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投在他脸上,那双眼却深,落不进半点火光。柔兰看得恍了恍神,反应过来,对上他含笑视线,心脏冷不防漏跳一拍,忙别开眼,“没有。”
这个氛围,若在旁人看来,总像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柔兰脑中也有些混沌,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想来想去道了一句:“时辰不早了,柔兰去给二爷铺床。”
她只想寻个由头,好摆脱这种同二爷单独相处的不自在的感觉,可说完才转头走了一步,陡然反应过来,又僵在那里,“不是。”她不是那个意思。
祝辞终于笑开,他别开视线,将手上的书放回桌案。
“好。”他应得低,却没有杂念。
走回床边,柔兰才松了口气,上去替他宽衣。
祝辞看着她道:“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赴白与你说了什么。“
“不是。”
柔兰认真摇头,“二爷对柔兰好,柔兰要报答的。”
祝辞嘴角含着一丝笑,“所以才向赴白问那些问题吗?”
柔兰睁圆了眼睛看回去,半晌小声道,“柔兰都记得的,二爷喜欢喝的茶是白亭束雪,喜欢沉香,不喜欢人多话,不喜欢木槿花。”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他看着她问。
“这样才能更好伺候二爷,做好丫鬟的本分啊。”她自顾自说着,将外裳搁到旁边的架子上。
“只是这些吗?”
冷不防男人又问出这句话。
架子旁的柔兰被问住了,怔怔站着抬头看他,目光是很坦然的——不然还因为什么?
祝辞一时间竟然生出些挫败的感觉,扬唇笑笑,“嗯,睡吧。”
柔兰小跑去熄了灯,正想出去,祝辞的话让她停下脚步,“回来。”
柔兰转身,睁着眼睛迟疑地看他。她依着男人的话走到床边,祝辞便问:”这么急,是想去哪儿?”
她小声道:“回去睡觉。”
“不用了。”祝辞道,“就在这睡。”
柔兰看着他不似玩笑的神情,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无措嗫嚅道:“可是我……”
“我不对你做什么。”祝辞笑着,“二爷看起来像是会强迫人的人吗?”
许是男人脸上神情触动了她,柔兰虽仍觉得脸上烧得慌,却不再说什么。
屋内熄了灯,窗外月色倾洒进来,照亮她一头青丝。
“好了,睡吧,明日有事要做。”
祝辞淡淡说完,阖上眼。柔兰又确认了半晌,这才放下心,放轻声音,赤足踩进床榻里侧,躺下来,缩成小小一团,呼吸都放得很轻。
可她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二爷同一床睡觉,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听到身后男人沉稳的呼吸,好半晌,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许久,身后的呼吸似乎变得绵长,二爷睡着了,她这样想着,这才敢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去看身旁躺着的人。
男人的睡相很好,容貌英俊,睡时除了闭着眼睛,呼吸放缓,其他同往常没有区别。
柔兰盯了片刻,忽然在隐约的光亮中撑起身体,悄悄看着。
她一边惊惧端详着,一边胡思乱想。
从前那些人说过二爷生得极俊,她第一眼见时也这样觉得。
可不仅是容貌,二爷周身总有些莫名的感觉,不经意间便能让人动心。
他说话的笑意,闲庭信步时的一举一动……
还有今日早上他同那叫旋玉的歌伎说话时的笑,也是好看的。
柔兰陡然想起这个,不知为何便蹙起眉,她心中不大高兴,索性又转回被褥里,阖眼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逐渐睡熟,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原本刻意压低的呼吸变得和缓,这时候,旁边的男人却慢慢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旁边,小姑娘面对着自己睡着,呼吸薄薄,一副十分乖顺的模样。
祝辞起身,将她被褥盖好,披衣下床,走到窗边。
夜里一片安静,院内的白色木槿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长势很好。
是被人精心照顾过的。
*
缪家与全家的婚宴,给东溪与永州的人家广发了请帖,地点就在缪家。
缪家家主缪汶昌就这一个儿子,如今办喜事,自然是能多操办就多花些心思,因此只是东溪一个普通商贾人家的缪家,今日排场却比官家还要大。
锣鼓喧天,缪家大门开着,门外头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给前来的宾客确认请帖。
缪汶昌老爷子满面红光,笑呵呵地从里面走出来,顿时有不少人上去贺喜。
“里面请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他招呼完了这里的客人,走到旁边去问小厮,“二爷来了吗?”
小厮朝旁边看了看,摇头,“还没,应该在路上吧。”
“那好,一会儿二爷来了,你马上派人来通知我。”缪汶昌见小厮点头,这才放心转身进去。
这时候那小厮忽然道:“老爷,二爷来了!”
