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嬷嬷见徐氏脸色沉下,忙笑着提醒祝延道:“三公子,夫人的意思您兴许是没听懂。”
见祝延面无表情地看过来,邬嬷嬷这才左右顾盼道:“夫人的意思是……老奴听说,婵云在进您的院子前,曾夸赞过二爷。”
二爷名声好,惹女子喜欢,祝家的丫鬟其实多多少少都对二爷抱有仰慕,她私下里听了不少关于二爷的话了。
这句话落下,祝延的脸色当即转阴,难看道:“当真?”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徐氏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说,只持着帕子笑道:“延儿,母亲知道你向来聪明,这件事,你知道怎么处理的。”
大家族的掌权人,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心慈手软。
*
让文毓惊讶的是,没过多久,柔兰便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眼尾虽然还带着点浅浅的泪痕,但已经平静下来,状态比方才好了许多。
文毓忙试探道:“姑娘?”
“嗯。”柔兰应了声,走下台阶,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文毓看得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只瞧着她,忐忑道,“姑娘方才……没出什么事情吧。”
她怎么瞧着变了个人似的。
柔兰脚步停下。恰此时刮来一阵风,冻得她打了个喷嚏,声音又轻又小。
文毓手上挽着件带狐绒的披风,见状忙上前给她披上,“最近冷了不少,姑娘穿得单薄,可别冻坏了身体。”
说着,文毓要给她系上绑带,被她接过去了。
文毓只瞧见那双蝶翼一样的眼睫低垂着,下去是小巧的鼻尖,再下去,是她微抿着的唇。
还是很漂亮很标志的容貌,可文毓却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果说在来这里之前,小姑娘的心神是飘着的,没有落于实地的,那么现在就是定下来,心底有了依托。
但是这个改变是因为什么,文毓不知道。
柔兰一边绕着绑带,一边道:“你别担心我,我只是想明白了。”
文毓立即问:“姑娘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她笑,“一些事情。”
文毓听得一愣一愣,对上她移过来的视线。柔兰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一瞬 ,随即掠过,她微抬起头,看向白墙黛瓦与天空的分界线,嫣红唇边扬起小小的弧度。
小姑娘并不经常这样笑,可笑起来着实惊艳。
和之前不一样。
文毓心中有些很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片刻后点点头,转念一想,估摸着姑娘是被她哥哥劝说好了,要好好待在二爷身边。
毕竟二爷这样看重她,姑娘能想透想明白了,和二爷好好相处,成一对神仙眷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时辰还早,回去之后,文毓便吩咐人去准备午膳。
回到屋子时见那道白樱色的身影正站在案架边,仔仔细细地看过,像是在寻找什么。连披风都没有解下来,这样瞧着,好似画卷里的人。
文毓搁下端着的茶点,看过去道:“姑娘在找什么?”
“我在找……”柔兰边说边打开小匣子,里头放的却不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她把它放回去,继续道,“在找能穿得了珠子的绳。”
文毓好奇道:“姑娘找绳子做什么?”
柔兰扶在架子上的手一顿,轻声道 :“想串个东西。”
“文毓帮姑娘找找。”文毓过来一起寻找,但也未果,末了,只得道,“这里应是没有了,但奴婢记得南侧门出去的那条街上有卖这些的,奴婢去买吧,姑娘除了这个,可还要买其他的?”
柔兰轻声道:“你替我买些如意珠回来吧。”
提起这个,文毓立即:“姑娘想做如意串?”
“嗯。”
文毓眼前一亮,当即笑道:“奴婢这就去买。”
从南侧门出去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文毓很快便将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摆在桌上,如意珠有很多种颜色,她不知道姑娘要用哪一种,便全都买了回来。
柔兰简单地吃了点便搁了筷子,走到桌边。
文毓忙跟过去看。本以为每一种色泽花样的如意珠都会用上,但文毓瞧了半晌,只见女子从中挑了白色、绿色与青色几种素雅的珠子。
她手巧,眼光也好,挑出来的珠子单看并没有多出彩,但组合在一起时,便多了种特别的味道。似墨竹疏朗,又似水墨漂移。
文毓看得赞不绝口。
过了半晌,又笑着讨巧道,“今日是姑娘生辰,二爷定会早回来陪姑娘的。”
柔兰只低垂着羽睫,编手里的东西,不说话。
文毓当她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说,笑意愈发灿烂。想着姑娘如今改变了心意,今后与二爷定是和和美美的,便凑近过去道:“姑娘这般用心,与二爷今后一定美满,奴婢就盼着二爷抬了姑娘的位分,唤姑娘兰娘子呢,等到姑娘有了身子,再为二爷诞下儿女……”
说到这里,柔兰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莹润饱满的如意珠掉落在桌上,极清脆的一声响,继而朝着桌边滚去。
文毓哎了声,眼疾手快地将那颗珠子接住,“姑娘怎么了。”
见柔兰睁着一双愣怔的瞳仁看着自己,文毓会意,将珠子放回她手心,笑道:“姑娘害羞了。”
柔兰回过神,攥了攥已经编好三分之一的如意串,沉默片刻。
耳边文毓还在笑着说,“奴婢想着呢,姑娘的孩子定是二爷的第一个孩子,不……不对,二爷那样喜欢姑娘,大抵是不会再娶旁的女子了,只有姑娘一个人呢……”
