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寻常早上离开之前,想要亲亲她时,她垂下去的眼睫,遮掩住了许多她心底的情绪,小脸白皙而清艳,却除了怯意没什么其他情绪。
原来,从很早很早开始,她的抗拒就已经藏在细节里了。
每一个动作里,都藏着她的话。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带着凛冽的寒意,祝辞视线一抬,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架子上,摞成小山似的香囊。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编织起的小篮子里,堆了许多样式不同的香囊,纹样精致,但无一例外的,上面都绣了竹子。是,他想起来了。她曾说过竹子最衬二爷,她才尽可能地给他做这一类的东西。
那些香囊,虽然染的颜色不同,但数青色最多。
祝辞想起什么。
那一日,小姑娘做这些香囊做了一整个下午,累了便躺在藤椅上睡着了。他回来之后,看见这些,问了她一句:
“为什么做这么多?”
她的回答是,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做多了,让他换着慢慢用。
慢慢用……
祝辞看着篮子里的香囊,忽然低低笑起来。
原来,不是因为一次性做多了,是她心中已经存下了要离开的念头,才想着多做一些,让他慢慢用,否则以后便用不到了。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可笑啊。
枉他还以为,小姑娘开始对他上了心思,关心他,开始学着做些东西给他。
那时候他甚至已经在想她们的将来,殊不知,她已经为自己要离开而做准备。真是太可笑。
桌子上的笼子发出声响。
那只小雀原本便被方才撞门的动静吓得不住鸣叫,拍着翅膀想要出去。
此时,见近在咫尺的男人轻笑起来,那小雀感受到了空气中可怕的氛围,叫得越发大声,叽叽喳喳没个停歇,圆眼睛警惕地看着。
祝辞掀起眼皮,朝它看过去。
他的眼眸黑而漠然,不带丝毫情绪,与从前完全不同。那小雀眼睛动了几下,对上他的视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小雀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被它这一扑腾,给踢了出来,卡在笼子的栏杆边。
祝辞面无表情看着,修长的手将那片纸拿过来。
上面写了“不喜欢”几个字,字迹对比他方才见到的那一张,显得有些潦草,显然是飞快写下的。
不喜欢……
不。
不可能。
他祝辞就算称不上洞察一切,但这一点基本的感知力和判断力他怎么没有。
他不相信,小姑娘在他面前动情的模样是假的。
那时他亲手掌控,他怎么不清楚?
在笼子里那小雀惊恐的目光下,祝辞轻笑一声,将那张被撕下的信纸放在指腹间,摩挲了几下。
继而,他伸手过去,将桌上的烛火点起。
火苗像是极听他的话,拢在他掌心明灭跳动。
橙黄的光晕照亮了男人俊美的脸,唇边含笑,似泼墨成画一般。
随即,他抬起手,指尖前送,将那一小片信纸喂进了跳动的烛火中。
袅袅烟气腾起,信纸在火舌中翻卷起来,逐渐化为灰烬。
最后一点信纸即将燃烧殆尽,火焰舔上了他修长指尖,可是他却似乎没有被灼伤的感觉,片刻后,才轻飘飘地松了手,任由最后一点信纸在火焰中消失。
平静的屋子里,只听得他低而缓慢地道:“念念,你只能是我的。”
她这辈子都是他祝辞的,本就应该待在他身边。
更何况,她是喜欢他的,又为何要从他身边逃走呢?
兴许从前他有些地方,确实做得过头了些,她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确实没有自由。
但是他现在知道了。
从前,他能将她找回来一次,就能将她找回来第二次。
她在留给他的信纸上写,希望这辈子都与他不复相见,只盼着他安好。
可是,他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她越是要从他身边离开,他便越是不放手。
即便他将整个永州从里到外都寻一遍,也寻不到她。
无妨。
那他便继续找,找遍永州八郡,甚至找遍江南一带,只要她还在,无论去了哪里他都不会放过她,直到重新回到他身边。
小姑娘曾望着他的眼睛说过,她今后都是二爷的人。
既然说了,那就不能食言。
祝辞深沉如墨的眼眸注视着桌上的那只雀,烛火跳动,在他眼中映出偏执的戾气。
*
祝府庭院,宴席之中。
一身喜服的祝延正被簇拥着饮酒,旁人不断起哄,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今日我大婚,诸位能够前来,是给我祝延面子,今后若是我祝延发达了,绝对不会忘记诸位!”祝延酒喝得多了,脸上浮起红晕,笑意愈发浓烈。
站在祝延身边的一个身量矮小的男子哈哈一笑,“三公子如今夫人又有了,外头商行更是做得红火,三公子掌家指日可待啊!”
