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娇——鹊绿
时间:2022-04-13 07:24:41

  他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是一阵腥甜,血迹顺着唇角流出。
  江玄被打得头破血流,他蜷着身子,咬紧牙关,没有吭出一丝音。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血腥气,院内豢养的狼狗嗅到气味,眼冒幽光,立即兴奋吠叫,森森獠牙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冯二妻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提醒道:“别打死了,不然怎么跟宫里贵人交代。”
  一年多前,宫里一嬷嬷找到她,交给了他们一个垂髫小儿,只说是宫女苟合生下来的,要他们好生照养着,以后少不了银两。
  念着那大把银两,起先也是好言供养着,谁知这孩子性子硬得很,丈夫又是个暴脾气,就动手打了他。后来宫里的嬷嬷见了,她也没说什么,于是他们就更加放肆。
  冯二眼皮子跳了跳,想起皇宫里每个月都会送来的银子,他停下手,呸了一口沫子,冷笑道:“你不是喜欢往外跑吗,今晚就给老子睡在门外。”
  他拎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江玄,扔在门口,踢了一脚,骂道:“冻不死你。”
  震耳的关门声,江玄趴在地上,恍惚地抬起眼,他恨恨地望着紧闭的柴门。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弄死他们。
  他跪坐起来扶着墙,脚步虚浮,磕磕绊绊地往外走着。
  月光从树盖间的缝隙撒下,落在地上,扯出一道影子,瘦小的身影寂寂,一步一步往前走,最终一头栽倒在地……
21章 “你带了个孩子回来?”……
  夜色渐渐弥漫开,更深露重。
  寂静的街头,更夫打着梆子,高声嘶哑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咣,咣咣。”
  夜风穿过堂巷,发出呜咽空鸣声,他手里提着更灯,灯盏摇摇晃晃,照得眼前仿若有鬼影重重。
  更夫抬手抹了把汗水,脚下步伐加快,他早说过,北镇抚司这片地死人太多,晚上不太平静。
  碰上不干净的东西还好,若是碰上那位刚从诏狱出来的都督,那才是一个胆颤心惊。
  倏然,脚下踢到一块软软的东西,更夫身子一僵。
  他将更灯往前照了照,一孩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年头,常有小乞丐饿死在路边,他颤颤上前探了下鼻息,还活着。
  更夫四处张望了一圈,周围昏天黑地,唯有不远处的北镇抚司还亮着光。他心底犯怵,一咬牙,还是拎抱起地上孩子。
  北镇抚司内灯火通明。
  裴无平静如常的立在那儿,面容淡淡,他取过一方白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血迹,身上沾染的浓重的血腥气,让他不由凝眉。
  晚风拂过他的脸,轻轻柔柔,裴无怔了怔,蓦然想起了谭清音,念及此,他眉眼舒展,心底一片柔软。
  裴无站了一会儿,他看了眼血污的帕子,随手扔在一边,拂袖对祁明道:“回府。”
  祁明跟上他,问:“大人,可用备马车来。”
  “不用。”
  夜色沉沉,他的身影斜斜,负手向镇府司外走去。
  更夫抱着孩子,在北镇抚司门口停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扶靠在石狮旁,嘴里念叨:“我上有老下有小,带你回去也养不活你,我给你放在这,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造化……”
  蓦地,朱红大门沉闷一声从里打开。
  祁明看见蹲在镇府司门口的黑影,鬼鬼祟祟,他厉声道:“何人在此!”
  更夫一窒,吓得手中梆子落地,他哑口噤声,转身看见石阶上立着的两人。
  那男人在高处,视线略略扫过来,屋檐壁灯映照下,他的眉眼沉沉,一双眼望过来,仿佛要将人寸寸凌迟。
  他常年在这一片敲更,自然晓得面前就是那位都督裴无,更夫头皮发麻,哆嗦着:“大、大人,这与小的无干,小的只是个路过打更的。”
  话落,他飞快地跌撞跑了,连掉在地上的梆子也没捡。
  祁明没有理会那人落荒而逃的身影,他看向靠在石狮旁的一团身子,快步走到石狮前。
  他半蹲下身,上前轻轻推搡了下,那孩子软趴趴倒地。
  祁明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将他抱起来,月色如水,明晃晃地照在那小儿脸上,祁明顿时惊愕。
  这不是白天那孩子吗。
  傍晚离开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他扭头看向裴无,思索一瞬后说:“大人,夫人傍晚时曾施以援手帮过这孩子。”
  裴无抿着薄唇,视线在那稚儿眉眼上微微凝住,眸色愈发寒深。
  “带上吧。”
  ……
  晕黄烛火下,大夫坐在床沿边,他手搭在那小儿腕上,脉象虚浮,沉默了片刻,他又扒开眼皮看了眼小儿的瞳孔,气弱血亏。
  大夫起身走向外间,他向裴无交代,“大人,这孩子外伤严重,但幸好未伤及内里,孩子小,伤口养得快,细心休养半月就行了。”
  裴无脸色端肃,他默了默,颔首。
  大夫就着烛火,悄悄觑他一眼,这裴府的管事,次次都是大半夜的将他叫过来问诊。
  祁明向他行了一礼,递给他一袋诊金,说道:“有劳您了。”
  “哪里哪里,老夫为医者,理当如此。”大夫拎着沉甸甸的诊金,拱手谦虚。
  待那大夫拎着药箱离开,祁明上前禀报,他放低了声音:“大人,查到了。”
