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枝见郑姑姑进来,她起了身。
郑姑姑待她却并不客气,她是过来寻错的,便直接了断问道:“虞娘子近来越发娇养了,可是忘记了贵妃娘娘的交代?”
张贵妃的交代。
虞枝枝忽然紧张起来,许久没有看到郑姑姑来,她几乎忘记了,张贵妃送她来太康殿,是为了监视齐琰。
虽然她早就向齐琰投诚,但免不了要在这两位贵人之间斡旋一番。
这时她重新认识了自己的渺小。
一个稍得宠爱的宫女,近来还有得罪齐琰的危险。
郑姑姑见虞枝枝面带难色,心中有些得意,她说:“要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娘娘寿辰,虞娘子的经文还没有绣出来?”
虞枝枝心下陡然一松,原来是这件事。
她说道:“在绣呢,定能在太后娘娘生辰前绣好。”
郑姑姑面色发沉,正要说点什么,虞枝枝身旁的钟心走了出来,往郑姑姑的袖子里塞了一只满满当当的钱袋子,她笑着说道:“姑姑这么远过来提醒我们娘子,真是辛苦,这些拿去买些热酒吃吧。”
郑姑姑颠了颠袖子,这才面色稍缓。
她回到张贵妃宫里,忽看见锦衣少年穿过回廊,走进了殿内。
张贵妃看着风风火火走进来的齐琅,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略带责怪地说:“你又在疯跑什么,出来一趟,倒让你收不住心,前些日子学的《尚书解诂》又忘光了吧?”
齐琅笑着说:“怎么能忘,那是乔公写的大作。”
提到乔公,齐琅兴致勃勃地说道:“青州的乔太守已经任满,乔家一大家子不日就要回洛京,母妃是如何打算的。”
张贵妃恹恹道:“我本没就没打算对付他,只是他自己在我封妃后就吓个半死,我懒得搭理他。”
张贵妃年少时是乔家的家奴。
乔家是河洛的世家大族,嫡支旁支加在一起有数百口人。
这么多人,难免有许多纨绔,张贵妃生得貌美,旁人对她多有觊觎,她兄长总是护着她,也因此被人打了个半死。
但她的命也好,一次天子驾幸乔家,她使了手段,一下子从乔家脱困,成为了天子的宠妃。
乔家家主乔廷尉在家中打听才知道,这位张娘娘在乔家过得很不好。
后来乔家的纨绔犯事被投入了大牢,乔廷尉意识到不好,于是打点了关系,带着家人去青州做太守。
一晃就是好几年,乔廷尉又拖家带口地回来了。
张贵妃翻了一个白眼:“我是看在乔公和乔姐姐的面子上才不搭理他们,要不然他还能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守?”
她又有些黯然:“他们倒是好好的,可我昔日的恩人,都已经不在了。”
张贵妃叹了一口气:“还活着吗?”
她看着齐琅,面上浮现出了一种怀念的神色,她说:“当年得知乔姐姐诞下一对龙凤胎,我心里很欢喜,想着若有机会,能结为儿女亲家,没想到后来却遇上了那样的事。”
齐琅心中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没有搭话。
他对那个素为蒙面的虞阳的女儿没有什么期待,但提起这个姓虞的女郎,他心口一跳,忽然想到了那个齐琰身边的宠姬。
白马寺惊鸿一瞥,千秋殿端茶的柔荑素手,还有东观藏书室昏暗光影下的白皙侧脸。
只是……无缘也无分。
齐琅兀自发愣。
聂女史走进了殿内,矮声在张贵妃身边说话:“派人去亲自看了,代王果然大病一场。”
张贵妃拧眉:“不是他在弄鬼?好好的竟然病了。”
然后她笑了笑:“这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将这件事告诉大将军府,让兄长暂时寻代王的错,免得在这关头上触怒了圣上。”
聂女史听了,依言下去办事。
齐琅回神:“大皇兄病了?”
张贵妃说:“去看看吧,探探虚实,顺便也兄弟情深一回,让你父皇晓得。”
齐琅点头,他说:“我先去承光宫,邀上五皇兄一起。”
张贵妃拧眉,但齐琅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齐琅来到承光宫,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一阵阵女郎的笑声。他循着笑声走过去,看见园子里,几个青衣宫女正在扎秋千,当中的女郎一身秋棠衫裙,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坐在秋千上,微微一荡,像一只纤弱的蝴蝶一般。
齐琅怔住了。
虞枝枝按着裙子从秋千上下来,她慌张将钟心和耿耿拉住,小心从边上逃走。
正要越过藤架,迎面就碰上了齐琰。
齐琰张开胳膊,但虞枝枝没有摔倒,她下意识地躲到了一边。
齐琰皱着眉收回了手。
这几天里,他还没在白天见过虞枝枝。从前面对虞枝枝他总是带着虚假的笑意,现在却不然。
如今他真实许多。
真实的烦躁。
齐琰问道:“毛毛躁躁做什么?”