屋子一角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传来,文毓看过去,见那悬挂在半空中的笼子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那小雀也扑腾着翅膀,极是不安的模样。
“原来是起风了,”文毓看得心疼,嘴里念叨着,急急过去,“奴婢去将窗子关上,这小家伙应是怕风,最近又冷了,吹风不大好受。”
听见背后文毓关窗的吱呀声,柔兰心头掠过不知名的慌乱。
她忽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姑娘思念二爷吗?”文毓了然笑道,“早上我听赴白说,二爷今日好似事务繁多,但今日特殊,二爷惦记着姑娘,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文毓心中欣慰。
真好,从前都是二爷主动,从没见姑娘表露过对二爷的牵挂,如今姑娘终于也会关心二爷了。
“姑娘不知道,二爷今儿早上出去的时候,特地让小厨房提早准备晚膳,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吧。”
柔兰装没听见,只做着手里的玩意。
文毓见她坐得累,搬了条藤椅让她坐得舒服些,柔兰也没推辞,躺了上去。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被外头的风吹着,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皮耷拉下来,竟就这样窝在藤椅里睡着了,手上还拿着那条如意串。
她的手纤细,指甲莹润好看,那条如意串衬得更是增色不少。
文毓见她睡着了,也不敢打搅,吩咐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些,莫要吵了姑娘。
因此祝辞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副情景。
文毓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走出去撞见门外静静站着的颀长身影,连忙福身道:“二爷。”
祝辞的视线凝在屋中的藤椅上,道:“怎么睡在这里。”
文毓解释:“姑娘本是在做些玩意儿,之后累了,就在藤椅上睡着了。”
祝辞道:“她做了多久?”
“足足一个时辰呢,那玩意儿费心力,奴婢瞧着姑娘手酸了都没停下来。”文毓往夸张了说。
其实她也不大肯定有没有一个时辰,但姑娘做了很长时间是真真切切的。
祝辞神色不变,依旧注视着藤椅里娇小的身影,“她早上去见顾忱,什么反应。”
文毓思索着,“姑娘回来之后,没那么不开心了。”
说完,文毓又抬头悄悄看了眼男人的脸色,继续道:“姑娘今日问起了二爷呢,许是牵挂着二爷什么时候回来,奴婢也不好答。”
祝辞的视线移到了文毓脸上,似是探究。
文毓吓得立即道:“奴婢不敢欺瞒二爷,姑娘今日确确实实问起二爷什么时候回来,言辞间多有关心。”
祝辞嗯了声。
“知道了,下去吧。”
文毓接到赴白的示意,利落地跟着赴白离开了。
赴白临走前,又问了句:“二爷,晚膳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摆上来?”
“不急。”
见那道身影头也不回地迈进屋子,赴白眼观鼻鼻观心,赶忙应了声,便先带着文毓下去了。
屋子里四处都点着烛灯,暖黄的光晕明亮,拢着藤椅上的姑娘。
她睡着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柔软又乖顺,长发披在肩头,发尾被压在毯子下。
呼吸轻微而绵长,蜷长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影子,白皙脸颊睡得淡粉,巴掌脸还没他一只手大。
此刻的她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她完全重合,他曾在梦中见过这个画面。
也是在他的屋子里,她卧在藤椅里睡得安稳。
她是信赖他的,因为若是不安,又怎会睡得这样安稳。
祝辞慢慢走过去,在灯烛的光线下,沉沉看着她。
他梦中的画面成真了。
想到这句话的一刻,祝辞的气息忽然一顿,像是从心底里,滋长出不可名状的喜悦。
这抹喜悦的情感慢慢萌发,即便他琐事加身,在外忙碌得抽不开身的疲惫,也被悄然无声地抚平了。
他曾经,还梦见过其他画面。
那画面相较此刻,更让他铭刻于心。
鸳鸯红被,合卺美酒。
她一身嫁衣,美得不可方物,坐在满室烛火中弯眸看他。
他听见她赧然地,磕磕绊绊地唤他,夫君。
所以这些都是能够成真的。
祝辞在熟睡的柔兰身边坐下,他没说话,静静地看了她好半晌。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因为她睡得太沉了始终没点反应,屋里过分安静,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像是想证明她还在,证明他方才所想的一切不是臆想。
柔兰睡的正香,隐约之中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温热的触感。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了。
是二爷回来了么。
“醒了。”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眼前还是朦胧着,困意弥漫,心中却清晰地浮现起不久前哥哥嘱咐自己的一句话。
哥哥郑重地嘱咐她说:“念念,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降低祝辞的戒心,只有让他相信你离不开他了,不会再跑了,他才会放松警惕,这样你才有机会。”
她回来之后其实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