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蠕动许久,也别不出一句话来,半晌直起身子,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室外的清风袭来,院子里被覆上厚厚的白雪。
只是那么一瞬,刺骨的寒风几乎要把人冻结起来。房间里只剩李衍一个人,他身上的嫁衣刺眼得有些可笑,但是他连脱下衣服都做不到。
疼。
真的好疼。
他摊开掌心,手腕处的勒痕宛如一只流泪的眼睛,红肿可怖。在那其中,各有一道横穿的疤痕,曾是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时,大门又被人打开,顾瑶带着两张湿乎乎的帕子,走了进来。
“我来给你冰敷一下,半个时辰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罢,她便蹲下,轻轻地托起两只备受折磨的手腕。
冰冷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那片红肿的皮肤,像是蚂蚁啃食一般细细的刺痛。于是,那两道刀疤无法逃避般地被她察觉。
动作微微一顿,小姑娘的目光凝在刀疤上,尔后抬起头,愣怔道:“为何这里会有割伤?”
她如今知晓医术,一眼便看出这陈年的伤口,定是出自一把又快又狠的匕首。
她难以想象当时是怎样的血肉模糊,两只手——一左一右,都有一样的伤疤,伤口横穿整张手腕,而落刀之时,定是将皮肉连带着经脉齐齐割断。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你回答我,李衍!”
冷不丁地,李衍突然笑了笑。
因为三年前,他得以跪在玄青广场申冤的代价,便是废去双足双手。那一天,清傲的小少爷被人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用膝盖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为了早已覆灭的李家,为了他骨子里丢不掉的傲气和清白。
那一日大雪和刺鼻的血腥气,似乎又萦绕在鼻尖不散。
“只是被割断了手筋。”李衍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似乎在旁观他人的故事:“不过,如今已经都接上了。”
“那你的武功呢?”顾瑶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要痛苦。这让李衍觉得惊奇,只听她颤声道:“你、你的武功呢李衍?”
“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一个会武功的余孽,给自己埋下祸根?”
他一声轻笑,抬起双手,在摇曳的烛光下,那么疤痕早就没了三年前的鲜血淋漓:“所以,只能把我废了。”
腿上突然一热,有什么液体啪嗒掉了上去,氤氲出一抹深红。
顾瑶捂住脸,迅速擦掉眼角的泪珠。但是眼泪却越擦越多,黄豆般打湿了一片布料。
“对不起…… ”
若是知道他被人废去武功,若是知道他收到过这等屈辱,她宁愿跑到深山老林里孤独终老,也不会让武功尽失的他,被绑着抬入顾府。
他曾是那么心高气傲,睥睨众人。
可是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少年昔日利剑出窍,行侠仗义,一枝荼蘼尽揽山川的春意,也曾一身红装骑白马,一日观尽大雍繁花。
但如今,一朝十几年的苦练化为泡影,自云端跌落红尘,又泥泞满身。
他已经,拿不了剑了。
……
夜半时分,热闹的喜事逐渐冷却,顾府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喜房的蜡烛烧弯了腰,垂下点点滴滴的烛泪。方才小姑娘哭累了,索性抱着桌子上的合卺酒喝了起来,那阵仗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似的。
李衍后半夜勉强吃了点点心,一个没注意,顾瑶已经干掉了一壶酒,开始预备着耍酒疯。
她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如今喝醉了,连脸蛋也是红的。
“够了,别喝了。”李衍把她的酒碗收走,小姑娘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阿衍……”
又要来了。
李衍轻叹一口气,然后便听到顾瑶带着哭腔的:“呜呜呜呜对不起……”
她刚才闷着头道歉,哭哭啼啼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哽咽得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喝醉后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说“对不起”。
失去武功的那些日子虽然痛苦,但是已经过去了。时间让伤口愈合,也让冲淡了经受的痛苦。李衍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人说起此事,以这般冷静的口吻。
只是顾瑶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大坝,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让他都有点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