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情,丫头……”夜落含泪唤道。
适情哭道:“姑娘,老天保佑,你真的能说话了?他们说你可以说话时我本不信。”
夜落苦笑,“你已经听到了,这就是我原本的声音。”
适情破涕为笑,“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夜落问道:“适情,你如实告诉我,恒王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适情低头,掩去一眼泪花,镇定自若地说道:“回姑娘的话,王爷伤势未缓,眼下他还在皇城内养伤。姑娘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落坐起身,扶起蹲在地上的适情,义正言辞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如实地说。”
适情依言,看了夜落一眼。
那双圆圆的眼睛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亮晶晶得好似盈满了一池的清水。看似平静毫无波澜的身后,藏着适情深知的满怀期待与忐忑不安。
适情向来未有过任何欺瞒,她看着平静而煎熬的夜落,双眼的泪水如泉涌肆意流淌,再也未能控制。
“我没救回他吗?”夜落问,“我明明看见他醒了。”
适情哭道:“姑娘晕倒了,恒王也被王府的人接回府内。后来,后来……”
夜落问道:“后来如何?”
“两日后,陛下昭告天下,明孝元年五月二十日,恒王卒于王府之内。”
“你是说,他死了?”夜落摇摇头,“不可能……”
他既能复苏成功,便没有再心跳停止的道理,怎么会死了?
受雷刑的何止他一人,她尚能好好的,他如何就会死呢?
夜落不信,她明明倒下的那一刻,看见云宸煜睁开了双眼。
她一边下床一边说道:“我去看看他。”
适情拦不住她的脚步,只好搀扶着她一路来到恒王府。
王府大门前,守卫脸色铁青地将她们挡在了门外,“夜小姐请回,陛下有旨,夜小姐不准探丧。”
夜落望着那一片披挂着白绢的红墙绿瓦,好似一片白茫茫的飞雪,心里升起一股寒透心骨的冷意,整个身子都蜷缩在王府的门外瑟瑟发抖。
适情抱着她哭作一团,“姑娘,我们回去吧?别看了,人再也回不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夜落神情崩溃,捂着耳朵,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是一直重复着「不可能」几个字。
日出东方,月上柳梢,人来又人往,侍卫换了一队又一队。
夜落靠在王府的门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她茫然地听着王府内外的披白哀嚎,时间好似终止在这么一刻。
谁也劝不了她,谁也拉不走她。
接连的打击造成的受创不是万念俱灰,不是悲痛欲绝,而是无穷无尽的悔恨莫及。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陪着云宸煜,还有她最爱的林云逸,他在哪她就在哪。
路人途径恒王府,皆连连叹息。谈论明孝元年五月之事,难免令人咂舌。纷纷乐道之余,全然不顾逝者未安,生者悲愁。
茶馆内,坐着一位身着深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男子年约十八、九岁,长着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远远地望着守在门外的夜落,摇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旁边的桌上,坐着一位白衣的公子,公子正在悠闲地品茶,听闻此话后,他随意一笑,问道:“这位仁兄,有何可惜?”
青衣的男子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他的背影风姿卓越,他叹道:“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天意弄人!”
倒茶的小二最擅八卦说事,忙接来话,“这有什么可惜的?若说可惜,这几日世间发生的许多大事才真正可惜呢!”
喝茶的白衣男子双眼如星光奕奕,他微微返头看着小二,好奇地问道:“小二哥,你且说说这可惜之事。”
店小二一边斟茶一边道来,“若说这大事,足够京津乐道好几年。五月二十日,恒王因病医治无效,逝于恒王府。恒王是何人?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年轻有为。
那是先皇最钟爱的一位皇子,如今是当今陛下的兄弟,位居一府的王爷。
若说锦绣前程,那是必然极好的,咱们平民百姓做梦都不能及。偏偏天妒英才,恒王年纪轻轻,无妻无子,却早早丢了性命。”
“又说同日,宫中的一名宫女因滥用医术残害皇嗣,致圣上的第一个皇子胎死腹中。皇颜大怒,将那宫女押于归乡台行闪雷诀。
当日行刑之时,人满为患,本来午时三刻要行的刑却在午时一刻不到就提前到来。
那道雷,伴随着电闪,直穿透那女子的身体。说来也神了,那女子经受天雷,刑不致死。
偏生那天有个不要命的人飞奔上刑台,他却死了,你道奇也不奇?那宫女未死,皇恩浩荡,免其死刑,罚其带发修行,永守皇陵,终生不得婚配。”
“三日后,小的听我表哥的舅舅的姑姑从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的宠妃冷良娣因失去皇子悲痛欲绝,精神失常,已被打入冷宫。
凤家的皇后保护皇嗣不力,禁足于德仁宫思过。听说宫内打死了一个宫女,好像是特进府的丽妃身旁的贴身宫女,因手脚不干净被活活打死。总之,最近后宫很是不太平。”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这些小女子,只顾自己的一些小心思,使尽心机,全然不知国愁家恨,罔顾他人的性命。”
喝茶的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仍悠然的喝茶,他向远处眺望了一下,看见一名身形娇弱的女子斜倚在墙边,静默得犹如一尊雕像。
女子身着一袭蓝衣,好似一片蓝天,将白衣男子的眼也映得柔和了几分。他不仅好奇,多看了几眼,又问;
小二:“王府白殇,宾客吊念皆在府内,那女子又是谁?为何只在门外?”
