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谢谢你。”明瑶扶着腰缓缓起身,向他道谢。
送走了江玄越,明瑶站在窗前,看着萧瑟的秋景,心中已再无彷徨。
她跟沈远说的话不假,她已决定全部放下。
往事已矣,除了女儿,她再无任何牵挂。
***
月余后,明瑶带着素云在扬州下辖的一座繁华县城中安家。
景和元年,春。
正是草长莺飞,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明瑶生下一子,取名思安。
作者有话说:
开启时光飞逝大法,下章就是瑶瑶的主场了。
第33章
春雨连绵了几日, 终于放晴。
素云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将要穿的春裳拿出来晾晒,听到敲门声响起,她快步走了出来, 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织锦褙子、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由一个青衣丫鬟扶着走进来。
“陈老夫人安好。”素云含笑上前见礼。
老妇人浅笑着应了,问道:“你家小主子可好些了?”
“哥儿已经退烧了,这会儿姑娘正陪着他。”素云陪着老妇人走到了正房前。
屋里人早得了信儿,帘子被掀开, 一张比花还娇美的脸映了出来。
来人穿了件月白色的大袖衫,下面配了条梨花白的绫裙, 整个人虽是穿得素雅, 却愈发衬得那张精致的面庞艳光动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 在娴静优雅之余,格外有种沉静的气质。
“老夫人,您来了。”她笑盈盈的问好。
老妇人携了她的手一同进屋, 关切的问起了她孩子的病情。
“思安前两日着了凉,您差人送来的退热散很管用,昨夜他就退了烧,睡得很安稳。”她引着老妇人到了房中,软榻上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在抓着一只布老虎。
看到来人,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张开手臂要抱。
她笑着抱起了儿子, 只听怀中的男童奶声奶气乖巧的道:“老夫人安好。”
陈老夫人满心疼爱的望着他, 笑着道:“思安真乖。”
这对母子, 正是明瑶和她离开沈远后生下的儿子思安。
当初来到江南后, 江玄越特意帮她选了座不起眼的县城待产。只是明瑶因怀胎时经过许多颠簸坎坷, 思安生下后身体便不大好。调理了两年后, 身子骨才健壮了起来。
两边分了宾主坐下, 陈老夫人一面逗着男童,一面叹道:“苏姑娘,你们说是要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家母留下的产业都在扬州城内,我早该带着思安回去的。只是前两年思安身子不好禁不起奔波,这才没有走。”明瑶大大方方的解释道。
陈老夫人与江玄越有些远亲,又于明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当时明瑶怀着身孕只带着个丫鬟过来,陈老夫人的儿女俱不在身边,对明瑶母子多有照顾。
来到这里后,明瑶自称丧夫,在江玄越帮忙运作下立了女户,随了母姓,正式改名为苏瑶。
“您帮了我们许多,我们也舍不得您。”明瑶虽是笑着,眼底也上过一丝伤感,陈老夫人待她与亲孙女也差不多了。“等到我们在那边安置好,思安再大些,我们会回来看您的。”
陈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笑道:“我娘家的侄女就在扬州城中,是经营丝绸生意的。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她。”
说着,她让身边的丫鬟将亲手写好的帖子送给了明瑶。
“多谢您。”明瑶起身,真心实意的向她道谢。
不过是做了两年多的邻居,陈老夫人竟能为她考虑到这般。
“我跟你投缘罢了。”陈老夫人拉着明瑶的手,看着她举止谈吐,说不出的满意。她模样好性子好,只可惜嫁了人又有了儿子,否则倒可以说给自家孙子。
两人寒暄了片刻,陈老夫人流露出想跟明瑶单独说话的意思,明瑶将儿子交给了素云,让她带着去出玩。殪崋
“苏姑娘,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待房中只剩两人时,陈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明瑶。
明瑶一愣,想到陈老夫人所说是何事时,换了郑重的神色。“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我只想好好抚养思安长大,并没有别的想法。”
陈老夫人什么都好,只一件让明瑶头疼,那便是她的婚事。
本朝民风算得上开放,归家的女子、寡妇再嫁都是寻常。看着明瑶这么好的条件,却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抚养儿子长大,陈老夫人替她觉得可惜。
正好前些日子她得知夫家一位远亲,亦是扬州的富商,人品和模样都是上等。他从外头带回了个女儿,声称是发妻留下的。这一年来他守着女儿过,只怕新娶进来的妻子对女儿不好,便一直拖着没有再娶。
明瑶带着儿子,他有个女儿,两人在一起过日子再合适不过。
她在陈老夫人提议时已经婉拒了一次,没想到陈老夫人并没有死心。
见明瑶再次拒绝,陈老夫人虽是觉得惋惜,却没有再劝。左右两人都在扬州城,明瑶亦是要掌管家中产业,两人总有碰面的时候。
