
这些流民本本就不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仗着人多作乱罢了,之前沈府护卫因是官家出身,顾忌着老爷的官声不敢轻易伤人,裴在野显然就没有这般顾忌,这些流民见转眼死了三五个人,尖叫哀嚎着四散奔逃开来。
不过裴在野也是强弩之末,他伤口方才再次崩裂开来,他皱了皱眉,弯腰咳出了血沫。
沈望舒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般鲜血四溅的场景,脸色刷的惨白。
直到听见裴在野的咳嗽声,她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地颤声道:“这些人都,都死了?”
裴在野深吸了口气,反手把剑收回剑鞘。
她没想到这坏蛋居然会救自己,震惊之余很没出息地有些感动,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人...跟方才那些来抢她的人不大一样。至少她方才要是被那些流民挟持了去,现在肯定不会好好站在这儿。
她犹豫了下,提着裙裾跳下马车:“你,你没事吧?”
裴在野不答,倾身要捡起落在地上的玉佩,她目光顺着一扫而过,一下子便定住了,这玉佩竟和她与表哥的定亲信物一模一样!
母亲过世之前曾跟她说过,这对儿玉佩是她舅父的爱物,分则半月,合则满月,两枚玉佩除了左右不同,雕琢的纹路皆是一模一样,后来便作为她和表兄的定亲信物,两边各留一枚。
她怔愣片刻,才不可置信地道:“这是玉佩是你的?”
裴在野心下一动,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不答反问:“怎么?”
沈望舒也顾不得乱蓬蓬的头发,抓了下后脑勺,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能把它给我看一眼吗?”
裴在野套路她简直易如反掌,冷着脸拒绝:“这玉佩对我极是重要。”他顿了顿,又问:“你为何要看它?你知道它?”
沈望舒又是错愕又是心急,隐约还带着一丝看见曙光的欢喜,她有点犹豫地怀里掏出自己那块半月玉佩:“我有一块跟你一样的。”
裴在野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下,接过玉佩打量几眼,当即把她的这块和那叛贼的玉佩拼到了一处,立刻拼出了完整的图徽。
他竟认得这图徽的出处——这是陆家的族徽!
陆家本是普通官宦之家,后来出了个椒房专宠的陆贵妃,便也一跃成了京都望族,陆贵妃当年荣宠之盛,逼得他母后都不得不自请去佛寺清修,方能保全自己和儿子。
不过陆家得意忘形,自然竖了不少仇敌,一场大案之后,全族几乎覆灭,陆贵妃那时也被废为庶人,幽居冷宫,但皇上到底还念着几分旧情,令刑部对陆家十岁以下的孩童只流放,不问斩,总算是保住了几根香火独苗。
裴在野默算了一下叛徒的年纪和陆家夷族的时间,心里对那叛徒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目光幽冷,透着渗人的寒意。
她见裴在野不言语,有些犹豫地道:“这玉佩原是一对儿,舅父把其中一块给了我娘,另一块留给了自己的儿子,不过我从小就没见过另一块。”
沈望舒不认识什么族徽不族徽的,她娘也从没给她提起过,但娘亲姓陆她是知道的。
当年之祸并未罪及外嫁女,她娘才得以带着女儿在乡间隐居。
裴在野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却毫无笑意,反而透着嘲讽:“这么说来,‘我’是你表兄?”
第4章 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沈望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没那么怕他了:“万一玉佩是你在哪买的或者捡的呢?”
裴在野又翘了下嘴角,眼里嘲意更重:“不是买的。”
是杀了人,抢来的。
沈望舒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件事来——在梦境里表兄跟她提到过,他曾在梁州曾经被人打落悬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还落下了病根,难道,难道就这般巧吗?这人没准真是表哥?
沈望舒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不免上上下下把裴在野看了好几眼,越看就越信了几分。
她认真地问:“你真的是陆家子弟?是我表哥?”
裴在野挑了挑眉:“不然我是谁?”
这话其实是一句废话,但落在沈望舒耳朵里,自然就是肯定的意思,她还想开口多问几句,护卫忙在这时上前来,紧张问道:“姑娘,你可有事?”幸好姑娘命大,没被那些流民伤着,不然他有何颜面去见老爷?
沈望舒点了点头:“我没事儿,你们还好吧?”
