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想象,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光的执着。你不会明白,一颗冰封已久的心,因为一个人融化成水的温柔。你无法懂得,他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说,带着满眼的痴迷和狂热。他从来不避讳自己深爱沙华的事实,更从不在乎世人对他的唾弃和鄙夷。这世上,除了沙华,任何人都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曼珠不能理解那样一个剔透玲珑,得天地造化的男人,如何竟能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疯狂执拗如斯?
更不明白,为何,他能将自己视作是毕生的死敌?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嫉妒?
"你有家人,有父母兄弟,他们爱你、宠你、护你,什么都为你着想。可是我,除了他,我一无所有!
呵!可笑的是,就连他,也是向着你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你什么都有,父母、兄弟,爱人。他们愿意无条件的宠爱你,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原谅你所有的任性。
可是我,我从来都只有我自己!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什么都没有。
我就像是长在阴沟里的一团野草,日渐被臭水腐蚀,直到腐烂在那条臭沟里。
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温暖,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关怀、被呵护的滋味。
从来没有人,耐心的哄过我,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思想,顾及我的感受!
直到我遇到沙华。他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原来,阳光,也可以是暖的。"
曼珠记得上次两人「见面」时,他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两人都极尽心思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也许,曼珠想着,也许,那会是一个不错的「交心」时刻。
“你视我为死敌,仅是因为,他曾经爱过我?”
几年了,那个名字,依然无法坦然的从嘴里说出来。似乎仅仅是从嘴里说出那个名字,都是对逝去之人的亵渎和侮辱。
曼珠想,自己也许确实已经恨毒了他了。那个,同自己一样被破国灭族了的男人。
那个,亲手为自己造了这场血海尸山的破国梦境的,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狭长的狐狸眼鼓荡着杀气,带着嗜血冷笑的脸却美的连她这个女人都心生嫉妒。
萧珩,的确有颠倒众生的本事。曼珠想,果不愧是当年曾轰动一时的「天下第一美人」。
“所以,你真的爱他?纵然他是个男人,纵然,他并不爱你。”
“爱?”
萧珩嗤笑一声,轻佻的眼神瞥过曼珠面无表情的脸庞,问的老神在在:“你怎知,他并不爱我?难不成你以为,他如今还会再爱着你?别忘了,他可是亲自带人灭了你的国,屠戮了你所有亲族。”
“够了!”
“你的父王母后……”
“够了!”
“你的兄长嫂嫂……”
“我说够了!”
“你所有的亲族血脉……”
噌……日月剑出鞘的吟鸣声自剑身嗡鸣传来。
曼珠双眸赤红,左手紧握成拳,拿剑的右手颤也不颤的指着萧珩。方才若不是他闪身的快,萧珩的项上人头,已成了她的掌中物。
“你会武功?”
萧珩会武功,其实曼珠倒并不奇怪。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毫无保留的重重一击,居然可以让他如此轻易的逃掉?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那诡异身法,竟如此的,该死的熟悉。
"哼!关于我,知道的越多,就只会死的越快!不过曼珠,你算是个例外。因为无论你知道多或是少,我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去要你的命!
无论今日是否可以杀得了你,这个,都算我附赠你的一份礼好了!记着,我不仅会武功,而且,不会比你差!"
邪佞的笑自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杀机在唇角扬起的同时不断上涨,周身的杀机更是毫无保留的四散而出。
“杀我?哼!大可放马试试。”
唇角同样跟着微微扬起,曼珠周身的凌厉杀机紧跟着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鼓荡的整齐将两人的衣珏吹的上下飘飞。
距离两人最近的圆桌在一阵猛烈的颤动之后,凄凉凉的散体肢解。
若不是那个人的突然闯入,若不是萧珩提前意识到故意撞上曼珠的剑尖,曼珠其实也并不能确信那日能出那个屋子的究竟是谁?
又或者,可能谁都出不去?
可终究那个人还是来了,带着一身的风尘,在急急的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快速抱住萧珩倒下的身躯,不理会自己激动的嘶吼和想要拼死一战的怒骂,在刘世千的掩护下,施施然的抱着他的「天下第一美人」相国,快速离开!