她话锋一转,跟明瑶说起了搬家的事情来。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通传声,说是江公子到了。
明瑶松了口气,不消片刻,门帘掀起后,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怀中抱着思安,笑着向两人打招呼:“姑祖母安好,表妹好。”
陈老夫人含笑应了,明瑶起身见礼道:“表哥安好。”
“既是越哥儿来看你,我就先回去了。”陈老夫人寒暄了两句,知道江玄越此次过来是帮着明瑶搬家,便识趣的告辞离开。
明瑶和江玄越一齐送了陈老夫人到影壁前。
陈老夫人让他们留步,看着江玄越抱着思安站在明瑶身边,不由暗暗感慨,他们二人亦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
在明瑶才搬来时,陈老夫人还以为明瑶是江玄越的外室,大了肚子不敢带回江家。后来得知明瑶丧夫,又立了女户,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明瑶倒是坦荡大方,她冷眼瞧着江玄越倒像是对明瑶有些意思。
不过江家在江南一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江玄越又尚未婚配,自然不会同意让这样身份的女子进门。
送走了陈老夫人,两人带着思安回了房中。
看到榻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玩具,思安眼前一亮,对抱着他的江玄越露出大大的笑容:“舅舅——”
每次江玄越来,都会给他带礼物。
“师兄,你太宠着思安了。”明瑶无奈的对江玄越道:“他自己的玩具,已经堆满了隔壁的屋子。”
江玄越不以为然,他捏了捏思安肉乎乎的小手,温声道:“不值什么,思安喜欢就好。”
“师兄,我记得你是来帮我们搬家的。”明瑶挑了挑眉,目光飘到榻上的玩具。
这样一来,岂不是越搬越多——
“无妨,马车已经都准备好,再多一倍也能都给你们搬走。”江玄越早有对策,倒让明瑶没了脾气,无话可说。
思安到底年幼,看到有玩具便开心的扑了过去,不亦乐乎的玩着。
明瑶让素云照看思安,她和江玄越出来说话。
“前些日子我从京中回来,悄悄去见了秦绪宁。”江玄越知道明瑶最关心的就是大公主的消息,便开门见山道:“秦绪宁说大公主一切都好,让我带着这封信给你。”
明瑶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明瑶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安安就要过六岁的生辰了,虽是公主,皇上也特意挑了大儒教她读书。她聪明肯学,书读得好,最近又在学琴,已经能弹奏简单的曲子——
她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仿佛这样就触摸到那段自己未曾参与到女儿成长的岁月中。
在心中默默诵背了片刻,明瑶将信纸依依不舍的丢到熏笼中烧了。
即便已经安稳的过去了两年多,她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瑶瑶,我过些日子还会进京一趟,不若你给安安做件小衣裳送去?”江玄越有些不忍,低声提议道。
明瑶有些心动,迟疑片刻后还是拒绝了。
已经御极数年的沈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若因此露出蛛丝马迹来,不仅她和思安被抓回去,帮过她的一人也会无一幸免。
“若是方便,还请师兄把这些玩具托秦统领送过去。”明瑶拿过一个匣子,里面装着几样精巧的玩具。“这是我亲手做的,应该看不出来。”
这些是江南一带流行的小玩意儿,听说今年在京中卖得也很好。
明瑶开始着手打理铺子,对这些事情上也开始上心了。
若是秦绪宁买些时兴的玩具给安安,也不会让沈远生疑。
江玄越接过来,既心疼明瑶的不易,又不由暗中赞许她的缜密。
“今年开春后,听说上书请皇上选秀的折子纸片似的往御前递。”江玄越见明瑶眼底闪过的伤痛,温声宽慰她道:“这次萧首辅都上书了,想来皇上也会妥协。”
明瑶微怔,很快点了点头。
作为德安太子旧臣,萧长宁辅佐沈远夺了皇位,虽是最了解沈远的人,既是他有了动作,想必是有把握的。
江玄越没想到,明瑶离开的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后宫并无任何一个孩子出生。
大公主仍旧住在福宁殿偏殿,由皇上亲自教养。
明瑶不再提接走大公主的事,江玄越却不能安心。
这也是他为何赞成明瑶搬家的缘故,等她多接手些铺子,要做的事情多了,也可分散些注意力。
“师兄,那些日子都等了,我不在再多等些时日。”明瑶反而开口宽他的心:“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安安是她的女儿,她不会放弃接回安安。
江玄越轻轻颔首。
两人说起了搬家的事,商议后五日后出发。
***
福宁殿。
沈远散了朝后,没有再召朝臣议事,直接回来了。
借着去倒茶的功夫,张清江悄悄叫人请大公主过来。
今日早朝,有不识趣的朝臣又提起了选秀之事,当时皇上脸色便不大好看。尤其是萧首辅也出言劝谏后,皇上的脸色愈发僵硬,只是碍于先前的师生情分不好翻脸。
他回到了殿中,说是批折子,实则又摔了上书选秀的折自,沉着脸在生闷气。
过了没多久,殿外响起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父皇是在忙吗?”
