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颜不好意思地看着沈然,小声说着,“你不要误会,之前为了随时观察你的情况,我一到军营就在这里睡了,刚才我看外边营帐都熄了灯,想必大家都睡了,也找不到认识的人给我另外找个地方休息,只能又过来了。”
离颜叹了一口气,语气坚定,“还有,我是医者,在我眼里,男女老幼皆是病人,你不必介怀。”
沈然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脸色,点了点头,冲门外守卫喊了一声,交代下去给离颜安排住所。
沈然交代完后,转过身,看到了在桌旁坐着的离颜,她此刻端正地坐在那里发呆,安静的她沉静淡然,边上的烛火将她笼罩在朦胧中,却遮不住她如玉般的面庞,容貌迤逦,眉如柳叶弯弯,眼若秋水横波,小巧高挺的鼻子下,淡如樱色的唇轻抿着。
沈然想到了什么,收敛了心神,对着离颜开口:“初次见面,在下沈然,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营帐即刻安排好,正好我有疑问想请教姑娘一二。”
离颜站起来客气地笑了笑,“将军不必客气,我都见过将军好久了,叫我离颜就好。将军与我是初见,我与将军乃旧识。沈将军有疑问便请说,我自当知无不言。”
沈然无意识碰着腰侧伤口处,“关于这中毒一事,起初战场杀敌时在下并无异样,可战争结束后,我突感腰侧针刺疼痛,随之晕眩,在下想问,这毒可是随箭摄入的?”
离颜想起来初次诊脉时所见的伤口,开口道:“将军这么说,倒是令我想起一事,我在将军伤口处确是见到了一处针刺般的黑点,就是将军中毒的缘由,此毒药性极快,不过须臾,中毒之人就会昏迷,依将军所言,那便不是箭上的毒,是针刺时才染上了此毒。”
说完后,离颜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毒已经解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沈然看了一眼门外准备复命的守卫,“多谢姑娘告知,营帐已安排妥当,天色已晚,让守卫带领姑娘去往营帐歇息吧。送姑娘回谷一事,明日我亲自安排。”
已是深夜,忙碌了一天的离颜带着随身之物进了营帐,随手将东西扔在了旁边,往床上一躺,刚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突然离颜坐了起来,在床边不远的地处围了一圈绳子,将其绕在了洗漱用的铜盆上,又撒下一圈防虫药粉。
“这样就好了,前几日睡在将军营帐,且自己于解毒有用,有人守着倒也罢了,现在自己一个人睡,还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军营里,这营帐连个门都没法锁,还是小心点,这万一有个蛇虫鼠蚁或者是不轨之徒的,可别丢了性命。”忙活完一系列操作后,离颜放心地躺了下去。
离颜走后,沈然坐在书桌旁回想当时情景,整理着思路,“果然如此,军中果然藏有卧底,当时在场幸存众人中,有一人趁乱下毒。那次战场被困,是了,卧底定不止一人,还是位高之人,此人知晓出兵计划,否则此行不可能被设计围困。”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且对方了解军医不精于解毒,在场之人便借伤口处下毒,众人只会以为是战场敌军射箭所为,不会有人怀疑,也多亏药灵谷主了解毒性。”
“不好。”沈然突然站起来提剑向外冲去,问了离颜营帐所在,急忙赶了过去。
子时,正是人们熟睡之时。