缪汶昌心中一喜,忙看过去,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激动之余,忙提着衣裳下台阶去迎。
“二爷赏脸来,我缪家脸上有光啊!”缪汶昌捧着笑脸,仍有些惴惴。
前几日他带世易才同祝家酒行谈好一笔生意,可才过两日酒行那的掌事却改了主意,让他之后无需再来了,生意也就此结束,他原本十分担心,连给二爷发请帖时都忐忑不安,如今见二爷来了,心才放下些。
祝辞微笑不变,“您言重了。”
他看向旁边,“小小薄礼,恭贺令郎喜事,望您不要介意。”
“哪里的事情,二爷快里面请。”缪汶昌忙道。
旁边的宾客听见动静都看了过来,见缪老爷如此郑重,不由都露出好奇,议论起来。
祝辞也没推辞,迈步进去。
缪汶昌脸上笑容都堆起来,正想着今日好事成双,先前谈糊了的生意应该能成了,便想跟着进去。
可他注意到了什么,那二爷身旁的丫头,怎么有些眼熟……
缪汶昌看着柔兰的身影皱起眉,想着许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兴许错认了也有可能,赶紧跟了过去。
恰巧遇上一身喜服的缪世易自内院出来。
“爹。”缪世易笑道。
缪汶昌拍拍他的手,“出去敬酒吧,二爷方才来了,你可得放一百个尊重,好好款待着二爷。”
缪世易笑起来,“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说着,缪世易朝外面看去,正要往祝辞所坐之处走,却陡然看到祝辞身边的柔兰,霎时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步伐僵在原地。
第25章 才子与歌伎
他自是认得出祝二爷是哪一位, 可就是认出了,才觉震惊。那祝二爷身边的女子,怎么会是柔兰?
缪世易大惊失色, 忘记动作。
老爷子正要离开, 发觉他仍站在这, 不由负手皱眉催促道:“怎么愣在这?”
“是, 爹。”缪世易讷讷应声,朝那一桌过去了。
缪世易今日着喜服,较往日有精气神许多, 他其实生得不差, 好生打扮也是一表人才,从前被顾父与顾母相中不是没有原因, 可惜……
全家的人坐在另一桌, 这桌人不多, 坐的是上宾。缪世易走过去, 压下犹疑笑道:“二爷。”
祝辞抬眼看他,勾起笑道:“新郎官出来了。”
“二爷能赏脸来缪家,是我缪家的福气。”缪世易说着, 余光却落在旁边的身影上。
“这丫鬟……”
柔兰被他的视线看得不大自在,无声蹙了蹙眉, 没说话。
正当她垂着眉眼时, 自己被冻得冰凉的手忽然被一双干燥温热的手握住。祝辞没看她,却似知道她冷, 原本随意搭在桌上的手将她的手牵过来, 放在桌上,不轻不重。
“怎么这样冰。”祝辞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皱眉。
柔兰一怔, 毕竟这里人多眼杂,试着抽了抽手,却没能拿回来。
握着自己的手带着热度,将她手上冰凉驱散,她明澈瞳仁转过去,看了看祝辞,唇边抿起,是微不可察的笑。
“不冷。”她摇头。
方才缪世易过来的时候,因着祝辞的缘故,旁边几桌的宾客纵然没有直白朝这里看,却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几眼,发觉这里情势不对,都停下话头,朝这儿瞧了过来。
眼见着祝辞护她,却将自己的话置若无物,缪世易笑容僵了一瞬,紧紧看着柔兰乖顺低垂着的眉眼。
做了下人,风霜会将其磨砺得失去颜色,纵然没变太多,做事的痕迹都会留在细微之处,比如粗粝的手,较从前更为显老的容貌。
可是柔兰没有。
她甚至较那日更好看,她像是被泉水浇灌,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迎阳盛开的花。纤白的手,较从前更加清艳的脸,都说明她被人保护得很好。
甚至连全茜都比不上她……
缪世易看着看着,心中忽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后悔和恐惧,不仅仅是对她此时的境遇,更是对缪家今后前程。
他那日与柔兰说的那番话,压根没留情面,可他那时以为柔兰只是个祝家不起眼的小丫鬟,掀不起什么风流,谁能料到她竟是二爷身边的人。
他原本以为,娶了全茜,在东溪就能步步顺遂……
缪世易如今心中一万个悔恨,难怪祝家中止了与缪家的生意,想着柔兰是势必同二爷说了什么!许是方才敬酒时喝了些,他这般想着,竟着急出手去拉柔兰,“念念,你听我说,我那日不是那个意……”
可才过去,缪世易便被旁边守着的丫鬟着急拦住了,“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有人叫来了缪汶昌,老爷子看着失态的缪世易,脸色难看过来阻止,“你干什么?”
缪世易颤着手,“爹,她……”
缪汶昌看见柔兰,脚底下也不稳,差点摔了,“你、你。”
柔兰低下眼,声音很轻,“缪老爷。”
缪汶昌看着她,难以置信下说不出话——顾家、顾家女……他记得这个孩子从前来缪家时,一口一个缪伯父叫着,粉雕玉琢,他喜欢得紧,可是自从顾家那件事情发生……
见坐在桌旁的祝辞脸色沉了些,似是不虞,老爷子赶忙调整好,“二爷的丫鬟肖似一位故人,犬子失态了,请二爷别在意,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