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琼枝——阿瑶也
时间:2022-04-13 07:23:23

  今日虽然是祝延办喜事,她身为祖母乐见其成,很是高兴。但是终究她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些膈应。
  更何况柔兰那丫头今日出来,祝辞不在府里,他们这些管家主事的没看好人,把人丢了都不知道,是有责任的。
  若是真的找不回来,恐怕……
  祝老太太心里也没底。
  自己这个孙儿从没在明面上动过怒,若是……
  平嬷嬷皱着眉,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老夫人别惦记这么多。”
  祝桃看了平嬷嬷一眼,也愁容不展。
  真的没事吗?
  她方才看见二哥那模样,便觉得害怕,若是柔,二哥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
  祝辞回到院子。
  原本守在院子外的计铎今日也被调去其他地方,因为他吩咐过,月门也没人守着,院子里空空荡荡,安静得落叶可闻。
  屋门关着,里头没有动静。
  似有极压抑的情绪酝酿着升起,让他呼吸重起来。
  他沉着眼,阔步走向屋子。
  屋门被他狠狠推开,因为急切,他用的力气不小,木门向后撞到底,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迈进门槛,几步走进去。
  没有人。
  压根没有人。
  屋子里安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除却被他推得撞动的两扇木门,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桌上笼子里原本睡着却被他这个动静吓得扑腾乱飞起来的小雀。
  小姑娘不在。
  她不在。
  从前即便她在睡觉,看不见她的身影,他也能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更何况他对她身上的气息很敏锐,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他都能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即便是从风中飘过。
  但是,现在这些全部都消失了。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到冰冷的屋子。
  头一次,他遇见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
  头一次尝到这种感觉。
  祝辞呼吸粗重。他眼神沉得像蕴了浓墨,几乎是急切的,视线飞快从屋子里扫过。最后定格在桌上。
  那里放着一封信,信纸很薄,薄到透出了里头的字迹,小巧娟秀。一看便知道是她的字迹。
  男人盯着那信纸片刻,慢慢走过去,在桌边停下。
  修长如玉的手拿起那封信纸,像是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力气,不因为力道过大而把那张信纸撕裂。
  他摊开信纸。
  原以为信纸上会是她对他的埋怨,他以为她会将所有的怨气都借着这张信纸撒出来,就像她今日无声无息地失踪一样。
  但是,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预想的长篇大论的埋怨。
  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三句话,很短。
  “昔日春日宴上,有女言三愿。
  念念福薄,只此一愿。
  祝,郎君千千岁。”
  一刹那间,祝辞呼吸粗重下去,心底酝酿起汹涌怒意,一贯温和含笑的眼眸因怒而染上可怖的神色。
  什么意思?
  他怎么看不懂什么意思。
  昔日春日宴上有女言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愿,岁岁常相见。
  姑且不说她自称福薄,舍去第二愿,就说这最后一愿。
  她强调只此一愿,什么意思?
  就是变相地在同他断绝关系,想要与他不复相见?
  好啊。
  好一个不复相见。
  祝辞平时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怒意上涌,几欲磨牙切齿的感觉。
  手中的信纸温度早已消失了,握在手里冰冰凉凉,刺人得很。
  他闭上眼睛,低头撑住桌面,低低笑起来,声音是好听的,但因为压制着怒气,显得喑哑不堪。
  撑在桌上的手因为慢慢用力攥起,手背上青筋崩起,看起来有些可怖。
  跟在后面赶进来查看情况的赴白一迈进门槛,便听见这笑声,登时激起一身冷汗。他从来没听二爷这样笑过。
  在他以及永州所有人的眼里,二爷的笑永远是温和稳重的。
  少有这样听起来令人遍体生寒的笑。
  赴白这下知道屋子里是没有人了,柔兰不在。意识到这个,赴白觉得有些腿软。
  他颤抖着声道:“二爷。”
  祝辞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忽然睁开眼睛,唇角笑意的温度陡然急转直下。
  赴白听见男人喑哑的声音带着狠,一字一顿道:“现在,给我封了祝家大门。”
  赴白听明白了。也就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惊骇无比。
  这句话一出——
  在二爷松口之前,今日来祝家的人,是一个都别想出去了。
68章 怎么能逃
  把祝家大门给关了, 是要封府。
  可是今日……今日可不是寻常日子,今日是祝三公子的大喜之日啊。一声令下,把门给封上, 先不说传出去会有什么影响, 恐怕立即便会引起来客的恐慌。
  二爷当真要如此大动干戈?
