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利吩咐完就转身走了,虞枝枝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尤怜已经进了东厨,开始上手,她转身问虞枝枝:“虞枝枝,你还愣着做什么?”
尤怜要了几条鱼,偏头看虞枝枝站在面粉跟前不动,她问道:“你不会下厨?”
虞枝枝勉强笑道:“会,当然会。”
虞枝枝先打了一盆水,细细洗了手。
她手指素白,犹如春日的新笋般,细长白嫩,一见就不是辛勤劳作的人。
两年前,她曾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就连头发丝也是精心娇养的。
曾经有几回,她成功说服孪生弟弟虞昭做女子装扮,她和虞昭生得极像,厚厚施了脂粉,站在镜前,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楚谁是谁。
然后她扮作虞昭的样子上了学堂,虞昭躲在家里绣花。
阿娘却拉了虞昭的手,一眼就认出了他。
事后,虞枝枝问阿娘怎么会发现的,阿娘只说:“你们都是我生的,我能认不出来?”
在虞枝枝反复撒娇之后,阿娘才说:“昭儿整天舞枪弄棒的,一双手和树皮一般,哪像我家枝枝的手。”
虞枝枝的手是精心保养的美人手。
这两年间,虞枝枝在宫里过得艰辛,但也未曾做过重的活计,也不曾下厨。
她哪里会做饭。
只是面对齐琰的指派,她不会也要会。
虞枝枝洗干净了手,开始去舀面粉,尤怜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还是让我来教教你吧。”
尤怜没有教她多久,黄叟进来了东厨,尤怜便退了回去。
尤怜一边刮鱼鳞,一边问虞枝枝:“入宫之前,你家里曾经很好吧,我见你这样子,就不是穷苦人家。”
虞枝枝垂着眼睛说道:“家里曾经富庶,不过后来就败落了。”
尤怜没有问到底,她只说:“我家里一直很穷,我娘早死,我爹交不起戍边钱,去了边塞,我一直住在我伯伯家,从小做惯了家事,什么都会。”
尤怜问:“你怎么会入宫?”
虞枝枝怔了一下,说道:“我和爹娘走散了,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姆妈和重病的弟弟。”
尤怜点头,说:“宫里的钱倒是比外面给的多。”
虞枝枝问:“你也是为了赚钱进宫吗?”
尤怜摇头:“我爹后来也死了,我能做什么呢,进宫也好。”
半个时辰后。
虞枝枝和尤怜各自捧着托盘走进寝殿。
赵吉利介绍道:“这道鱼汤是尤娘子做的,这汤饼是虞娘子做的。”
齐琰看了一眼鱼汤,尤怜立刻殷勤舀汤,齐琰尝了鱼汤,点点头,然后他瞥一眼虞枝枝。
虞枝枝被这一眼吓得一抖,她差点端不稳手中的碗,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前。
赵吉利看着虞枝枝布菜。
动作优雅,行云流水,美人腰肢松软,微微俯下身子时,腰腹处衣裙的弧度都格外迷人,果真秀色可餐。
汤饼实在是太普通的主食,不知虞娘子拿来这道主食过来,是不是有巧思呢。
赵吉利略有期待地看着虞枝枝。
然后他看见齐琰皱了眉头。
齐琰沉着脸起身去漱口,过了半天才重新走回来。就着一碗鱼汤和黄叟赶忙送来的胡饼用完了饭。
尤怜看着齐琰一勺一勺喝完了她做的鱼汤,渐渐地她看向齐琰的眼神越发温柔,
饭毕,赵吉利看着到底的鱼汤和几乎没动的汤饼,嘴角抽了抽。
他看一眼虞枝枝。
秀色其实未必可餐呀。
这日之后,黄叟身边留下了尤怜,虞枝枝继续无事可做。
晚上,尤怜沐浴完毕走到虞枝枝房中和她说悄悄话。
“你说,殿下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呀,今天他将我的鱼汤全部吃完了,一点没剩呢。”
虞枝枝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是黄叟的胡饼他也全都吃完了,总不能说殿下挺喜欢黄叟,”她顿了一下,“也不一定。”
尤怜站起来瞪虞枝枝,但虞枝枝毫无察觉,她忧心忡忡道:“也许是因为我做的汤饼太难吃了。”
被这一打岔,尤怜无话可说了。
虞枝枝注意到,这几天尤怜开始很注重打扮,每日在镜前端详好久,涂脂抹粉,掐上一朵梅花簪在发上,这才出门去黄叟那里。
虞枝枝观察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找到尤怜,她蹙着眉,眼中有浅浅担忧:“尤怜,你若打扮太过惹眼的话,说不准会被五殿下看中,到时候,你就难逃侍寝这件事了。”
尤怜讶然看了一眼虞枝枝,然后脸上浮起红晕,羞涩地笑了:“给五皇子侍寝,难道不好吗?”
虞枝枝檀唇微张,眼中疑惑:“……好?”
虞枝枝想象不出来,服侍一个男人睡觉有什么好的,哪怕那个人是皇子。
不过话说回来,冷宫里的皇子,是宫女们避之不及的,尤怜真是鬼迷心窍。
可尤怜晕红着脸说:“五皇子他,芝兰玉树、俊逸风流,怎么不好?”
虞枝枝有些不解:“不会恶心吗?”