虞枝枝低着头说道:“有人来了。”
齐琰抬头,很稀奇地在他的住处看见了他的弟弟。
第40章 殿下!你疯了!
齐琅走上前来,和齐琰见了礼。
齐琰看起来格外冷淡,他站在原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齐琅说道:“听说大皇兄病了,所以弟弟来邀皇兄一起去看看。”
他虽然是对着齐琰说话,可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齐琰身后的女郎身上。
袅娜艳冶的女郎站在杏花树下,有一枚花瓣落在她的发髻上。
虞枝枝一听到齐琅说到齐琢的事,不由得驻足。
她背对着这兄弟二人,低着头,迟疑地咬着袖角深深思索。
齐琢病了,这事是真是假,是因为薛姐姐吗?
他病之后,对范公的计划有没有影响呢?
虞枝枝放开袖子,徐徐转过身来,正好就撞进了齐琅的眸中,她一怔,失悔地转身。
齐琰有所察觉地转身,只看见虞枝枝纤弱的背影没入杏花树林中。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齐琅的耳中,有些冰冷:“不如为兄将她送给你。”
齐琅登时回过神来,羞愧得满脸通红,他支支吾吾解释道:“皇兄在说什么,我是在看杏花。”
齐琰不置可否:“哦,看杏花。”
齐琅收敛了愧色,强装正经说道:“皇兄,我们走吧。”
齐琰说道:“不急。”
他提脚却是往里走,齐琅追上一步问道:“皇兄,你去做什么?”
齐琰没回头:“修剪杏花,以免扰人。”
虞枝枝在屋里坐着,没曾想看到齐琰走了进来,她站了起来,抿了抿唇,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不是去看代王吗?”
齐琰坐下,手指抡了一下佛珠,说道:“六弟的话,你倒是听得仔细。”
虞枝枝也坐下,低着头并不看他:“殿下是吃了什么,怪呛人的。”
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小几,金猊铜炉中袅袅升起青烟,齐琰偏头,看着青烟氤氲下虞枝枝垂下的白生生的脸。
她的手轻轻搁在小几上,露出一截皓腕,腕上带着的是他前些时候赏的翠绿的镯子。
她五指纤纤,染着蔻丹,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
齐琰垂眸看了半晌,抓住了她的手。
虞枝枝疑惑转脸看他。
齐琰将她拉扯起来,稍一用力,便将柔弱的小女郎弄到了怀里。
虞枝枝的脸颊染上薄红,黛眉轻轻蹙着,像是依旧在别扭着。
齐琰捏着她的下巴,告诉她:“亲我。”
虞枝枝惊讶望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睛,轻微嘟着下唇,许久都没有动静。
但齐琰的耐心比她更好。
终于,虞枝枝将双手慢慢搭在他的肩上,颤抖着长睫凑近了他。
齐琰眼前的视线昏暗起来,女郎水藻般的乌发垂落,带着蔷薇的香味,遮掩住了天光。
搭在他肩上的手收紧,环住他的颈,女郎的唇轻柔地碰上他的,一碰就离开,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齐琰懒怠地往后仰着,闭上眼,陷入这个含混黏稠的天地。
虞枝枝的唇犹豫了几度,终于衔住了他,迟疑地加深这个吻。
齐琰情不自禁握住她的腰,隔着衣料抚摸她温温软软的肌肤,然后向下握住她的腿,将她的衣裙往腰上去推。
微凉的空气刺痛了虞枝枝的小腿,她猛地拉开和齐琰的距离,然后低着头不住地擦拭唇角。
齐琰依旧后仰着,睁着微眯的眼睛,不太餍足地看着她。
虞枝枝咬了咬唇,掏出帕子擦拭着齐琰的唇边。
齐琰懒懒问道:“擦什么?”
虞枝枝羞窘:“口脂……”
齐琰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她多此一举,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上,按着她的头,又要亲上她的唇。
但虞枝枝察觉到危险,已经慌张跳了下去。
她颤着声音说道:“现在还是白天。”
“嗯。”
“你要去探望病人。”
“嗯。”
齐琰直起身站了起来,虞枝枝克制住自己不去偷瞄他。
齐琰闲闲地理了理衣裳,漫不经心开口说道:“今天我看到了些不妙的苗头。”
虞枝枝问:“什么?”
齐琰转身,眼底带着点冷意:“不得背叛我。”
虞枝枝想到了张贵妃,但她不太心虚:“背叛?我是殿下的人,从来没有背着殿下为张贵妃做事。”
齐琰冷着脸说道:“不是说这个。”
虞枝枝愕然,她看着齐琰转身,衣摆上飘落一枚杏花花瓣。
她皱着眉思索道:“是警告我不要红杏出……”
她小小吸一口气,用食指掩住了檀唇,又哼了一声,捶打一下空气:“真讨厌。”
齐琰出了承光宫,到夜里还没有回来,虞枝枝睡眼朦胧地坐在榻上候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却是钟心走了进来。
钟心问道:“娘子还没有睡?”
虞枝枝说:“殿下没回?”
钟心摇头:“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