一个手执短刀的黑衣蒙面人鬼鬼祟祟地摸进了离颜的营帐中,黑衣人借着月光看到门边显眼的宽宽的白色药粉,跳起来顺势翻了过去,谁知碰到了离颜绑着的细线,细线拉下了铜盆,黑衣人飞身过去,抢在铜盆落地之前接住了。
离颜听到屏风外细微的响声,心中一慌,赶忙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下了床,将迷魂药倒在床上,把被子堆了起来,自己躲到了柜子旁边,手中颤抖着握着防身用的匕首。
离颜看到黑衣人一刀刺进了被子,发觉此人是冲着杀她来的,更是心惊。
黑衣人发觉不对,掀开了被子,带起一阵粉雾,黑衣人晃了一下,随后拿着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摇了摇脑袋保持清醒。
离颜正惊讶于此人对自己也真狠,突然看到黑衣人绕着营帐开始检查,心道自己自从师父去世后,谨慎小心,千防万防,难道就要这样交待在这了。
离颜在黑衣人检查到营帐内侧的时候,决定赌一把,便一边注意着黑衣人,一边悄悄往门口挪动。
刚挪到桌子旁,突然黑衣人转过身,提刀刺了过来,离颜只好举着凳子挡在了自己前方,无奈体力悬殊,黑衣人加大力气,离颜手中的凳子就掉了下去,黑衣人朝着离颜的脖子砍了过来。
短刀在即将碰到离颜脖子的瞬间,一柄长剑挡开了黑衣人手中的短刀,来人一手将离颜拉到身后,随后朝黑衣人冲了上去,黑衣人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外跑去。
离颜看到沈然后,松了一口气,连忙躲在了一旁。
沈然攻势逐渐凌厉,片刻就拿下了黑衣人,离颜刚准备喊出“像这种死士一般都口中藏有毒药、不留活口的”,那个黑衣人就倒了下去。
沈然拉开那人的蒙面,看了一眼,叫人将黑衣人抬出去处理,转身向离颜走了过去。“此人就是当日那一战幸存之人,是我不好,早该想到既然是军中之人下毒,军营众人皆知是你解了此毒,坏了对方之事,对方定不会放过你的。”
此言一出,离颜瞬间脸色就垮了下来,垂着脑袋,片刻,离颜抬起头看着沈然,脸色慌乱,眼中藏着一丝希冀:“当日来此之时,他们承诺解毒后便让我走,要不你立刻就让我走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沈然看着离颜,她惊慌失措地望着自己,眼神慌慌乱乱的,像极了之前见过的路边可怜兮兮的小猫。但沈然还是说出了残忍的话,打破了离颜的希望,“即使你现在回去,一路上也难保安全,届时如无人保护,或者保护之人武功不强,还是在劫难逃。”
离颜低下了脑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完蛋了。
沈然略一思索,打定了主意,“这样吧,此事由我引起,我会尽快找出背后之人,肃清军营,了结此事,到那时再安全送你回去。只是有一事,为防今日之事再次发生,不能再留你一人了。不妨假借我伤势未愈、余毒未清,你继续睡到主将营帐,本将在此,他们还不敢冒犯。”
离颜觉得有将军保护,自己大概可以逃过一劫,立刻就答应了,跟着沈然回到了之前住过的将军营帐。
离颜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刚才答应地太快了。之前将军昏睡,一起睡就睡了,现在人家将军清清醒醒的,这样共处一室是不是有些尴尬。
一旁的沈然也反应过来,自己提建议的时候过于草率,现在这样好像有些为难。
看着营帐内隔开处理军务和夜晚睡觉的屏风,沈然有了主意,他吩咐守卫又搬来了两架屏风,一架挡在两人睡榻之间,一架挡住了外部区域,给离颜弄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隔间。
