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怜呆呆望着她,过了须臾,才幽幽叹一口气:“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见虞枝枝望着窗子,不解问道:“你在看什么?”
虞枝枝说:“方才似乎有个人影过去了。”
尤怜一惊,有人来听见她方才的话了?会不会是五皇子的人?
她忽地站了起来,有心要和虞枝枝说点什么,终究只是哼了一声,独自跑到暖阁去卧着。
气得头疼。
寝殿内。
齐琰负手站在窗边,看窗外簌簌下着雪,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翠绿的佛珠,听赵吉利讲西偏殿两个宫女方才的事。
他笑:“一个平庸又狡猾,一个貌美却蠢笨。”
赵吉利问:“殿下喜欢哪一个呢?”
齐琰沉脸:“我非要在这两个歪瓜裂枣中选?”
赵吉利立刻噤若寒蝉。
齐琰听见窗外有声响,他转头道:“如何?”
苍青从窗外跳了进来,他说:“西偏殿临水,待我晚上将她们推下,寒冬腊月,断不会再有生机。”
齐琰没有说什么。
虽然这死法很随意,但这里是冷宫,谁在乎呢。
赵吉利又一次挥着袖子阻止:“哎、殿下……苍青!”
这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赵吉利一愣,险些疑心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转眼间,天色已经昏昏,太康殿掌灯,明暗的灯烛在院中错落亮起。
齐琰脚步很轻,他站在长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外树枝微动。
月光倾泻在树叶上,莫名让齐琰想到那一片耀眼的白。
今天过来的侍寝宫女,同样白生生的。
齐琰想起那夜,他仰头,看到的汹涌的雪白。
两张脸渐渐重叠,女郎含泪凝睇,眼角飞红……
齐琰骤然拧紧了眉心。
赵吉利走到齐琰跟前,小声说话:“苍青方才看到,贵妃宫里的吴安康在暗中窥视。”
吴安康是看管西内的太监,是贵妃宫里的人。
贵妃因为膝下的六皇子齐琅,对五皇子齐琰多有防范,赵吉利想,这西内,除了被遗弃的人,就是贵妃的眼线了。
齐琰从廊下走出,皂靴在薄雪上踏出印子,赵吉利走上前,想要为他披上斗篷,但是齐琰抬手制止了。
赵吉祥劝道:“贵妃看来颇为重视此二女,倒是不好弄死,反而要多加照拂。”
齐琰笑,不知在转着什么主意:“让苍青停手,暂且留下二女性命。”
赵吉利见终于劝动齐琰留下两条性命,顿时浑身轻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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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青蹲在小楼外,在思考如何动手。
杀两个宫女很简单,只比碾死一只蚂蚁麻烦一点,因此苍青没有非常小心,他蹲在外面的时候,还拿出了糖豆来吃。
昏黄的灯光隔着纱窗透出来,他听见里面两个宫女在说话。
虞枝枝抱着棋盘走到暖阁卧榻处:“尤怜,下棋吗?”
尤怜坐得僵直,她发现了窗外有人一直在盯着她,她嘴唇发白,想到下午齐琰所说的“做花肥”之语。
她手指颤抖,拿起虞枝枝递过来的棋子扔到地上,尖着声音:“不下!”
虞枝枝没说什么,只是感到无聊,她收好了棋盘,走到暖阁另一边。
尤怜看着她走到窗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她看见虞枝枝推开了窗。
窗外有个黑衣少年和她四目相对。
尤怜扑通一声掉下了榻。
虞枝枝屈膝问候:“赵公公安,这位郎君安。”
赵吉利对虞枝枝笑了笑,手上用力扯苍青的衣裳:“走,咱家怎会骗你,是殿下的意思……”
虞枝枝怔怔地看着他们走远。
她转头,看着摔倒在地面露惊恐的尤怜,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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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吉利将苍青带回太康殿,齐琰一见赵吉利的神色,说道:“没来得及动手?”
赵吉利大喜:“所幸赶上了。”
齐琰眉头皱一下:“赶上赶不上,倒没有这样要紧。”
赵吉利跃跃欲试:“殿下,夜已深重,今夜两个侍寝宫女已到,让哪一位来服侍呢?”
齐琰眉间痕迹更深,他抬头看一眼廊下灯笼,半晌说道:“蠢的那个吧。”
赵吉利疑惑,都是伶俐的姑娘,哪有蠢的?不过有一个特别胆小如鼠,短短半天时间,一张脸已经没有血色了。
齐琰不记得名字,耐着性子说道:“美的那一个。”
赵吉利恍然大悟。
赵吉利躬身走出去,没有忘记带走苍青,他欣慰说道:“殿下终于开了窍,还知道要美的。”
苍青疑惑:“不是要蠢的吗?蠢的好糊弄过去,殿下才不愿意睡女人。”
赵吉利哑口无言半晌,呐呐道:“说你不懂人情,这时候却聪明起来。”
苍青只听到赵吉利夸他,开心地露出了虎牙。
赵吉利摇摇头。
虞枝枝又一次来到了寝殿。
用手指掀开垂帷,她看到齐琰坐在榻上,眸光深沉,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落在虞枝枝脸上。
肤色雪白如瓷,眉眼娇艳。
齐琰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缓缓站起来,走到虞枝枝跟前,掰过她的下巴。
“我见过你?”