护卫谢过她关心,犹豫再三,看向沈望舒身畔站着的负伤少年,低声问道:“您是...?”
方才闹哄哄的,他也没看到这少年是从自家姑娘的马车上跳下来的,只是这少年身姿一看便是练家子,脸上还罩着面罩,肯定不是普通流民,他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沈望舒心头一惊,只略踌躇了下,就抢先一步答道:“方才马车门被流民撞开,多亏了他,这,这位好汉救了我,不慎受了伤,你们可有伤药纱布?”
本来裴在野意在劫人,救她不过顺手为之,她这么一说,竟是把劫人的事儿抹去了。
裴在野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扫了她一眼。
护卫不疑有他,向着裴在野连连道谢,他们武人药酒纱布都是常备的:“这是我寻常用的,您先将就着使,等到了下个客栈我去为您请个好大夫。”他又看向沈望舒:“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经派人去知会老爷了,等老爷过来,姑娘您就不用怕了。”
沈望舒对自己多了个爹的事儿一时还没接受,挠了挠脸,含含糊糊地哦了声。
这场流民袭击实在蹊跷,她本想过问流民为啥突然□□,又为啥突然袭击她的马车,但裴在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前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汩汩从指缝里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话,一把拿过了护卫手里的药酒纱布,抬手扶住了他:“快快快,我给你涂药。”
沈望舒本来想帮他上药,裴在野毫不领情地从她手里拿过了药,她见他半点没有认亲的意思,不由有些讪讪的。
在梦里两人是极亲近的,但眼下,两人十几年未见了,他冷淡些反而正常,他要是一见着她就涕泗横流热泪纵横,她反而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拐子了。
裴在野正要解衣裳,忽然一抬头,正对上沈望舒带着关切的眼睛,他顿了顿,毫不客气的:“怎么?想占我便宜?”
沈望舒一副好心受辱的表情,气鼓鼓地背过身。
他解开衣服,皱眉看着自己的伤势。
就算不用大夫,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然是强弩之末,每一根骨头都泛着疼,他觉着自己意识越来越沉。
他薄唇几乎抿成一线,不让痛哼溢出来,速度极快地换好了药。
沈望舒这人不大记仇,过了会儿又乐颠乐颠的了,她转过身:“你要不要和我一道见我爹?”她补充道:“我爹若是知道你救了我,应当很是感激,还会请好大夫来给你医治。”
在他救过她之后,她已经不太怕他了,她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而且见到了父亲,也可以请父亲给陆家老家去信,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表兄!
裴在野劫她无非是为了进梁州城,得到那块半月玉佩的线索是意外之喜,他无意和她有什么纠缠。而且她身上有一半陆氏血脉,裴在野纵不至于迁怒报复,也不禁心下生厌。
他假扮她表哥无非是为了套话,现在他已经把那叛贼的身份猜出了六七,自然没兴趣再做戏。
除了那块半月玉佩,两人并无任何关系,他甚至连问她名姓的想法都没有,只要一入梁州城,他自会撇了她。
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还是硬逼着自己清醒,故意用沾着血污的手拍了拍她的脸,笑的恶意:“小丫头,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别忘了,刚才你还是我劫来的人质。”
他在面罩底下呲了下牙,凶她:“说不定哪天你就被我拆吃入腹,骨头渣都不剩下。”他这里说的吃,没有任何暧昧的意味,只是单纯地吓唬她罢了。
他说完这句,到底抵不过无边的痛楚和疲累,眼前一阵发黑。
在彻底昏过去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嘀咕着顶了句嘴:“逞能吧你就。”
一定要把她吃的渣都不剩。
裴在野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一刹那,颇是凶恶地想。
......
裴在野仿佛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里。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怀里搂着一个肌肤莹莹的少女,本能地想要推开,少女娇憨明媚,从浓长的眉到红润润的唇都透着健康活泼的向阳之态,只是她眼里却含了薄薄水雾,主动凑上来亲他嘴唇。
他带着宿醉之后的头昏脑涨,神志模糊,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清那女子是谁之后,被动的亲吻变成了主动。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软软的,还带着哭腔。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神智也恢复几分清明。
便在此时,屋外亮起了火把,夹杂了男人的惊呼和女人的哭叫。
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入套了。
第二日,攻讦他强辱臣女的本子源源不断入了内阁。
他反应迅速,出手狠辣地查出了牵扯此案的一干人等,那日的少女和背后推动的一帮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既非无辜,便要承担后果。
第十日,少女被一顶蓝布小轿抬入了东宫,锁在了高墙深院之内。
......
