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烈日似火,蝉鸣聒噪。
午时还未到,街头已经热得头昏脑胀,几个挑着扁担的货郎躲在树荫下,拿起肩头的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
一辆宽敞的马车咕噜噜驶过,车帘曼曼舞动,间隙中可见一只纤纤玉手伸进小巧的铜冰鉴,捏起一粒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那一闪而过的景色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货郎艳羡地盯着匆忙离去的马车。
“那娘们儿的胳膊,瞧见了么?”
“瞧见了。”
“雪白雪白哩,跟俺老家的雪一个色儿。”其中一个货郎吞了口口水:“铁定是凉的,比冰葡萄还凉。”
另一个揶揄道:“别说是凉的,就算人胳膊是甜的,你也照样舔不上一口。瘌蛤蟆要吃天鹅肉,咱也得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话虽这么说,马车驶去老远,俩人还依依不舍地盯着,最好能再看一眼里头坐着的千金小姐。可那辆马车渐渐地走远了,驶向了大雍最贵不可及的地方——大雍王宫。
马车穿过一扇又一扇红门,好似驶入一条迂回曲折的迷宫,从坐撵搜查到马蹄,要到那九五至尊面前,每个人都得比刚出生时还要干净。
等到一个尖细沙哑的嗓音响起,紧随其后的女官掀起了马车的挂帘。
“谢姑娘,前头就是御书房了,一路舟车劳顿,您可要先去休憩片刻?”
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搬来了脚蹬。马车内的姑娘从容不迫地擦净手上的葡萄汁,对着铜镜检查了一下仪容,这才应道:“多谢吴公公好意,方才在车内喝了点水不碍事,莫要让陛下久等。”
说罢,一位身着浅青色长裙,娴静端庄的妙龄女子下了马车。一路奔波,她未见疲惫,连发髻都一丝不苟,吴总管在宫中见过了不少大家闺秀,没有一位能比她大方得体。
她完美得像是一副仕女图。
此番前来,谢幼云多少也能猜到老皇帝的意思。果不其然,御书房的大门一打开,意料之中的那个人正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品茶。
谢幼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参见陛下,李大人。”
李尚书抬起头,目光和蔼,却充满审视。老皇帝坐在一张挺阔的小叶紫檀平头案前,姿态闲适,仿佛是要和二人拉家常。
“幼云,上次见你还是你父亲带你来的。那时候你才到朕膝盖那么大,看到朕就直哭,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他和李尚书对视一眼,对方含笑点了点头:“幼云和衍儿也差不多大,一个属马,一个属羊。”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谢幼云挂着一抹凝固的微笑,双手在侧紧握成拳,骨节泛着清白。如果能走,她定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是自己能回到哪儿呢?
父亲一死,谢家摇摇欲坠,家产被悉数瓜分殆尽,她和母亲拼死拼活从那群狼心狗肺的人嘴中要了点银两。然二人无力维系老宅开支,只能被人从谢家老宅赶出去,搬到二里桥巷子。自那以后母亲便时而清醒,时而疯癫,脑子里唯一的东西便是谢家。
那个被自己成为“阿娘”的女人,早早地给她定了个好价钱,盘算着把她卖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夫家。
谢幼云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心想,自己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谢家早已成一个空壳,里面早就腐蚀殆尽,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直起谢家的脊梁。
“幼云,你觉得衍儿如何?”老皇帝和善地问他。
“李公子乃大雍庭阶之玉树,卓尔不群,幼云不敢高攀。”
她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李尚书,像只无力挣扎的幼鸟。
……
李家和谢家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顾老爹从兵营里都听到了这个消息,晚上怒气冲冲地回家,却发现顾瑶这丫头不在。
顾宜修从书房里出来,看到顾老爹站在庭院里,疑惑道:“爹,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粥还要再热一会儿。”
“我来找顾瑶这丫头!她人呢!”
“一大早便去了鸿鹄屋。”顾宜修说:“说是今天要读完《诗三百》。”
生辰日那天自己不小心喝醉,醒来后已是日暮黄昏,顾瑶不晓得去了哪里。等到一家人都完了晚膳,才看到小姑娘摇摇晃晃地回来。
她显然是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脸蛋通红。顾宜修问她去了哪儿,她也一声不吭。
后来第二天,这小丫头竟然起了个大早,来到自己的书房中,说自己想要识字念书。顾宜修觉得惊奇,但到底是件好事,于是便悉心教了她一个多月,如今她已经识得不少字,日日去鸿鹄屋里借些启蒙的经书读。
这么勤奋苦读,连魏子潇找她偷鸡摸狗也不干,顾瑶简直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
顾宜修看到他大汗淋漓,皱起眉头:“阿爹,你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家那小子要和谢家的姑娘成亲了,这丫头片子被人始乱终弃,你说我急个什么劲儿!”顾老爹怒声道:“把那丫头给我找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得给她讨回公道!”
顾瑶一只脚还没迈进家门,便听到自家老爹嘹亮的声音。她蹦蹦跳跳地进屋:“阿爹,今儿个怎么回来这么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