  “一年前,姚贵妃命人将七皇子养在京郊一处庄子里。谁知那老嬷嬷贪图其中银两,克扣了一半,转而将七皇子交给了城北一户冯姓屠户家中。那家人并不知道这孩子是皇子,只当是宫里偷生的孩子。冯二性子暴烈,一酗酒便会动手打人……”
  祁明不忍说下去,饶是他见惯了血腥事,也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对一个稚儿下如此狠手。
  外头很安静,裴无阖着目,待祁明说完后,他慢慢睁开眼,眸子漆黑,看不出一丝情绪。
  晋帝子嗣绵薄,后宫皇子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半大夭折。比起骨血至亲,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能有无疆之寿,继而坐拥独享这无上的皇权。
  七皇子的生母只是姚贵妃身边下等宫女,他出生后,晋帝只将他们母子打发在一处偏殿里。
  长到四岁那年,七皇子生母病逝,晋帝便将他给了姚贵妃养着。
  ……
  床帐间纱幔层层,只点了一盏灯,暗暗照着床上的人儿。
  眠眠趴窝在锦被上,抬着肉垫爪子一下一下踩着,嘴里还不时呼噜。
  它最近吃得多,长得不是一般的肥。
  谭清音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呼吸不畅。她睁开眼,视线往下,看见眠眠趴在她胸口锦被上,缓缓叹口气,果然如此。
  “眠眠别闹。”谭清音轻轻将它抱在一旁。
  月光从旁边的窗上透进来,越过浅浅的窗棂,偏屋厢房隐隐有灯烛氤氲。
  她疑惑地地撑起半边身子,朝外望了一眼,好像还有人影走动。
  谭清音起身,扯了一旁挂着的薄衫,裹在身上,趿着软鞋走到外间,见云秋在外守着。
  她揉了揉眼睛,悄声问云秋:“什么时辰了?”
  “得有三更天了。”云秋掩口打了个哈欠。
  三更天了,谭清音忍不住稍稍颦眉,她知道裴无今晚回来迟,却不想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谭清音沉默了会,问:“外面是怎么了?”
  云秋回道:“奴婢方才远远瞧了一眼,好像是听说姑爷带了个孩子回来。”
  谭清音诧异地抬了抬眉,愈发好奇,她抬脚向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初秋夜晚,雾气裹着四散的寒意,争相袭上裸露的肌肤。
  谭清音拢了拢衣衫,她微垂着脑袋,乌发松松软软披在身后,幸而厢房不远,只隔了道回廊。
  雾气凝结成露珠,挂在廊檐上欲滴未滴,沿着檐角打转,最终滴在青砖上。
  偏屋门敞着,晕黄光线洒在门槛上,谭清音视线往里拂过,刚想着抬手叩门。
  夜晚静谧,裴无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之声,他望过去,视线落在门前一抹白色身影上,瞳孔一张。
  谭清音站在门前,只穿了件素色里衣,外面裹着薄衫,纤纤弱弱,宛若柔柔的水,惹人生怜。
  他眉一拧,起身走过去将她带进来,手掌触及到她衣衫上的寒气,他脱下外袍裹住她。
  祁明见夫人进来,他很有眼色的赶忙退出去。
  “吵醒你了?”裴无见她眉眼间还带着困倦,一副恹恹模样。
  谭清音摇了摇头,她是被眠眠踩醒的,仰着脸问他:“你带了个孩子回来?”
  她并未带任何饰物,乌浓墨发掩映下,耳垂白嫩,被冻的有些红。裴无撇开眼,他嗯了声,顿了顿又解释:“捡的。”
  谭清音好奇,她走上前看了眼,顿时怔住。
  床帐间,正是傍晚那个孩子。他闭目昏睡,白净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
  她坐在床沿,轻轻掀开他的衣袖,衣袖遮掩下,棍伤掐痕,还有野兽撕咬痕迹,新伤覆着旧伤,触目惊心。
  一寸寸掀看着,谭清音眼眶渐渐发酸,她怔愣低语:“怎么会……他没事吧?”
  裴无站在她身侧,手掌安抚着她的后背,声音轻轻,“没有伤及内脏,休养一段时日便可以了。”
  闻言,谭清音松下口气,她折下袖口,轻轻将他小手塞进被子里,被角掖紧。
  傍晚那时就觉得这孩子不对劲,可是他又什么都不肯说。
  “大人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吗?”
  “皇帝家的。”
  淡淡的一句话,谭清音眸色骤缩,愕然地望向裴无。
22章 “我叫江玄。”……
  天光澄亮,鸟雀鸣鸣,晨曦透进来,洒在床幔间,帐中光影摇落。
  江玄眼睫颤了颤,他半睁着眼,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目光所及之处,是随风轻晃的白纱软帐,不是泥墙茅草,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江玄起先心头一跳,钝钝眨了眨眼,随后目光哀凄,他是……已经死了吗?
  手臂上凉凉的,还会拂过柔柔的气息,江玄面朝外静静看着,眼前渐渐模糊,是昨日见到的那个姐姐。
  他想动一下,又不敢,紧紧屏住呼吸注视着。
  谭清音坐在床榻边,她微微俯身,仔细地给他抹着膏药,因怕弄疼了他,她都是等膏药化开,在慢慢抹上去。
  伤口沾上药,立刻泛红流血水,白嫩的小手臂上伤痕累累。她看了心脏揪得生疼,拿起一旁干净的棉巾,轻轻拭去,又低头吹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谭清音缓缓抬眸,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小脸依旧苍白着,上面青一片紫一块,她尽量放柔了声音:“你醒了。”
  江玄不敢应答,他生怕眼前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谭清音见他呆滞着,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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