曼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她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见到仇人之后的自然反应。
但心底深处那生涩的钝痛,那最后一根被压断的神经,到底意味着什么?曼珠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贾统领,那个,君上和他,真的,真的没什么的。那个……”
“黑豹子,我不在乎他和谁有什么?我只是,想要杀了他而已!”
曼珠听到自己如是说。压抑的清冷嗓音带着陌生的颤抖,亦如,她飘忽不定的心。
曼珠,你要恨,要恨……扎进掌心的指甲带出丝丝缕缕的血肉,曼珠却并不觉得疼。心,空荡的厉害,莫名的,躁怒,想要焚毁一切的躁怒。
第90章
痛吗?
“君上,痛吗?”
跪坐在地轻柔的替曼珠处理伤口的银碟纠结着小脸,晶莹的泪珠在晕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凄美的色泽。
“痛吗?怎么,可能不痛?”
捧着被掐烂的掌心,银碟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充斥着刀枪剑弩,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疼,傻丫头,哭什么?我不疼,不疼。”
曼珠抬起被厚厚的缠了十七八道,包裹的像个骨折患者的左手,笨拙的替银碟擦了擦满是泪珠的面颊。这个丫头,自跟着自己的第一天起,这爱哭的毛病就从未改过。
无论自己如何好言相哄也好,厉声呵斥也罢,只要自己哪怕受了一点点的伤回来,银碟那泪珠子,似永不会干涸似的,总是落个不停。
原不愿被包裹成骨折病人的左手,也在银碟的泪水涟涟下,不得不听之任之凭她折腾去。嗯,如今右手也在享受着同样的「高级」待遇。
“怎么可能不痛?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的受不得,您如何会不痛?”
唔,小丫头显见的是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君上」放在眼里里了,竟开始学会了疾言厉色!
曼珠心不在焉的胡乱想着,却下意识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银碟那双泛着泪光的盈盈双目。
一滴滴的泪珠落在殷着血的掌心,刺刺的、麻辣辣的疼,在曼珠微微起茧的掌心荡漾起一阵空荡荡的酸楚麻痛。
眼前,恍然间闪过父王红着眼眶的温柔双眸。曼珠想起,自己第一次练习骑马从小马驹上摔下来时,一向威武神勇的父王第一次在自己眼前红了眼眶。
先只是倔强的颤抖着下巴,最后终是忍不住抱着自己受伤的小小膝盖,哭得老泪纵横,还发誓要将那「发了疯」的小马驹拉出去炖汤。
让正哭得伤心的曼珠愣是一时间怔愣当下,不知是该替小马驹求情还是该稀罕父王的「脆弱」?
只是如今……物不是,人亦非。
“珠儿,听话。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我的珠儿永远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
曼珠想起父王临终前最后的叮嘱,想起那双至死不能瞑目,圆睁着的涣散双眼,干涩的眼睛开始有些刺痛。
低头,嘴角不自觉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着被裹得粽子一般的一双手,曼珠幽深的眼眸缓缓荡漾起一阵阵幽黑色的涟漪。
“父王,终究,珠儿还是违背您的期许!”
“君上,那洛国狗贼和梁国贱人,已经逃离了我离国境内。看样子,他们此番是有备而来。属下派去了五拨人马,全部折损,无一生还。”
心头缓缓飘荡起的那一丝丝脆弱,随着随从林川的一句话,瞬间消弭在了黑夜里,连一丝丝的残影都寻不见。
曼珠抬头,光影中纤瘦笔直的身躯如一把锋利的剑刃直立,那生冷的眸子,似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好看的眉眼皱起,狭长微眯的眸中霎时间杀气隐隐。
感受到曼珠周身气场变得凌厉,银碟收尾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及继续着最后的工作。头也不抬对着身后不请自入的林川冷声轻斥:“林川,这次鼓动君上以身犯险的账,回头我再找你算。君上受伤了,你难道看不到吗?连伤口都还没有处理结束,你又来扰君上清净。”
别看银碟平日里对曼珠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对旁的人,尤其是「浑身冒着臭气的男人」,却是极为冷酷且疏离的。
纵便曼珠身旁的这些大老粗们再是如何小心翼翼的陪着小心,也换不到银碟的一个好脸。
自然,君上在时自是例外的。只是那灿若桃花的笑容里,除了君上之外,从来没有旁人的份罢了。
被银碟「骂」的哑口无言,平日里千军万马前、刀光剑影中依然面不改色的糙汉子,却可疑的红了脸。
挠了挠有些油腻的脑门儿,林川像个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了起来。
“呃,那个,对,对不起。银碟姑娘,不是,君上,我……”
“银碟!不可对林统领无礼。”
责备的瞪了一眼银碟,见小丫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低头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曼珠转头看向将身体快扭成了茄子的林川:“知道了!这次,是我太心急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萧珩,真的不顾死活的偷偷来曼都……更没想到,萧珩居然隐藏的那么深。终究,我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那个萧珩,不男不女的,整日里只知道围着沙华那狗贼转悠。如今,各国关于他们两个的传闻多如牛毛,大多不堪入耳。属下觉得,倒也不乏一定的道理。”
“那个萧珩,原本就是真的。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
“嗯?真、真的?”
