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随时都能入土的病秧子罢了。
谭清音自是注意到了周云嫃的目光,她懒得理会。
暑热的天气,鼻尖已有薄汗沁出,谭清音擦了擦,内心只盼着日头小些,别叫人看出了端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背后有难捱的目光在审视着她们,让她坐立不安,浑身不自在。
西南角处三重楼阁的宫殿上,一明黄身影立于高位睥睨着亭中众女子。
他身后站着一金缕袈裟的和尚,一玄色织金锦衣的青年。
晋帝神色淡淡:“这其中可有合适人选?”
国师道:“回皇上,依微臣看,周国公府的嫡女品行端庄,美如珠玉,确实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那,谭首辅的女儿呢?”
“这首辅大人的女儿虽仙姿玉貌,但周身病气缠绕,微臣昨夜掐算卜卦,若是为太子妃,恐……”国师支支吾吾,显然不敢细说。
晋帝双目盯着国师,不怒自威,示意他继续说。
“恐有损皇室命格。”
晋帝闻言脸色大变,他本就子嗣绵薄,这些年修道服丹,以求万寿无疆来绵延大晋皇室气脉。
晋帝眼神闪烁了下,他侧身看向身旁年轻男子,迫切地问道:“裴卿如何看?”
他很信任裴无。
男人的眼睛宛若深渊,不带一丝情感,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肃杀阴沉之气。
裴无薄唇微抿,平静的道:“臣认为,国师所言甚是。”
晋帝长出一口气,抬抬手吩咐太监:“那就立刻拟旨,去告诉皇后,此事已定。”
说罢,便拂袖摆驾回宫。
太监尊声道诺,应声而去。
等到了中午时,坤宁宫突然来了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说是皇后娘娘凤体不适,今日赏花宴取消,来者皆有赏赐,随后将檀木托盘里珠宝饰物分给了各家小姐。
众人行礼道了声谢皇后娘娘赏赐后离开了皇宫,各回各府。
第3章 赐婚
檀柘寺。
夏日炎炎的三伏天,骄阳似火,小和尚在庭阶前洒了水,水顺着坑洼缝隙流入或流出,裂缝里的青苔沾了水,显得格外绿。
与外头的炎热不同,禅房里则清凉舒适。
佛香飘缈,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眼微闭,左手伸掌,右手敲着木鱼,木鱼声与诵经声交织,声声入耳。
时间过了太久,谭清音有些坐不住,睁着杏眼左右瞧瞧,见娘亲正闭目凝神听着佛经,她有些羞愧,又坐直了身体。
还是没坚持太久,谭清音的脑袋又垂了下来,她很是苦恼,娘亲说了带着她来寺中祈福求求姻缘,怎么倒是听起了佛经。
谭清音捏了捏自己的手,怔怔地瞧着诵经的方丈,他眼眸低垂,嘴唇轻轻翕动,花白的胡子随着气息上下颤动。
笃笃木鱼声停止,空尘方丈放下手中经书,谭清音倏地回神,对上方丈大师了然一笑的目光,被人抓了包的谭清音脸微红,羞地低头抠着蒲团边边。
空尘方丈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有劳林施主久等了。”
林氏却觉得没什么,她站起身,恭敬道:“哪里,是我们打搅方丈了。”
空尘方丈笑着看了看垂着头站在一边的谭清音,问道:“小施主近来身体可好?”
谭清音乖巧颔首,“谢谢方丈关心,清音身体好着呢。”
空尘方丈早年云游四方,行医救人,后便隐居檀柘寺,一心参悟佛经。自落水后,谭清音身体常年畏寒,哪怕是酷暑时日,手脚也如冰冻,这些年也幸得空尘方丈药方调理。
林氏微笑道:“方丈,此次前来,也是想给小女求个姻缘签,心里好求个安稳。”
“世间姻缘,皆有因果。”空尘方丈面上依旧是慈祥的笑容,“林施主且放心,小施主不会卷入尘世纷争中,日后会是齐福之人。”
“多谢方丈解惑。”
不管信与否,林氏至少现在安下心来。她虽然是个后宅妇人,但对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如今圣上身体日渐衰退,几个皇子结党相争,她并不愿自己的女儿卷入这些。
临走时,空尘大师叫住谭清音,给了她句“万事随缘,得大自在”。
檀柘寺规模不小,依山而建,周围古木参天,绿树掩映,倒是十分幽静。
林氏去前头交些香火钱,交代了几句,谭清音便独自在院中回廊上闲逛着。
“万事随缘,得大自在,万事随缘……”谭清音拧着眉,垂着眼睑,口中低喃。
“我还是不懂啊……”
寺庙后院曲廊蜿蜒,殿宇相接。错落阴影光后,少女长裙曳地,背影清渺秀澈,抬手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秀发贴着她的面颊,时而拂过她红润的唇瓣。
谭清音自顾着念叨空尘方丈的话,浑然忘了前方是回廊转角,不及多看两眼,“嘭”的一声,脸直直撞上来人胸膛。
胸膛坚硬,像是一堵铜墙,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鼻尖酸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纤腰间,扶着她稳稳站住。
谭清音吃痛,惊呼出声,白嫩嫩的脸蛋皱成一团。
裴无步子一停,温香软玉的身子贴撞过来,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香气。
然裴无最厌这种女子,任她无意亦或是又有意。
裴无浑身戾气毕露,面上依旧是清冷的,没什么表情,他抬手就要掐住怀中女子白皙的脖颈。
待看清女子眉眼,裴无目光微凝,抬起的手掌转而扣住少女手臂后撤两步。