场景忽的一转,少女大概是入东宫有些时日了,她穿着身纤薄的青绿宫装,被罚跪在凤仪宫外,此时烈日当头,她背上洇出了汗,往日透着粉润的脸颊也没了血色。
少女恍惚中觉着自己快死了。
又觉着就这样死了也不算太坏。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折伞在她头顶撑开,撑出了一片清爽的阴凉,稳稳把逼人烈日隔绝开去。
少女有点恍惚地回头,见太子站在她身后。
齐皇后带着薄怒的声音从长阶之上传来:“瞧你被这妖女迷惑成什么样了,这才几刻,你竟撂下满屋子朝臣跑过来!莫不是忘了当初她怎么算计你的?”
太子默然片刻,声音带了点不耐,说话还是他一贯的霸道:“姨母,即便是我养的一只猫,也不是别人可以动的。”
齐皇后似乎被噎住了,许久没再开口。
太子不再理会,低头看着她:“起来。”
少女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不过没有成功,差点栽倒在地上。
太子舌尖顶了下上颚,发出不耐烦地一声‘啧’,随手把折伞扔给身边宫人,自己俯下身,打横抱起了她。
他把她抱回宫里上药,冷着脸斥道:“你白长脑子了?我不是说了,若是皇后唤你,立刻使人去叫我,你想死不成?”
他脸色很难看,给她上药的动作却颇为温柔。
少女身子僵了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点异常也被太子注意到了,握住她小腿的手加了几分力道,他抬起头,沾了药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颔:“你真的想死?”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眼底隐隐透着股寒意。
少女咬了下嘴唇,飞快地摇头:“不想。”
只要能活着,又有谁想死呢?就算有那么一瞬的念头,求生的本能她还是有的。
见她答的迅速,太子表情和缓了下,他给她上完了药,又硬要检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她被他弄得再次小声啜泣起来。
她出事了却不叫他,太子还生着气,捏了她一把,恶劣地笑:“哭大声点,没吃饭吗?”
不负他所望,她停顿了一下之后,吚吚呜呜地哭成了小泪人。
他如愿以偿地把人弄哭了,却并不觉得高兴,心尖针扎似的,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笨拙地哄她:“好了,别哭了,我逗你的。”
见她还哭,他似乎迟疑了下,才颇是艰难地道:“你若是难过,便咬我吧,若实在不成,打我几下也罢了...”
她睁大了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趁机俯身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
眼前一切骤然消失,裴在野猛然惊醒了。
他却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闭目想着方才那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少女就是他被他挟持而来的小丫头。
明明两人没半点干系,在劫她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但在梦里,他不光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沈望舒,还知道她喜欢吃辣口的菜,最喜欢的衣裳颜色是青绿色,就连她腰间有一枚小小的红痣他都一清二楚。
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在梦里她明明和他最厌恶的陆氏算计了他,她爬上了他的床,毁了他的清白,污了他的清名,而他却隐隐沉溺,乃至无法自拔。
他在女色上一向极为淡漠,便是妲己在世对他也无用,但就是这么一个小丫头,他却能为了她顶撞母后,甚至为了哄她开心,连让她打他咬他这种疯话都说得出来,当真妖女!
他总不可能是因为对她有不当的心思,才做了这种梦吧?若他真有心占便宜,哪里用得着在梦里,马车里早就下手无数次了。
既然不是春.梦...难道是先知之梦?他素来对神怪之事嗤之以鼻,但回忆起梦里的种种细节,越想越是心惊,不由皱了皱眉。
耳边突然响起她的声音:“你是不是醒了呀?”
裴在野心里一跳,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客栈的床上,梦里那张芙蓉面离他不过半尺。
他身子一僵,想到梦里对她的种种放浪形骸,不着痕迹地后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还是不够放心,为了防止自己不留神被她迷惑,他抬起手把衣领拉到最高,修长手指紧紧拢起了微敞的衣襟,保证自己没有一寸皮肤外露,活像一个三贞九烈的贞洁烈男。
沈望舒一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