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太子当未婚夫——七杯酒
时间:2022-04-13 07:04:56

  陆清寥和几个仆妇早已是穿惯了的,穿木屐走路没发出办点声音不说,姿态也极雅致。
  沈望舒却是头回穿这玩意,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木屐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极大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回廊间回响,让她面红耳赤,忽然就听‘刺啦’一声,她方一抬脚,居然踩到了后裙的裙摆,扯下了半尺来长的后摆。
  她手忙脚乱地弯腰被捡起被扯下的布帛,脸色更是红的要命,简直不敢抬头见人。
  陆清寥自责道:“是我的不是,忘记你头回穿木屐,定是不惯的。”他忙命下人扶着沈望舒,先去客院换了身衣服,下人这才搀着她去客院拜见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在堂屋就听见木屐重重落地的‘啪嗒’声,眉心不觉蹙了蹙,待沈望舒跨进堂屋,她才收敛了神色,表情典雅又不失慈蔼:“望舒可算是来了。”
  她目光落到沈望舒脸上,略怔了怔,掠过一丝怅然:“我这些年一直惦念着你和你母亲。”
  沈望舒蹲身行礼,又奉上盒子:“外祖母万福,这是路上我亲手做的小玩意,送给您解个闷吧。”
  陆老夫人先瞧她礼数,又听她言语粗糙,目光在她身上审视几遍,表情不觉顿了顿,轻嗯了声:“你有心了。”
  长女当初为了生产,几乎掏空了身子,留下的便是这样一个孩子吗?
  几乎一眼,陆老夫人就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与她长女,实在差的太远。
  外祖孙俩从未见过,一个又是名门贵妇,一个自小生于乡野,实在没多少话聊,哪怕有陆清寥在一边圆场,两人也略显干巴,陆老夫人干脆直接命下人摆菜。
  陆家规矩极大,就是吃一道菜也有许多讲究,沈望舒肚子没填饱不说,跪坐半天,两双腿早都麻了,又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后背冒出层叠冷汗,真比上酷刑还累。
  陆清寥道:“奔波这些时日,表妹身子不大妥当,我先送她去歇着吧。”他自然不会把沈望舒被太子挟持的事乱说,就连自己的嫡亲祖母也没告诉,只说要接未婚的表妹来洛阳探亲。
  陆老夫人闭了闭眼,低低嗯了声。
  等两人退下了,她身边有个老婢才一脸惊诧地道:“老夫人,这位沈大姑娘真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女儿?四郎君别是弄错了吧?”
  陆老夫人揉了揉眉,淡淡问:“怎么?不像?”
  老婢犹豫着道:“相貌倒是极似的,但举止脾性,就跟,就跟...乡野村女一般...”她喟叹道:“想当年大姑奶奶是何等金尊玉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一手琵琶更是名动天下,沈姑娘若有她一成的尊贵,也不会,也不会...”
  她想到沈望舒方才的粗鄙模样,实在有些说不下去。
  她这话有些放肆,不过正对陆老夫人心坎,她摩挲着手中茶盏:“这孩子,哎,连她一成的才学也没有,真沦落的如乡里人一般。”
  其实沈望舒礼数倒还齐整,不过陆老夫人是以世家女中的尖子生的眼光来看,这自是不能比的。
  要是寻常外孙女倒也罢了,但她和自己唯一的嫡孙有婚约,是未来宗妇,她心下实在...
  她又叹一声:“你把那孩子送的东西取来我瞧一眼。”
  老婢很快捧出那把不到两尺的风扇车,底下是配着抽绳的木箱,上面四片扇叶呈蝙蝠型,她这是路上赶制的,实用有余,精美却不足了。
  老婢嘴角抽了抽:“听说...沈姑娘之前在村里是做木工活的,哎...这...”
  寻常人家走礼,送珠玉首饰布料书本的才算风雅,这位沈姑娘送的东西都这么滑稽,实在是,哎,太小家子气了,跟她母亲差得太远,这怎么能入陆老夫人的眼?
  陆老夫人瞧这怪模怪样的粗鄙玩意,直觉着与周遭格格不入,就似沈望舒与陆清寥,站在一处亦不协调。
  她轻轻揉了揉眉,抬手:“你把它拿走,不拘是把它拾掇起来,还是随便赏个丫鬟小子。咱们再过几日就要搬入伯府,别让旁人瞧见了笑话。”
  不光陆老夫人瞧沈望舒不是滋味,沈望舒瞧陆老夫人也怪不得劲的。
  她自觉不算没见过世面了,在梁州的时候还和乐康郡主玩的挺好哩,但就算是王妃郡主,也没陆老夫人这般讲究规矩,说是钟鸣鼎食也不为过。
  光她一个老太太就有二三十个下人伺候,什么捧茶的,捧筷的,捧痰盂的,架子大到吓人。
  ——可若真是什么公府王府也就罢了,陆家现在住的就是个普通小宅,沈望舒莫名生出一种滑稽感,她是没瞧出什么高门风骨来,只看到陆老夫人对规矩和排场近乎病态的偏执,一如她对光复陆家的执念。
  当然她纵对沈望舒不满,凭她的修养也不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在沈望舒走路略多走了几步,吃饭略多吃了一点的时候,拿那样淡漠的眼光直直地瞧着她。
  逐渐的,沈望舒也不爱出门了,宁可蹲在自己院子里数蚂蚁。
  陆清寥一到这里,就忙的脚不沾地,直到过了几日,他才亲来沈望舒的小院,含笑道:“咱们明日便能搬去洛阳城里了,阿月有什么想要添置的吗?”