听到女儿的声音,沈远知道是张清江又去搬了救兵。
唯有对着大公主,他的火气能立刻烟消云散。
沈远的脸再也绷不住,他一面不满的看了张清江一眼,一面扬声道:“安安,进来吧。”
帘子被掀了起来,只见俏生生的小姑娘如蝴蝶似的,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
沈远有了片刻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明瑶,那会儿才认识明瑶,她就是这差不多的年纪。
安安长得太像她了。
“父皇安好。”在沈远面前,大公主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拘束。她嗓音软软的道:“儿臣又学了新的曲子,想要弹给父皇听。”
沈远回过神来,起身牵着女儿在软塌上坐下,温声道:“安安真聪明,等父皇忙完就听你弹好不好?”
见大公主乖巧的应下,沈远让人端上了她喜欢的糕点,哄着她吃了些。
起初在明瑶离开的第一年,哪怕安安如何懂事,也是个小孩子,偶尔也会哭闹着要娘亲。很快安安便不在提了,只是把思念深深的埋在心里。
只在每年过生辰时,安安许愿要娘亲早些回来。
见自己父皇眉间的郁郁之色总算缓解了些,大公主懂事的想要离开,听到殿外响起通传声,说是秦绪宁到了。
对于大公主来说,秦绪宁也是亲近的人,沈远便没让大公主走,让秦绪宁进来。
“臣见过皇上,见过大公主。”秦绪宁见到大公主也在,愈发觉得冥冥之中许是有天意在。
他行礼后,大公主也起身,客客气气的问好:“秦统领安好。”
“皇上,臣昨日休沐时上街,选了些礼物给公主。”秦绪宁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恭声道:“都是些小玩意儿,恭祝公主的生辰。”
往常秦绪宁也常给安安买礼物,沈远并没觉得意外。
当张清江接过来打开后,沈远和大公主都看向了匣子里的东西。
“好可爱的小兔子呀,多谢秦统领!”大公主拿起一个兔子模样的玩偶,爱不释手的看着。
沈远的目光落在那些竹编的玩具上,目光中透着一丝追忆之色。
“这些不是京中造的罢?”他随口问道。
秦绪宁心中微凛,因早有应对之言,神色沉着的道:“是,这些是南边时兴的小玩意儿,最近京中也跟着流行起来。”
沈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公主既是得了玩具,高高兴兴的由张清江陪着离开了,沈远重新坐回到书案前。
看着书案上散乱的折子,秦绪宁猜到了沈远是为了选秀的事烦心。
“你听说了罢?”沈远当着秦绪宁的面,并没有避讳,他冷笑道:“这次连萧先生都逼朕选秀,朕没有儿子,竟如此令他们不安么——”
这既是天子家事,又是国事,饶是秦绪宁也不敢随意开口。
眼看离明贵妃薨逝将满三年,皇上像是仍没走出来。
天子身边近臣皆知,皇上不仅没选秀,甚至连后宫都不去了——眼下宫中那几位娘娘全都是摆设,连管理宫务的都是宫中女官,皇上酒后还曾说过,等大公主长大些,就交给公主管。
虽是醉后的话不足信,可皇上分明是要表明态度。
皇上可以不近女色,但宫中不能没有皇子,这才是朝臣们给皇上施压选秀的缘故。
“朕有件事要交代你办。”沈远并没想让秦绪宁回答,将一张纸递给了他。“朕不耐烦在京中听他们聒噪,准备带安安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