见林川黝黑的脸上打着问号,曼珠不愿再继续多言,挥手打断他带着满满期待的欲言又止。
"以萧珩的心机城府,再加上那个人的领兵和作战能力。若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只怕离国复仇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既然这次,萧珩可以用苦肉计让他以身犯险。我倒是不妨也用点苦肉计,让他们生出些嫌隙来。"
想到沙华临离去前最后深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曼珠四处漏风的心,莫名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度。
为什么?真的只是怕他们强强联手吗?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曼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什么?君上,您又要以身犯险?您伤都还没好……”
“银碟,我这掌心这点子,哪里算得是什么伤?”
将自己的两只粽子手在银碟眼前晃了晃,曼珠无奈的拍了拍银碟的脑袋,就想要解开那被缠了十七八道的绷带。
方才任由银碟包扎,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担心。但如今,却已不再是可以继续哄着她玩闹的时候了。
对于他们的顺利逃离,其实最一开始曼珠就已经想到了。
只是,想到,和接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痛吗?看着逐渐显露出来的模糊掌心,曼珠问自己。
该是,痛的吧?
第91章
师哥,救我
“主上!就当银碟求您,银碟求您。不要去!咱们,咱们不要报仇了好不好?银碟陪着您,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银碟生死都陪在您身边。好不好?咱们,咱们不要报仇了好吗?”
死死抱住曼珠的腿,银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不理智和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
陪在君上身边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样的性格?银碟自问比谁都清楚。自己再是如何的哭闹,终究也无法改变君上已经下定了的决心。
那,此时的自己,究竟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幽深瞳孔下明显可以看到的疯狂涟漪?还是因为,这颗此时此刻突然不受控制、忐忑不安的心?
银碟不知道。可是没来由的,她不想要君上再和那个男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
哪怕是恨,哪怕真的只有恨。
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脚边,腿被银碟死死的紧抱着,丝丝缕缕的温热自衣衫晕开,一点点,浸润着曼珠那颗空洞破碎的心。
涩涩的、麻麻的,疼。
"君上,就让银碟陪着您,陪着您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好不好?咱们不要再恨了。恨了那么久,您不累吗?
多少次,多少次您其实都可以轻易的要了那个人的命,可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了手。
您下不了手的,您杀不了他的!您每次都说杀他,可哪一次,哪一次不是为了死在他的手上?君上,银碟求您,放下吧!放下好不好?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吗?"
想要推开银碟的手,最终只是轻轻的放在了银碟的头顶。
曼珠低头看着银碟低垂的头顶,心像是被大钟狠狠撞过了似的,摇摇摆摆、无边无际的晃动着。
又像是被浸泡在了腌制多年的老酸菜坛子里,酸酸的、涩涩的,钝钝的,酸楚着。
被隐藏在暗夜里连自己都骗过的丑陋,突然被不留余地的揭开。曼珠突然有些无措,无措之余,又觉得有些难堪。
是吗?不是吗?真的,不是吗?
那看着他抱起萧珩离开时,心底深处的愤怒又源于什么?
望进那双幽深无底的眼眸时,那丝丝缕缕缠绕着心脏的委屈和酸楚又是什么?
是吗?可以,是吗?
那个人亲自带人破了自己的城,灭了自己的国,杀尽了自己的亲族,毁了自己此生所有幸福的可能。怎么,怎么可以爱?怎么,还能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