  沈望舒很懂事地摇头:“表哥,我啥都不缺。”就是她琢磨着,要不要再卖个小宅子啥的,她实在跟那位外祖母住不到一块去,再说两人只是有婚约,她长住陆家也不好。
  陆清寥也反应过来:“是我思虑不周,回头我帮你瞧瞧合适的宅子吧。”他又微扬了下唇:“明日下午,陆妃娘娘欲接你入宫。”
  沈望舒有些为难,陆清寥忙解释:“莫要多想,这回要你进宫的不是陆妃娘娘,是太后,不过太后并不认得你,这才给陆妃娘娘下了懿旨,让她帮忙召你进宫。”
  沈望舒带了点紧张:“太后找我干啥啊?”
  陆清寥道:“太后处事最为公道,之前太子劫你,太后约莫是想召你进宫,致歉安抚。”
  纵然他对太子有些偏见,但对这位齐太后,他也说不出不是来,这实在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人,之前若非太后帮忙,单凭他自己,只怕还救不回表妹,难怪当初能摄政近二十载。
  他又道:“太后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弹压太子的人,若得她庇护,日后你也无需再惧太子相扰。”
  沈望舒最近被陆老夫人给打击的,怪不自信的,犹豫道:“可我从没进过宫,万一有失礼的地方...”
  陆清寥温声道:“无妨,我明日陪你入宫,路上跟你详说,太后虽重规矩,待人却不苛刻,莫怕。”
  在梦里,沈望舒怕极了那位行事狠辣又深厌她的齐皇后,但对齐太后的印象居然出乎意料的不差,她轻轻点头:“我听表哥的。”
  她瞅了眼角落里还剩一个的风扇车,已经想好了要给太后送啥见面礼了。
  ......
  齐皇后那边准备的倒周全,不过她完全没想到,裴在野压根没打算进城,他眼下已经到了郊外的山上,目光落向一处庄子,马鞭斜指:“把那儿给我围住了,一只鸟都不许放出来。”
  陆宅就在郊外,他直奔陆宅抓了人就走,陆清寥也拦不住他。
  他见不到她的日子每多一天,他心里的焦躁和郁气就越重十分,真恨不能当即把她抓到自己面前来问问,她怎么就忍心对自己这么狠的?他,他不过就是说错了句话罢了,平日他就是这张嘴,她不是也没跟他计较吗?怎么这回就这样狠心。
  这样跟着陆清寥说走就走,就好像两人在梁州相处的日子只是一场笑话。
  难道是陆清寥勾引了她?
  裴在野想到陆清寥那张清逸毓秀的脸,脸色又隐隐难看起来,一肚子酸水肆意冲撞,心情甭提多怨妇了。
  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陆清寥上午就带着人去了新修好的伯爵府,叶知秋带人才把郊外宅子围住,就发现自己围了个空。
  叶知秋忙跪下请罪:“陆清寥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是属下办事不利,未能找得到人。”
  裴在野看着空荡荡的宅院,额上青筋隐隐冒出,一脚踹翻了门前的石墩。
  他尚不死心,大步走了进去,四下走了一圈,确定真的无人了,这才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靠着,抽出贴身放置的‘桃花束腰’发愣。
  这‘束腰’是他上回不留神捡到的,这些日子,幸好有这么个小玩意陪着,他才能稍微好过些,就连晚上,他都得捏着这块布料才能睡着。
  他闭了闭眼,把东西小心叠好,贴在胸口放着,唤来了叶知秋:“入城。”
  叶知秋面有难色:“您确定吗?这洛阳城好进不好出啊...”眼下尚未入城,还有反悔余地,一旦入了洛阳城,必然颇多掣肘。
  裴在野并不啰嗦,翻身上了马。
  他原本是打算低调入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抓她回来。
  谁料齐皇后却觉着他凯旋回来,不能委屈了他,特意命人摆开全副仪仗,带着宗室晚辈和不少重臣在城楼上迎他。
  裴在野离得很远就瞧见了齐皇后摆出的阵仗:“...”
  连着被三个长辈挖了大坑,他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不能立刻掉头就走,只得迎上去行礼:“拜见母后。”
  齐皇后喜气盈腮,拉住他的手便问长短,又心疼道:“梁州的事儿自有大臣料理,你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之前听说你在梁州出事,惊得我魂飞魄散,连着几日都没睡好。”
  她不禁垂泪道:“你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向死去的姐姐交代?”