压着的气息远去了,谭清音揉着鼻子与他拉开些距离,男人身量很高,她略略抬起头,恰好撞入男人的眼睛。
这人站在融融的太阳底下,清绝坚毅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可谭清音周身却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他低头的刹那,她分明看见了他眼底即逝的肃杀。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长廊院落都空荡荡的,连个小沙弥也见不着,只有风时不时吹过枝叶,沙沙的响。
谭清音眸光微动,戒备地看了一眼男人,垂眸低低说道:“抱、抱歉,方才是我走路没看清,冲撞了公子。”
少女低着头,盘领里隐约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颈,一颗朱砂痣点缀其中,如雪中红梅,有些晃人的眼。小巧的白玉耳坠轻轻摇着,一如主人小心翼翼的畏惧。
裴无淡淡地看了一眼,回了句:“无妨。”
说罢,他拂袖自她身侧走过,离开。
听到这人沉沉离开的脚步声,谭清音心口蓦地一松,徐徐吐出一口气。
她悄悄回头,瞧了一眼男人阴鹜冷漠的背影,内心默默流泪,前日撞了头,今日撞了鼻子,她果然还是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她踢了踢脚边石子,心想道,罢了,今日来寺中她还有正事要办。
在檀柘寺的大殿里,中间供奉着佛菩萨像,谭清音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的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佛祖在上,信女清音,先前方丈诵佛经,是信女心不诚走了神,还望佛祖与方丈莫计较。”
“信女还有一个小小请求,望佛祖保佑,有生之年能见上恩人一面。若他无婚配,我亦未嫁人,定以身相许;若他已有婚配,也绝不纠缠。”
“望佛祖成全。”
———
禅室岑寂。
空尘方丈坐于案前书写经文,察觉到身旁人时,他眉眼沉静,神情淡然道:“今日怎么想起来老衲这庙中了?”
“前些日子得了些经书孤本,放在我那占地方。”
裴无端然立在案前,他身姿英挺,面庞清隽俊逸,穿着玄色的交领直身,越发衬得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杀伐的寒意。与这普度众生的佛门格格不入。
“该是你留着自己翻阅。”
裴无漆黑的眸子落在几案的佛经上,定定看了少顷,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其他,他轻轻一笑,眼底却还是覆着淡漠的冷,“我已经走到了今天,断没有、也不会有回头的路。”
“裴无。”空尘方丈摇头,“老衲从未叫你放下,只是最后切莫入了魔障。”
裴无沉默下来,沉香氤氲缭绕出来,他的一双眼藏在后面,让人看不清。
他无情无心,背负嗜杀之名,就算入了魔障又如何,难道要他怜悯这世人吗?
空尘方丈许久未闻话声,他笑了笑,搁下手中笔抬头看着裴无,忽地没由来问道:“你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裴无抬眸,瞥他一眼,空尘看着他,眼底意味深长。
“没有。”裴无也不想与他多言,他语气冷冽,“你好好参你的佛经。”
“我先回了。”
空尘方丈但笑不语。
……
檀柘寺大门前,祁明抱臂靠在马车边,看见裴无他直起身抱拳道:“大人。”
裴无颔首。
祁明抬头,眼尖瞥见大人胸膛衣襟前沾着一块红色痕迹,不像是血迹,倒像是……倒像是女子的口脂。
祁明瞪大了眼睛,他飞快看一眼大人,见大人面如沉水,衣衫整齐,心里暗骂自己多想了。
大人向来不近女色,就连皇上赏的美人都不瞧一眼,再说这寺中哪来的女人。
裴无脚步停了停,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里带着惊讶,问:“何事?”
祁明不知该不该说,最后横下心来。
“大人,您衣襟上沾着东西。”
裴无循他所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瞬间脸色阴沉,一抹嫣色赫然在上。
是方才她撞上去的。
裴无抬手拭去,却发现徒劳,指腹还蹭上了口脂香,他沉声:“回府。”
祁明抱拳:“是。”
这厢,谭清音母女俩拜完佛后便回府了,马车慢悠悠停在谭府前。
谭清音下了马车,她挽着林氏手臂撒娇,“娘亲,你让爹爹再派些人去找找,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你爹找了这么些年了,毫无音讯。”林氏叹了口气,“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想被咱们找到。”
那少年当初救了她家清音,往后就销声匿迹了般,再找不着。
谭清音听了神色哀伤,难道她这辈子真的见不到了吗?
母女俩进了府,林氏轻拍女儿手安慰,若是有缘定是能相见的,无缘也强求不得。
前厅里云秋等得焦急,今日夫人小姐早早出府烧香拜佛,这会儿府里乱一团。见到夫人小姐身影,她飞快上前。
“夫人,小姐,不好了!”
“宫里来了圣旨,皇上给小姐和都督赐了婚——”
“谁?”林氏怔在原地,拔高声音打断云秋。
“都督裴无大人。”
第4章 (修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