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辞神色淡淡,他握在手里的那双手仍冰凉,泛着细微的颤。他仍微笑着,只道:“无妨,祝某祝缪公子与夫人百年好合,只是祝某身边人不大舒服。祝某心意已到,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行一步。”
缪汶昌只得赔着笑,“好好,二爷慢走。”
说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祝辞带着柔兰离开,眼中闪过愧疚与悔意,又赶忙安抚其余的宾客,将场面定下来。
“爹,怎么办,怎么办?”缪世易脸色难看,求助地看着缪汶昌。
他那日回来已经将遇到柔兰的事情与父亲说了,当时就被骂了一通,如今没想到二爷带着人上门,虽然明面上没刁难什么,可……
缪汶昌挂着笑容将院中的宾客摆平,转过头时陡然变了脸色,拉着缪世易就走,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下。
缪汶昌黑沉着脸,盯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那日和柔兰说了什么?有没有说重话?”现在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柔兰对他们家还有情分,这样二爷才不会对缪家出手。
缪世易惶恐地摇头,“我、我……当时害怕,撇清了她和我们家的关系……”
“你混账啊你!”缪汶昌气得眼前发黑,“与人说话尚且要留三分面子,顾家好歹以前还与我们交好,你急着撇清关系,把话说绝了,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他们家都沦落成那样了,我们要明哲保身,只能撇清关系啊。”
缪汶昌怒火上涌,摁他额头,“可她是二爷身边的人,就算是个丫鬟,那也比我们金贵你知不知道?”
缪世易越听越绝望,“爹,那我们要怎么办?”
缪汶昌瞪着眼睛看他半晌,也觉得无力,甩袖走了。
屋内。
穿戴齐整的全茜坐在红罗床边,隐约听到了外头的议论声,风向不对,她坐了许久也坐不住了,便抬手掀开盖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丫鬟吓得忙去制止她,“小姐,盖头可不能摘,得等姑爷来了亲自揭盖头才是!”
全茜皱着眉,朝窗外频频张望,“可我听外面的动静不对,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难不成有人敢在缪家生事?”
丫鬟也朝外看了一眼,她离门外近,外头宾客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小姐……”丫鬟为难地看着全茜。
全茜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提了声音,“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快说!”
丫鬟道:“本来二爷来是来了,可又走了。”
全茜听到前半句,露出的笑容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消失了,急道:“二爷为什么走?”永州祝家能来人已是极好,更何况是二爷,二爷能来,就是给他们缪家和全家面子,可来了却又走了是怎么回事?
这丫鬟是那日跟着全茜一起出去选头面,因此认得柔兰,听见全茜这话,犹豫道:“是因为、因为二爷身边那丫鬟,好像缪公子认得……”
“二爷的丫鬟?“全茜拧眉,“祝二爷不是出了名的身边不带女子吗?”
她不蠢,见丫鬟欲言又止,忽然想到那日让她耿耿于怀的事情:那日在首饰铺外,缪世易遇见的那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即便那日回去缪世易哄了她许久,她心里却仍有疙瘩,毕竟那女子一照面便给她极大的威胁感。再加上后来,听人说那女子是祝家的丫鬟,她心里便总揣着不安。
今日这事……
想到什么,全茜也不管忌讳不忌讳,把盖头掀了,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不可置信,盯着丫鬟一字一句道:“你说二爷身边的丫鬟,是她?”
*
离开缪家时,是晌午时分,如今气候转冷,虽然有日头照着,却还是觉得冷。
祝辞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手,“怎么还是冷的。”
柔兰见他转眸看向自己,睁了眼,小声道:“我穿得够多的。”她抿唇,“从前也是这样,到了秋末时,手脚便冰凉。”
赴白跟在后头,四处张望着,“二爷,现在咱们去哪儿啊?”
原本以为会在缪家待上半日,谁知这么些时间就出来了。
“想去哪里?”
柔兰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怔然道:“可是二爷事情多,耽误不得的。”
“耽误半日时间,不碍事。”
他说着,已经往另一条街去。
柔兰跟上。
东溪虽然临近永州,却是个小市镇,比不得永州繁华。柔兰走在这里,其实有些近乡情怯。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熟悉过了,却又陌生起来。
她跟在祝辞身后,看着周围的景象。
她视线有些模糊,回过神,忙垂下眼遮掩,这时候,她的手忽然被祝辞握住,抬头看过去。
他并未看她,似乎将这件事当作了寻常。
“听说东溪有几家茶馆的点心好吃?”
柔兰点头,“就在前面,绕过一条街就到了。”
他没说话,捏了捏她的手心,略显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像是在把玩心爱之物,柔兰感觉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耳尖不知为何有些烧,一动没动,乖乖任由他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有孩童叽叽喳喳,“啊,我想堆雪人儿!”