  赴白脸色都白了, 震惊道:“二爷!”
  赴白咽了口唾沫, 试图磕磕绊绊再劝说:“已经派了很多人在找了,也许很快就能找到柔兰了,二爷, 祝家轻易不能封啊, 今日可是……”说到最后声音都抖了。
  这一封府,二爷和祝家其他人明面上保持的平静就会被撕破。届时, 祝家可就要乱了!
  想到这里, 赴白满面惊恐,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要变了。
  二爷从前即便心中如何不虞, 可至少在明面上仍会给其他人面子,有时候纵然遇见旁人一些暗地里算计的心思,二爷也只当不知道, 任由他们随意。
  但如今二爷似乎懒得伪装了——
  从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任凭那些人为所欲为。
  无论柔兰的失踪与他们有没有关系, 他已经再不耐烦同他们惺惺作态。
  屋子里鎏金香炉上方飘散出袅袅沉水香, 是丫鬟不久之前点上的。
  可是屋里已经空了许久,四面八方的凉意无孔不入。
  站在桌旁的身影拢在半边阴影里, 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 祝辞忽然呵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喑哑,在夕阳逐渐西斜的天色映衬下,愈发莫测低沉, 连跟随许久的赴白都无法判断他的情绪,极是复杂。如同易燃的火苗,只要稍稍被点起,便能燎原。
  “先给我仔细查祝延和徐氏院子里的人。”
  有哪一个人不对劲,就难逃今日的搜查。
  赴白低下头,今日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整肃神情道:“是。”
  话刚应下,赴白赶忙迈出门口往外去,他急急出去找人,走了几步到月门边时,忽然碰上了计铎。
  计铎今日并没有在此看守院门,他也是刚听说消息赶回来的。
  看见赴白,计铎忙问:“二爷在里面?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赴白回头看了眼,立刻将计铎带着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没事,柔兰失踪了!这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计铎脸色也骇得白了几分,“柔兰失踪了?!”
  赴白拧眉问道:“前厅怎么样?”
  “新娘子已经送进房里了,三公子还在宴席上同来客喝酒。”计铎说完,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立刻问,“是不是二爷有什么吩咐?”
  赴白:“你现在出去,派人把祝家大门封了,二爷要搜府。”
  “什么?”计铎大惊失色,“封大门?”
  这命令惊人,计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行!二爷从没有……”
  见赴白神情凝重不似说笑,计铎猛地醒悟,看着赴白,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声音慢慢消下去,许久后,沉重地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他也意识到了。
  从现在开始,也许祝家的天要变了。
  *
  屋子内,祝辞站在桌边,桌案上还摆着没有收走的纸笔。
  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小巧,是她一贯的性子,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能留下这封信,就足以说明她是自己要走的,是她动了要离开的念头,也许与旁人无关。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也以为她足够喜欢他,即便她有时对他仍是抗拒的,但他能感觉到,她对他不是没有情意。
  小姑娘是喜欢他的。
  可是今日陡然发生的事情几乎让他怒火中烧。
  在知道她无声无息跑了的那一刻前,他竟然毫不知情,也未曾发觉过。
  他念小姑娘被关在院子里这样久,无聊烦闷得想出去,他能理解,因此在她恳求时,他答应了,没有再派人看着她。
  可就是这第一次,她就消失了。
  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写下了最后一封留给他的信,一字一句,都是不愿同他再相见的话。
  她就这样不情愿留在他身边。
  能走得这样无声无息,正正好掐准了时间,小姑娘是很早便开始计划了是吗。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起了想要一走了之的念头,而他竟然亳无察觉!
  祝辞两只手撑住桌沿,呼吸变得尤为缓慢。因为知道自己被蒙蔽后,无法遏制腾起的怒意,让他的胸膛不可抑制地起伏起来。
  他不断地尽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撑在桌边的手用力得青筋崩出,脉络清晰可见,死死压抑着。
  这一段时日以来,小姑娘明明已经慢慢不再抵触他,开始对他也有关心,对他的接近,她也只小小地抗议几声,之后便任由他去了。
  祝辞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没有聚焦,却深得可怕。
  原来,这些竟都是她装的么。
  原本未曾注意到的,关于小姑娘的细节,在这一刻都慢慢变得明晰起来,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在他的触碰下因为慌乱而颤抖的指尖、在他靠近时无法躲避而用力攥住床褥的小手、在黑暗中紧咬着自己的唇瓣、尽力不让自己溢出声音而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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