她想起白马寺那日,她一想到代王齐琢要逼迫她,那种恶心是从里到外的。
尤怜愣了一下:“恶心?怎么会?”
尤怜红着脸说:“别人说,这件事是快乐的啊,”她凑近虞枝枝耳边,“你没有做过这种梦吗?梦里……”
尤怜的声音渐渐轻微,而虞枝枝早就僵在原地。
梦……
她的确做过那种梦,那就是在和一个男人做那种事吗?
她从未将齐琢的逼迫和那个梦放在一起想过,一个是恶心的狎弄,一个是靡丽的荒唐。
尤怜说:“如果梦里的那个男人是五殿下,你觉得恶心吗?”
虞枝枝努力将梦里模糊的脸想成齐琰的样子,然后她猛地摇了摇头。
虞枝枝轻轻蹙着眉:“除非不和五殿下睡觉就会死,不然我还是对他敬而远之吧。”
第7章 噩梦。
虞枝枝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在冷宫里偷闲。
隔日,齐琰派赵吉利来西偏殿,命虞枝枝在西内捡枯枝做柴火。
于是两个侍寝宫女,一个成了伙夫,一个成了拾荒人。
虞枝枝是大清早出门的,尤怜比她更早出门去了东厨。
虞枝枝背一个篓子,在天寒地冻的西内捡枯枝。捡枯枝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始想宫外的弟弟和姆妈。
不知道这个冬天这样冷,他们有没有足够柴火取暖。但她转念一想,在宫外,方世叔和方岐师兄会帮忙照料一二的。
她用枯枝在地上扒拉,算了一下日子。
说起来,师兄方岐好久没有入宫来看她了。
她的师兄方岐世代学习医药,如今是太医令之下的药丞,算是不负家学。
他父亲却没有做医工,早年有机缘拜入大儒门下学习经传,后被举荐任了并州云中郡治下的一处县令。
虞枝枝正是从小在云中郡长大,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过家家一般地要在方岐父亲门下学医,方岐父亲看在上峰虞阳的面子上,收下了这么个徒弟。
后来,方岐随着父亲回到洛京,本以为一南一北再无见面的机会,没想到世事难料。
虞阳被定下叛国之罪,虞枝枝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掖庭做了宫女。
她正在想着这件事,忽然听见头顶上一道声音传过来。
“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虞枝枝抬头,看着面前的清秀男子惊喜道:“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她看着一旁的篓子和枯枝稍作解释:“我捡些枯枝做柴火。”
方岐神色有些怔忪,他欲言又止,然后慢吞吞地替虞枝枝背起了篓子,走在虞枝枝前头,说道:“北宫森严,许久找不到机会见你一面,这西内倒是很松散,见面也容易许多,只是……”
他神色黯然起来:“我来迟了。”
虞枝枝忙说:“没有没有,我很好。”
她问道:“阿昭好吗?”
方岐说:“虽然还没醒来,但也没有更坏。”
她的亲弟弟虞昭,两年前和父亲一道出征,所幸逃了回来,吐了一口血后陷入昏迷,一直到今天还没有醒来。
幸好宫外有家奴姆妈照料,还有方岐父子时时接济。
没有更坏,就是好消息了。虞枝枝默然片刻,重新振奋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两匹布,绣了不少花样,待会拿给你,帮我换些钱给姆妈使。”
方岐笑了一下:“洛京人很喜欢你的绣样,有豪富出价五千钱购得一件。”
虞枝枝杏眼微微圆睁,雪后初霁一般,她露出了一点笑,但她神色很快郁郁:“师兄,我知道你家清贫,实在不必给我这么多钱。”
方岐却坚持:“我说的是真的。”
虞枝枝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和他争辩。
两人站在残墙底下说了一会儿的话,虞枝枝回屋去拿她的绣样,然后走出来递给方岐。
看着方岐抱布转身,虞枝枝忽然叫他:“师兄。”
方岐转身:“什么事?”
虞枝枝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听说服用七寒散对身体不宜,师兄可有调理的方子?”
方岐愣了一下,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望向她身后的太康殿,他沉着脸说:“我回去翻翻医书。”
他看着虞枝枝,露出怜悯之色:“千万,保重。”
虞枝枝看着方岐走远,低头捡起了已经拾满柴火的篓子,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一处破败的宫室,有一个穿着洗旧了的棉衣的女子一晃而过。
虞枝枝忙上前一步,却找不到那个女子的身影。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晌,似乎是一个故人。
虞枝枝背着篓子回到东厨,不知为何,竟然在这里碰到了齐琰。
孟子有言,君子远庖厨,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虞枝枝心里很多疑惑,但她没有迟疑,对着齐琰行礼。
齐琰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她的篓子,似笑非笑:“这就是你捡的柴火?”
虞枝枝眼中显出一点不解,她点点头。
齐琰说:“拿进去烧吧。”
虞枝枝听话地走近灶台边上,往里头塞了一把枯枝,但是半天都没有烧起来,看起来里面的火苗都要灭了,还冒出了股股黑烟。
东厨里只有虞枝枝和齐琰两人,齐琰站着看半蹲在地上的虞枝枝,表情冷淡。
“这些枯枝沾了雨雪,点不着,你不知道吗?”
虞枝枝看向了手中的柴火,似乎是有点湿,不管是她还是方岐都不知道,但是,为什么齐琰会知道。
齐琰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说:“你一个宫女竟然娇生惯养如此,未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