“为了安全,无奈之举,姑娘见谅。另外,我会在旁边专门腾出一间营帐,白日里姑娘如不自在,可以待在自己的营帐内,只是为了安全,夜晚入睡还是希望姑娘在此处歇息。”
离颜觉得沈然贴心极了,不仅贴心,还心细有礼,这样的话,晚上有他保护,自己可以安稳入睡,白天自己也不用一直待在这里尴尬,有自己的营帐,真是好极了。连带着起初自己险些丧命,气恼之下觉得此劫难是给他解毒才导致的想法,都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人家沈将军也是受害人啊,这世上哪有不责怪幕后凶手,反而责怪受害人的道理呢。
想到此,离颜对着沈然真心一笑,“沈将军想的十分周到,多谢将军了。那就祝将军早日查清卧底、肃清军营。我有些困了,我先睡了,将军也早日歇息吧。”
沈然看着离颜走进了隔间,便不再打算继续处理军务,待隔间没了动静,想着离颜应是睡了,沈然就将蜡烛熄灭,走回自己的床榻,也躺了下去。
第5章 伤兵
这几日一直昏迷,睡得多了导致沈然其实不太困,他脑袋枕着双手,开始想事情。
今日之事,验证了军营里确实混进了卧底,有像下毒之人那样的普通士兵,应该还有位高权重之人,否则不可能发生围困、下毒、刺杀这一系列无缝衔接的事情。
以前因为军中许多是父亲信赖之人,且自己从士兵到将军的这一路,同吃同住,都是将众人看做自己的兄弟,再加上这几年卧底也确实没有生事端,是以自己觉得没有必要怀疑众人,反而寒了良将的心。可是,该断不断、反受其乱,看来自己得加快速度了。
因为想到卧底,又想到了刺杀离颜一事,沈然不禁想到了旁边睡着的离颜,刚才因险些丧命还看着胆子小小的姑娘,现在竟然还能睡得这般安稳,也真是心大啊,一般姑娘经历刺杀后,且不说惊慌失措,至少也不至于这样安枕无忧。
离颜这边,这段时间以来,为了解毒一路风尘仆仆、风餐露宿赶到军营,到了军营后立刻给沈然解毒,连日来更是为了随时观察沈然的情况,离颜其实并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虽说今日经历了刺杀,但是好歹沈将军在旁边,或许是刚才沈将军将她从黑衣人刀下英勇救出,或许沈将军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场,或许是自己真的太困了,总之,离颜现在有股莫名的信任与安心,也算是放下了心中一直以来的担子,沉沉睡去。
沈然作息规律,即便是刚解完毒,第二天一大早,沈然便醒了,校场练兵之后准备召集军中众人了解最近的军情。刚走进营帐,沈然发现离颜还睡着,便出门小声命令守卫通知众人去了军中主营帐商议。
军营内的一处营帐内,沈然站在沙盘前看着边界的全貌等着众人,神情若有所思。
片刻后,江副将先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将军,看到您没事了就好,药灵谷主真是名不虚传啊,说好三天,将军今天就无碍了。”
沈然点了一下头,“嗯,劳江伯挂心了,身体已无大碍,听沈五说,这段时间是您周全军务,并且将我中毒一事隐瞒了下来,对外声称养伤,避免军中人心溃散,有心了。”
江副将听着这声“江伯”,想到了小时候跟在老将军身后的沈然,当时沈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如今竟已长成独当一面的少年英雄了,若老将军泉下有知,也很欣慰的吧。
这时,都尉姚鹏程、校尉薛贤、参将李睿陆续走了进来。
姚都尉笑眯眯地看着沈然,说出来的话却是意味深长,“将军的伤看着像是好了,这段时间我等见不到将军,真是十分挂念将军啊,听说是药灵谷主亲自治好将军的?”