“还没下雪呢!”
“咱们玩什么呢?”
“茶馆说书的人来了,咱们听故事去,今日不用银子。”
“好哦。”
那几个垂髫的孩童吵闹着往旁边跑去了,他们也恰在此时,停在了那茶馆门外。
茶馆牌匾上书“迁清茶馆”几个字,进出的人很多,里头挤满了人,站在外面,都能清楚地听到茶馆里说书人的声音。
惊堂木一拍。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吗,我们来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东溪附近……”
底下有人哈哈笑出声,“之前你也这么说,可那不都是编出来,说给咱们大伙儿听着开心的吗!”
这人一说完,顿时引起许多赞同之声。
那说书人摆手道:“诶,不对,客官您那就不知道了,今日这故事和从前不一样,那可是十多年前真切发生过的。”
“这说的啊,是一个出了名的歌伎,与一个才子的故事。”
才子佳人的话本永远脍炙人口,那些桥段虽然说腻了,可耐不住它好听啊。说书人这句话一出来,登时,茶馆里就安静了不少,里头坐着的人都看过去,即便一边猜测这故事是真是假,却也专注起来。
柔兰站在祝辞身边,也安静听了片刻。
才子与歌伎这几个字一出,她便知道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只是听的人不觉得,只被那故事的桥段吸引住了。
她正听着,忽觉身旁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微睁了眼,抬头看过去。
他们此时,正站在茶馆外的屋檐下。
头顶瓦片搭建起来的屋檐,遮挡了投射下来的日光。
男人身姿颀长,沉默地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
第26章 相互喜欢的人,应该在一……
耳边说书人依旧讲着, 语气时而压低,时而拔高,跌宕起伏, 引得茶馆中的人聚精会神。
“古往今来, 凡是与歌伎沾上边的, 客官们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故事的最开始啊, 风度翩翩的才子,在徽安的一家酒楼邂逅了美貌的歌伎,歌伎虽沦落风尘, 仍旧坚守那本心, 与才子一拍即合,相互结为知己……可才子出自豪门大家, 家中人怎可能接受才子娶一个风尘女子?但是, 所有人的反对下, 才子坚持娶了那歌伎……”
那说书人说到这儿, 却不继续往下说了。
底下坐着的人听到一半,正听得起兴,听不到下文, 都急了,“你倒是继续说啊!”
说书人搁下惊堂木, 嘿嘿笑笑, “待我喝口茶润润嗓子,客官们稍等候片刻, 半盏茶后, 在下再说接下去的故事……”
茶馆内一片唉声叹气,听众虽然愤愤,但被吊了胃口, 只得等着。
方才外头那几个溜进去听书的孩童坐不住,又都跑出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这说的什么呀,那什么才子真蠢,家里人反对还要娶人家,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不对,你干嘛那样说人家?我觉得他是好人!”
“那叫愚蠢!”
“……”
他们身后跟随的赴白,眉头皱得很紧,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只得求助地看向柔兰,希望她能说些话。
柔兰没有注意到赴白的动静,她静静听着,抿了下唇。男人握着她的那双手没有异常,仍旧温热宽厚,可她感觉到了不对。
“二爷。”她抬头轻声道。
祝辞侧头看向她,示意她讲话。
见她蹙着眉不说话,他忽然笑起来,问道:“念念,你的看法呢?”
二爷是在问什么?方才那个故事吗?
柔兰思衬片刻,这才道:“柔兰觉得他们做的对。”
“嗯。”祝辞淡淡道,“怎么说?”
柔兰想了好一会儿,慢慢道:“柔兰不会说那些很有大道理的话,可是柔兰觉得,相互喜欢的人,应该是要克服困难在一起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话出口却是坚定。
说完这些,她眼里又露出迷惘,“二爷,您怎么了?”
祝辞没什么反应,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没什么。”
茶馆里的说书人终于在众人的期盼声中回来,他清清嗓子,正要继续往下讲,柔兰便竖起耳朵准备听接下去的故事,此时,祝辞却拉着她走了。
“啊,”柔兰有些愣怔,“二爷,不听了吗?”
“不听了,带你去吃东西。”祝辞声音很淡。
饶是柔兰满心好奇,想听到结局,也只能被祝辞带着往前去了。
他们穿行在人群里,许多路过的百姓纷纷投来视线,打量出现在这少见的温雅郎君,只是议论更多的还是茶馆里说的故事。
柔兰走在祝辞身后,被他挡了大半人群,走得很安稳。
身边经过许多摊子,柔兰却没心思看,她想着方才听到的故事,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这边!”
“快拦住那猫,那是一个姐姐方才丢的猫!”
柔兰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人群里,一只眼睛圆溜溜的狸花猫四处奔逃,那些孩子追着狸花猫四处跑,可狸花猫轻盈,又被动静吓到,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