店小二望了望,摇了摇头,“小的不知。几日前这位小姐就在府外候着,未曾离开,却也不入府内,只静静地呆着。”
店小二刚说完,青衣男子便笑道:“那位小姐,可是京城的名人,小二不是刚提起她么?只是可惜了恒王。”
白衣男子心有不解,“小二哥只提及后宫诸事,还有一位受天雷之刑的宫女。莫非,这女子是那位受刑的宫女?可恒王与这女子又有何干系?”
青衣男子问道:“公子可是外地人?”
白衣男子返头,一张神采飞扬的脸面对着青衣男子,他双手成揖,笑道:“正是,小生云烨,家住余娥,今日方来至京都。”
青衣男子看见他的容貌后惊讶万分,他沉思了片刻,方回道:“在下林晚唯,云公子,幸会!”
双方施礼后,林晚唯方为云烨解答,“店小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日天雷之刑,受刑者有两人,一人生,一人死。从此二人生离死别,王府此景,正是生离死别的结果。”
云烨叹道:“果然是有情人难成眷属,天若有情天亦老!”
林晚唯远望了一眼王府,又仔细地打量了云烨几眼,见他依然若无其事的品茶,他没有再说半句话。
七日后,为王府出殡之日,十里长街人潮涌动。
酒店茶馆,街边摊贩,无不摇头叹息。从此这世间再无一个明俊飞扬、风流潇洒的少年。
云烨坐在王府对面的茶楼里慢慢地品茶,看着王府的大门打开,成队的门卫奴才披麻戴孝列队出了门。
在阵阵的哀乐中,几名壮汉护着一架玉棺抬出了王府的大门,门外的哭喊声凄凄惨惨,令人泪目心伤。
云烨的双眉紧皱,不知为何心里略感不适,他继续抿了口茶。
再看时,却瞧见守在门外的蓝衣女子奔向了玉棺,人未靠近,护在棺旁的壮汉猛力将她推到在地。
那女子神情木纳,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又继续往玉棺冲来,却再次被推到在地,周而复始。仔细一瞧,那女子的眼睛却清澈明亮,不像疯傻之人。
忌礼过罢,送行队伍缓缓前行,蓝衣女子仍要上前,却被几名武士以刀相拦。
再看时,那女子情凄意切,眼中一片悲痛欲绝的伤心色。
就在玉棺经过她的身前时,云烨清楚地听见了她的喊叫声,她叫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云宸煜,我爱你……”
闻及此话,云烨的心口猛然一痛,心头最重要的位置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猛然一击,痛得他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身旁的小侍见状,忙扶着他,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云烨的额间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清河,我的胸口很痛。”
清河道:“公子的旧疾犯了,我这就派人禀报夫人,稍后送公子回府。”
云烨问道:“我这是旧疾吗?”
他再次看了一眼窗外的蓝衣女子,只见那女子已晕倒在地,她的身旁围着一圈人,把脉的把脉,医治的医治。
她,为何如此的眼熟,好似相识许久的故人。
第124章
落地逢山
恒王葬于皇陵后的第二日,恒王的生母乐太妃携带大小家眷也离开了京都,王府中只留几个奴才闲散打扫。偌大的恒王府内,只余下空寂的榴花如火,苔青叶深。
次日,国子祭酒林家的长子林晚唯被赐封为羽林中郎将,奉旨率领二十名将士秘密押送一人前往五洲云顶道观戴罪修行。
深夜,流金岁月内灯火通明。金色的帷幔在风中轻轻飘舞,明亮的烛光在风纱的飘舞中摇曳生姿。
一群人围坐在厅台的座椅中,个个神情凝重,厅中寂静得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年长的徐福率先发话打破僵局,“陛下的密旨到底是何意?怎么将安守皇陵之行突然改成云顶道观修行?”