校尉薛贤站在一旁听着,搭话道:“是啊,我等几次过来都被副将拦于营帐之外,幸而将军今日召见,看到将军无事就好。”
参将李睿手握着剑柄,挺直站立,最终道:“那是,那点伤可是药灵谷谷主亲自治疗,还怕好不了,只是将军,既然身体无碍,还望将军将此女送走,军营可不能一直留着女人在此。”
李睿这话一出,几人纷纷应和,“这话没错,一个女人留在这里总归不好,将军还是早日将其送走吧。”
沈然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语气平淡,“三位倒是难得意见如此统一,倒显得本将军不守军规了。”众人忙道不敢。
沈然略一思索,决定将事情摆出来,“诸位可知,这几天本将军其实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乃是中毒所致,上次战场不慎被箭射中,之后便不省人事,军医虽诊断出中毒但却无法解毒,这才请来了药灵谷主,乃是为了救命。”说着,手握拳放在嘴边,又咳了两声,“不瞒诸位,我这毒,还没有完全解,昨晚醒来后,觉得胸闷气短,所以才特意留药灵谷主多待一段时间。”
江副将站在一旁,似是不赞同沈然将中毒一事透露。
姚校尉倒是一脸了然,“怪不得这几日副将是这种表现,原来此事果真有问题。”
薛校尉和李参将一副惊讶的表情,脱口而出:“啊,中毒。”
沈然又解释了一番,将当日战场中箭之事粗略说了,随后几人将近期军务一一汇报,便告退让沈然多休养,也不再提让药灵谷主离开之事了。
离颜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她睁开眼睛,发觉日头高挂,沈然也不在营帐内,匆匆忙忙拿着随身物品去了隔壁自己的营帐。
即使大白天,离颜也不敢在军营里乱走,洗漱收拾后便坐在桌子前看药经,看着看着,离颜就想念起在药灵谷中看药经可以用谷中药材尝试药方的时候,唉声叹气,“本以为解了毒就能回去了,这可恶的卧底,真是的,害得我冒着生命危险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好想回去啊,想我的床、我的炼药屋、还有我那谷中的药材。”
离颜想着也不知道得在这里待多久,自己也总不能一天天地无所事事、每天待在营帐内,就收拾了一下出门去军医处找药材研究研究。
离颜也不敢往人少的地方去,就往大路上有士兵的地方走着,刚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军营门口跑进来了一堆人,个个身上挂着彩,后面又进来了一些人,那些人还抬着伤兵,这些人都快步朝着军医、伤兵营帐的那个方向跑去。
离颜加快了步伐,刚走到附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等走近后,透过卷起的帘子,离颜看到里面的场景后震惊了。
离颜自小和师父待在药灵谷避世不出,所见求医的每次最多也不过数人,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如此多的伤兵挤满了各个营帐,伤重躺着的、捂着伤口靠坐在门边的、不顾自己流血到处跑前跑后帮忙的,一箱一箱的纱布搬了进来,又端出去一盆接一盆的血水。
“以前在书中看到‘哀鸿遍野、沙场白骨’,只觉触目惊心,于心不忍,可原来,当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竟然发觉脑中一片空白。战争所为,不论胜败,士兵命丧黄泉、百姓流离失所,唉,愿世间伤痛能少一些。”离颜手抓着旁边的木桩,哀叹道。
伤兵的痛喊唤回了离颜的思维,她向认识的那个军医跑去,“先生,这里这么多的伤兵,我来帮忙。”离颜向军医说了一声,就拿着伤药和纱布朝里面躺着的伤兵跑过去,查看着伤兵的伤口。
沈然听闻有一队探查士兵遇到西戎军,敌众我寡,幸而队长宋括机敏,摆脱了敌军,这才能回到军营,就立刻去找宋括。
宋括将士兵安置好后,正准备找将军汇报,就看见沈然走了进来。
“将军。”宋括正打算抱拳行礼。
沈然一手撑住了宋括即将行礼的手,“宋大哥,无人之时,你我不必如此见外,我初来军营之时并不曾透露身份,当时你我一同并肩作战,战场上多亏你照顾。”沈然顿了一下,面露疑惑,“宋大哥一直以来行事谨慎,外出打探也从不曾和对方正面交兵,这次为何碰到对方,还交手了?”
宋括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本来我打算探查一番就返回军营,刚开始都很正常,就在我准备带领士兵回营的时候,敌军突然将我们包围了,我观对方列阵之准,呈一网打尽之态,我猜,绝对是军中有人透露了我们的行踪,这才导致西戎军对我一行人的行踪如此之准。幸而这次带领的士兵不是新兵,倒也勉强抓了几个敌军,逃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