这话极为大胆,虽有人附和,但也有一部分人脸色微僵,不敢大声附和。
那矮小男子觑了觑不远处的宴席,挑眉道:“素来听说姚家的小姐不仅多才多艺,还各有各的美丽,三公子如今娶了个姚家的二小姐当夫人,若是能再将姚家的其他小姐一同娶过来,姚家姐妹花都是三公子的人,传出去可不就成了佳话了!”
酒壮怂人胆,话音落下,顿时引起不少人纷纷而笑。
祝延端着酒杯的动作一顿,循着方向,也遥遥看向了那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好似被说动了一般。
坐在隔壁桌的邵同奚和贺陵见状,都无声拧起眉。
这些声音不小,隔着红布长道的另一边,姚云荼等人自然是听到了。
随身丫鬟听见时便是气愤不已,气得跺脚狠狠呸了声,“什么腌臜东西,在三公子和四小姐成婚这一日说这样的话,真是脏了别人的耳朵!”
说完又对姚云荼道:“小姐别往心里去,四姑爷已经娶了四小姐,不会在意的,这些泼皮无赖,说什么都是放屁!”
姚云荼只心中有些不悦,别开头去,倒是没有理会。
她想起牵挂的事情,低声问道:“柔兰可离开了?”
随身丫鬟点点头,“估摸着时辰,应该已经在马车上了。”
姚云荼松了口气。
只是,就在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动静——
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小厮和护卫,从两路分道,将整个庭院团团围起,竟是要起难的架势!
这个动静自然惊到了庭院宴席上所有的人。
在那些人震惊的注视下,祝家原本大敞着的门徐徐关闭,声响吱呀而沉重,他们的去路彻底封死!
第69章 “若我说,我丢的就是夫……
若说方才还是热热闹闹的喜庆场面, 那么此刻便是翻天覆地的冷。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原本纷杂的说话声顷刻消失, 只余下空荡荡的场面。
朝四周看去, 围拢的家丁和护卫皆是表情不善。
宴席上所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或是震惊或是惶然, 都放下了杯盏和筷箸,不敢出声,只警惕地看着四周。
被围拢在众人之中、喜服加身的祝延看见这一幕, 脸上的笑意便慢慢消失了。
一开始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也不知,但看见那些家丁身边站着的人, 他便明白是谁搞的乱子了。
——祝辞疯了吗?在他成亲这样大喜的日子搞出这些事情?
赴白走出来, 扫视宴席上的人一圈, 道:“府中有人失踪, 二爷说了,今日所有在祝府里的人,在摆脱嫌疑之前, 不能踏出祝家一步。”
这句话在安静的庭院里极为清晰地荡出去,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话音落下, 起初先是面面相觑, 随后大大小小的议论声夹杂着惊恐,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不乏恐惧的猜测——
“居然有人失踪了?”
“什么人失踪啊,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没听说啊,方才都好好的。”
站在姚云荼身后的随身丫鬟猛地慌了, 攥着帕子走近姚云荼,看着前方站着的赴白,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姐,怎么……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姚云荼也有一瞬间的惊疑,但她只蹙了蹙眉,偏开头道:“是二爷回来了,知道柔兰失踪,二爷自然要找。只是……”
说着,姚云荼抬眼看了看四周,虽已经料到,但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她知道二爷会派人找,但是她没有想到二爷竟当真如此大动干戈,在祝三公子的婚宴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封了祝家大门。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为了一个丫鬟,这样不惜一切的男人?这值得吗?
姚云荼越是深思,便越发觉得茫然。
她原本就对柔兰要离开之事持不反对也不支持的态度,因为她摸不准柔兰在二爷心里是什么分量,毕竟外头传言二爷极宠爱她,却又关着她,锁着她。
她见到柔兰时,也觉得这样一个姑娘被囚在院子里,就好似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虽然极尽爱宠,却没办法真正开心起来。
记得小时候见柔兰,她是个明媚又灵动的小姑娘,想来在顾家发生那件事之前,她应该也是这样快快乐乐长大。
她知道小姑娘被关在二爷身边,整日心情郁郁。但说要离开,她其实并不太赞成,因为至少祝二爷身边是安全的。再者,如今二爷算得上是这永州最大家族的掌权人,她在二爷身边待着,不会有衣食亏待,只需好好休养便是。
只是顾忱特地写信让她帮助柔兰离开,她便也照做。可如今看二爷这般大动干戈,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二爷的做法让她心惊。
冥冥之中,姚云荼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惊恐。
难道柔兰在二爷心中的分量,已经到了如此……
祝延隔壁一桌,原本便对突如其来的这些人愕然的邵同奚与贺陵,听见赴白的话,脸色同时变了。
邵同奚跌坐下去,觉得自己在遇见柔兰之后的这些种种事情,都像是梦一般。
他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方才怀疑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柔兰……跑了?
旁边姓林的那位公子见状,吓得直了眼,魂不附体似的,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