桐影气呼呼地说道:“陛下这就是嫉恨,见不得姑娘与王爷待在一起。”
“桐影,不许乱言……”适情喝道。眼下京都不安,风云变幻,任谁也不敢随意揣测君王的心意。
她看了看夜落,问道:“姑娘作何打算?”
夜落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适情,“乐太妃去了哪里?”
适情一怔,忙回复道:“太妃携家眷去了黄海以南,途经的方向应是余娥。”
夜落淡淡地说道:“皇命不可违,既然圣旨让我去云顶修行,那便去吧!”
“姑娘,我和你一起去。”凭聪忙道。
凭聪一说,徐莲心也吵吵嚷嚷要和夜落一起去。
夜落一一看过众人的脸,笑着摇了摇头,“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见。你们且好生在此经商行医,我方能安然离去,来日不愁衣食,各位也能成家立业,我即使身在他处,也能安心修行。”
“我陪姑娘去五洲云顶。”适情看着夜落,坚定地说道,“此生,适情只追随姑娘,姑娘在哪,我在哪,姑娘生我既生,姑娘死我既死,我就是姑娘的影子,请姑娘带我走。”
夜落叹了一句:“傻丫头……”
这既是同意带着适情走。
流金岁月内,唯有呜咽抽泣的离别心伤久久散之不去。
次日,天还未亮,流金岁月的大门被拍得「咚咚」作响。
夜落一开门,就瞧见一名英气逼人的少年将领带着一队将士候在了门外。
“夜小姐,末将奉旨送小姐前往五洲云顶,时辰已到,请小姐即刻启程!”
夜落淡扫了一行人,站在门口未动,她很不客气地斥责:“陛下这是要我去修行还是想我客死途中?这一辆马车,连我一架琴都放不下,更别说携带吃喝用度之物。”
林晚唯心里憋着一口气,脸涨的通红,他不客气地问道:“夜落小姐以为你是去游山玩水吗?”
“小女子粗浅,平生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吃不喝,这马车我都无力上去,何谈千里之行,更别说跋山涉水做那心灵的修行。”夜落平时哑口无言,这一开口,就是拿话语堵死人的前奏。
林晚唯很不客气地在心里骂了一声:“妖孽……”
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到底要怎样?”
夜落眨巴了几眼,清亮的嗓音响在门外,“我还要两辆马车,房中尚有随身的衣物携带,劳烦将军们替我搬上马车。”
林晚唯怎么也是圣上亲封的羽林中郎将,被夜落当成侍从指使,连适情也不禁为夜落捏了一把汗。
身为世家的子弟,又有圣上的嘱托在身,林晚唯只吸了口气,命令将士上楼搬东西,不与小女子计较。
夜落说的没错,吃喝玩乐是她的强项。一架竖琴占了一辆马车,又抗了几个大包裹塞了整整一车,两名女子只好挤在了一辆马车内。
林晚唯看得怀疑人生,“这是去修行吗?这是去祸害五洲云顶的山水!”
车马行了几日,连一半的;
路程都未达。他们的坐骑本是骑军中最好的战马,可日行千里,就因为车上坐着一个离经叛道的妖孽,这些千里马生生沦为了拖着窝缓慢爬行的蜗牛。
护卫将士在林晚唯耳旁嘀咕:“郎将,这可如何好!再这样行下去,我们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云顶道观。”
林晚唯看了看身后的马车,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个月?本将大胆猜测,咱们有生之年能到达目的地已是不错。”
将士惊愕万分,他实在想不出这有生之年究竟是多长的时间。
就在众人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时,马车内响起了「笃笃」的敲车声,这类声音每日响起几道,响在将士们的耳边,犹如蚊子得意的喧闹,闹的人心浮气躁。
一道清脆的女声随后飘出车帘:“林郎将,本姑娘头晕,不宜颠簸前行,请郎将就地歇息片刻。”
林晚唯抬手,阻止卫队前行,他下马找了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坐下便闭目养神。
这是他今天第n次歇息了,也是车上的女子找了第n个理由停行。
起初几日,他还能怒目相对,讥言相讽,谁知那女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然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