  裴在野对自己这个感情过于丰沛的姨母一向头疼,只得道:“母后,咱们先回行宫再说。”
  齐皇后忙道:“你说的是,金銮舆已经备下了,你赶紧乘车吧。”
  齐玥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这回竟称病未来,齐皇后便带着钟玉禾以及一众宗室子女,浩浩荡荡地迎裴在野回了行宫。
  齐皇后有意让钟玉禾与裴在野亲近,毕竟太子不娶元妻,她的宝贝侄女齐玥也不能入东宫。
  所以她特意把她留在身边,入宫之后含笑道:“你可还记得玉禾?她是你恩师之女,听说你入宫,特意来迎你的。”她知道裴在野是个狗脾气,怕直接说亲事他逆反,便先让两人见过再说。
  钟玉禾是他老师的女儿,之前还在侍读,裴在野自然是认得的,她在皇后身边伴着也不稀奇。
  不过他颇是敏锐,目光在齐皇后和钟玉禾之间兜转了圈,轻皱了皱眉。
  钟玉禾趁机盈盈福身:“见过殿下。”她温雅笑道:“祖父也一直挂念着殿下呢”
  她虽不及齐玥貌美,但容貌俊秀,身量纤纤,肌肤极白,又一身绣着翠竹的素白广袖长裙,在融融春风中竟有几分仙人之姿。
  裴在野嗯了声,收回目光,并不多瞧未婚小娘子。
  钟玉禾有些尴尬,她很有些个少女心思,并未多言,只垂下眼,轻咬下唇,做出一副怯怯模样来,微缩着肩背,倒似裴在野辜负了她的少女心思一般。
  她生的俊美纤细,又摆出这样的柔弱姿态,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心生怜惜。
  裴在野的目光果然转到她身上,钟玉禾心下不觉一喜,再次抬眸,低柔再唤了声:“殿下有何吩咐?”
  其实在遇到沈望舒之前,裴在野对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任何概念——不过他倒是很清楚自己讨厌什么样的。
  简单来说,陆妃那样的。
  陆妃是什么样呢?要白,要比死了三天的人还白,要瘦,最好是弱柳扶风,身骨纤纤,一天三顿离不得汤药,好不好就要闹病一场,她昔年为妃的时候常一身白衣,与皇上吟风弄月的。
  后来陆妃觊觎后位,对颜色的喜好也转变了,从爱素白变成了爱银红,只是她太细瘦伶仃,撑不起那样艳丽庄重的颜色。
  长安和洛阳却不知刮起哪阵妖风,女子盛行纤弱之态,这钟玉禾也是一般。裴在野瞧她这般怯怯模样,心里能痛快才有鬼,皱眉道:“宫里有人怠慢你了?”
  他目光略扫了一圈,宫人立刻齐刷刷跪倒一片。
  钟玉禾这下真是小脸发白了,忙道:“并无。”
  裴在野目露戏谑,又扫了眼齐皇后,直把齐皇后瞧的脸色难看,他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问:“皇后罚你了?”
  钟玉禾脸色更白了点:“绝无此事,皇后待臣女极好!”
  一声轻哼从裴在野鼻间压出:“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做出这幅怯嗒嗒的样子,你是钟太傅的长女,得挺直了脊背做人,免得堕了钟太傅的名声。”
  钟玉禾吃这一通挂落,眼泪差点没掉出来,强撑着道:“殿下说的是,都是玉禾的不是。”
  他发作这一通,让齐皇后脸上也不好看了。
  齐皇后实在瞧不下去了,忙让宫人扶着钟玉禾离开,打发走了宫人,她才皱眉问道:“你怎么这么大火气?钟家姑娘哪里招惹你了?”
  裴在野信手把玩茶盏,闲闲道:“她没惹我,只是我见不得有人在我跟前一副畏缩样。”他嗤了声:“我是打她还是骂她了?她这样泫然欲泣的,倒似我欺负了她一般。”
  齐皇后见他这样,不免犹豫了下,这才道:“她出身名门钟家,祖父是阁臣,父亲正任闽州总督,日后只怕也要调到六部来,皇上和内阁已经拟旨,想让她为太子正妃。”
  裴在野面色微沉:“儿尚未弱冠,暂不急婚嫁之事。”
  齐皇后不悦道:“大皇子去年都抱上三儿子了,你眼下连个定亲的对象都没有,怎能不急?”她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储君,应当比旁人更重子嗣才是,太后年纪也不小了,一直盼着抱曾孙呢,你难道忍心看着她老人家失望?”
  她又小心试探:“你若实在不喜欢钟玉禾,之后再纳几个心仪的侧妃良娣,也是一样的。”
  裴在野真是烦死,一个小月亮已经把他折腾的昼夜难安了,齐皇后还要他多娶几个,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吗?
  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儿暂时还有要事,目前无心婚事。”
  他对付齐皇后自有法子,见她沉着脸准备拿出皇后的身份来施压,他唇角一翘:“反正我眼下不打算成婚,姨母若是执意令我娶太子妃,我只好去平州戍边了。”
  平州战事年年不休,裴在野还在那里受过重伤,她就这么一个外甥,若他真出了什么岔子,那继立太子的必然是大皇子,以后大皇子一旦登基,她还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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