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了眼那面色苍白的男子,似乎意有所指:“莫要脏了自己手。”
那男子脸色忿忿、正欲狡辩,这时仪礼的乐师突然换了首肃穆沉重的曲子,众人顿时正襟危坐。
皇帝来了。
他是被人搀扶着上来的。
短短几日不见,老皇帝竟是连路都走不利索了。他的头发变得稀疏,露出发皱的头皮,眼窝深得像是干掉的丝瓜瓤。
四个皇子皇女紧随其后。太子看起来脸色惨白,面无血色,好像大病初愈。姬成煜和曦河脸上都挂着笑意,三皇子看起来置身事外,刚坐到座位上便开始发呆。
“岁暮天寒,众爱卿早早在此等候,尽显我大雍地主之谊,朕倍感欣慰。”
众人又诚惶诚恐地行了大礼。
老皇帝咳嗽了几下,乐呵呵道:“好了,都起身罢,北匈的使臣也到了,莫要让贵客久等。”
一声吊着嗓子的“北匈使臣到——”四五个高大的男男女女被引了上来。他们皆是小麦色皮肤,肌肉结实,眉眼有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大雍崇尚藏锋,再尖利的刀剑,也要妥善地藏在刀鞘里;北匈崇尚力量,无论男女老少,皆坚信成王败寇。
这时,顾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扯了扯李衍的袖子:“那俩个北匈人,瞧着像鹘和青罗!”
话音落罢,礼官宣他们入座。这次的使臣队伍颇有诚意,以北匈皇子和嫡公主为首,高阶的文官武官各两位随从。
眼瞧着鹘和青罗位列上坐,顾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对北匈兄妹,身份竟然如此尊贵?
似乎注意到小姑娘的打量,鹘和她四目相对,勾了勾唇角,而后又同青罗一阵耳语。青罗亦是两眼发光地看了过来。
顾瑶和她点头示意,对方“哼”了一声,颇为傲娇地别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婀娜多姿的宫女端来一只只装满御酒的金樽,老皇帝站起来,举起金灿灿的杯子,向众臣示意。
宴席开始了。
……
冬末春初,午间的风已经多了几分拂面的轻柔。宴席过半,不少人喝得面红耳赤,拉起就近的人装疯卖傻,吐露苦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坐席起身,举着手中的金樽来到老皇帝面前。
鹘面色微红,眸光流转,带着一丝醉意。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只见这位北匈的皇子面色从容,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陛下,鹘今日尽情领略大雍好客之风,心向往之,是以有一事相求,亦是此次造访的一大目的。”
老皇帝笑道:“北匈此次造访,阵容隆重,朕也看出了你们的用心,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鹘收起嬉笑的神色,郑重道:“陛下,这百年来北境纷争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此番前来,北匈男儿与大雍佳丽永结同好,日后北境铸甲销戈,再无动乱之苦。”
“哦?敢问这北匈男儿,可是綦律鹘殿下?”
鹘点点头:“便是在下。”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綦律鹘样貌英俊,出身高贵,若是没有意外,下一任北匈首领便是他。北匈派来他求亲,可谓是诚意满满。但是放眼大雍,谁愿意自家闺女去北疆和亲呢?
这时,姬成煜见缝插针地抚掌笑道:“綦律殿下才貌双全,勇猛无双,得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才配得上。”
曦河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姬成煜视若无睹:“说来倒巧,本王恰好晓得一适婚女子。今儿本王这个做兄长的,便大言不惭一回——四妹曦河与你甚是相配,你觉得如何?”
这一回,不仅仅是在场的官员震惊了,连老皇帝都有些错愕。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的妹妹提亲,难道不晓得他们皇室须得谨言慎行,因为天家开口便是金口玉言,把这件事放到了台面上来说,逼得和亲之事与曦河联系起来。
这小子,何时有了如此强硬的手段?
老皇帝眯起眼睛,一时间心烦意乱,索性不再搭话,装聋作哑。
“皇兄的疼爱,妹妹可是遭受不起。綦律殿下,婚姻之事对女子而言乃终身大事,还望殿下谨慎挑选和亲对象,莫要听信这种玩笑话。”
曦河慢悠悠开口,眉眼之间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明明身处话题的中心,她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有一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狡黠。
“这一点,本宫的好皇兄也应当自省。皇兄整日操心本宫的终身大事,连自己的都顾得不了。张尚书,你家女儿今日身体可还安康?”
她话锋一转,蓦地转向张尚书,众人正不解其意之时,却见张尚书突然一个哆嗦,手中的酒樽直直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