虞枝枝乖巧点头:“见过呀。”
她察觉到对面之人的眼神更加可怖,她感到可怕又莫名其妙,声音渐弱:“下午才见过呢。”
第5章 你要灯亮着还是熄了?……
其实,虞枝枝走进寝殿的时候还是很忐忑的。
不可避免的,她想到了在白马寺那个无助的夜晚,她很害怕。
晚间有风,廊下的灯笼火光被吹得摇曳,虞枝枝小心跟着赵吉利缓步入内。
她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四周。
桌上有一壶酒,刺鼻的味道让虞枝枝心颤。靠墙处放着一尊紫檀木剑架,剑柄朝内,齐琰可随时拔出。窗牖洞开,冷风直往里灌,往下望去,高约九尺。
鸩毒、兵刃和意外……
虞枝枝想起了尤怜的尖叫:“五皇子要杀我们。”
好像是吧。
一问一答之后,齐琰目光沉沉地放开了挟制虞枝枝下巴的手。
他倚坐在榻上,似笑非笑。
虞枝枝头低得更低。
齐琰看着虞枝枝低头,雪色的小脸没有血色,楚楚可怜极了。
他的目光落在虞枝枝的身上,落在她不甚明显的胸前。
齐琰眼神冷淡,语气平淡得像在议论一只蚂蚁:“你裹着它做什么?”
虞枝枝凝脂般的肌肤上很快透出红云,然后又褪色成惨白。
她艰难地思索,齐琰口中的“它”,究竟是她胸口柔软的绢布,还是被绢布团团裹住的……
可是,他如何就能看出来自己裹住了胸脯?
虞枝枝有点想哭,她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五皇子和他的兄长也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色中饿鬼罢了。
齐琰看她低头低了半天,他转头看了一眼长剑,忍着脾气道:“我在问你话。”
虞枝枝跪下,咬着唇说:“回殿下,因为……因为奴婢羞怯。”
“哦?”齐琰淡淡看她,“因何羞怯?”
虞枝枝羞愤得整个人变成通红,这是明知故问。
她抬头恳求着望着齐琰,但是齐琰不为所动,他在等着虞枝枝回答。
虞枝枝的脖颈上的皮肤如同覆着一层嫣红的光,她声音细如蚊蚋:“奴婢体态丰盈,不欲被外人看去,所以这样做。”
说是体态丰盈,可腰肢只有那么细细的一点,裹住的地方却丰盈得正好。
齐琰慢条斯理摘下了手中墨绿香灰琉璃佛珠,他将佛珠搁在案几上,磕出轻微的响声,他说道:“是吗?可有欺骗?”
虞枝枝道:“不曾欺骗。”
齐琰伸手:“过来。”
虞枝枝站起身,感到小腿有些发软,她跌跌撞撞朝着齐琰靠过去。
齐琰穿得太少了,靠近的时候又莫名让人觉得有股炎炎热意。
很矛盾,虞枝枝觉得他整个人又寒冷又炽热。
齐琰并没有让虞枝枝挨上他,他不远不近地往后靠着,看虞枝枝半跪在床榻前。
甫一靠近,虞枝枝闻到一股奇异的药香,是七寒散和齐琰身上旃檀香混合后的味道,她眼睫抖了抖。
齐琰看见虞枝枝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他略一思忖,带笑问她:“我身上的焚香是什么味道?”
齐琰明显是在试探,虞枝枝感到他的目光似寒芒,紧紧钉在她身上。
她疑心,一个回答不慎,她会立刻丧命。
但她不太会撒谎。
虞枝枝垂着眼睛,脸色有些发白,半晌说道:“殿下,服用七寒散,对你的身子不好的。”
她感到空气陡然凝固。
七寒散是用七种矿石研磨成的粉末,是本朝张医圣研究出治疗风寒的药物。七石原本是火性炎热,成药后却被冠上了七寒之名,这是因为若滥用此药,会让人浑身燥热,五内如焚,身体虚弱,咳嗽多病,若是发散不对,还会皮肉溃烂,死于非命。
七寒散被一些士族子弟当做延年益寿的宝药,但有心之人哪里看不出来这是要命的毒药。
莽撞之后,虞枝枝有些后悔了,她想要往后退,但被齐琰用手掐住脖子后面,像小猫崽一般被拉了起来。
齐琰的手从她的脖子后面移到前面,他的手在缓缓用力。
虞枝枝感到头脑发黑,呼吸就快停滞。
终于,齐琰放开了她,她伏在床榻上,剧烈地咳嗽。
齐琰轻笑:“莫非真是个傻的?这等话也敢说出口?”
虞枝枝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她察觉到多疑的废太子对她坦率的回答还算满意。
她不太敢去想,若她方才选择避而不答会有什么后果。
虞枝枝再度起身的时候,齐琰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
齐琰问她:“你要灯亮着还是熄了?”
虞枝枝跪在齐琰脚边,方才逃出死境,她还在惊惧,就听见齐琰这样问她。
虞枝枝抽噎起来,说话声还带着泣音:“想要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