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僧人又唤了栖迟一声,“您有一身好本领,为何不入世?”
“您先前救了二位施主,也能救更多的人。这只是一小小深谷,龟缩于此,又有什么用处?”
栖迟理直气壮:“我要救别人做什么?”
儒知诺板着一张小白脸接话:“为名利,为钱财,为世人所敬仰。”
栖迟托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一圈,看向了唐九窍。
两人视线对上后,她又翻了个白眼:“你想出去吗?小鬼。”
唐九窍看着栖迟乌黑的眸子,心下竟然涌出一种就算骨朽山谷也无惧的感觉,但是他张开嘴,却道:“当然……”
这是栖迟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她摇了摇头,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如你所愿。”
第34章
南栖迟
最近京中热议的话题,便是南家失踪三年后终于被找回来的小小姐,南栖迟。
南栖迟是南家嫡出的小小姐,身份贵重。
两位嫡亲的姐姐,一人嫁给太子为侧妃,一人嫁入太尉府做了大少夫人。两个嫡亲的哥哥,一人已官拜四品御前带刀侍卫,一人已经入了吏部。
南家这一代嫡出的公子小姐,都是京中鼎鼎大名的青年才俊、名门贵妇。
唯有这小小姐南栖迟,及笄之年外出礼佛时偶遇山匪,和南家老太夫人一齐被疯马带入密林之中。
月余后南家老太夫人尸身便已经寻回,只是这南家小小姐自此就没有了半点踪迹,南家的人都当她是和南家老夫人一同去了。
便连同南家老太夫人一同办了丧事,草草下葬了。
毕竟是未出嫁的幼女,又是这样尸骨无存的死法,就连祖坟都不能入,便只能成了郊外的一座小土丘。
但是时隔三年,这位小小姐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南栖迟这三年究竟去了何处,当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京中众人议论纷纷。
而如今的南家,也是祠堂大开,高堂满座,一室肃穆。
一片沉寂之时,还是南父先开了口:“如今侧妃已有孕六月有余,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
南栖早身为太子侧妃,身份已经与家中族老不同。
如今她身体抱恙,南家人比她自己还要焦急。
当即便有南家的族老愤愤道:“死了便是死了,如今还要回来做什么!”
“你这是怒极攻心了说的什么话!本就是我们南家的孩子!”这是慈祥温和的族老为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说话。
“原本活着是好事。”理性派的族老摸了摸胡须,“南栖迟那孩子是默默归京,这几年在外也没有四处宣扬自己的身世,是个稳妥的。只是这回来的时机不对。”
“陛下有意隐瞒捷华公主这几个月的踪迹,偏生南栖迟又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不用她用顶上用谁?”
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
只要是有脑子的,这几年流落在外偷偷回来了,家里亲人俱在,也不会这样闹得人尽皆知。
便是让家中父母哥姐补贴些,悄悄换了身份出嫁,到时候以远方亲戚的名头回来走动,哪里能惊动到什么人?
但是巧就巧在,南栖迟回来的时候,正是皇帝找到了丢失了几个月爱女的时候。
皇帝既不愿意皇家的颜面受损,又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承受非议。
就算是之前公主失踪并不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都知晓。
那能怎么办?
正好你南家最近出尽了风头,又有这样多的哥姐珠玉在前,想必京中人更想要知道你们南家的辛秘。
这不是打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人送枕头嘛!
于是南栖迟回来的事情就这样被广而告之了。
姑娘家遇上匪患走失三年,甭管你到底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外头的流言蜚语都能把人给逼死了。
皇帝这是半点颜面都没有给南家留,若是多说一点就是君臣猜忌。
但是南家是天子近臣,自认没有能比他们更加了解这个皇帝的了。
他单纯就是挑了个顶锅的。
毕竟若皇帝能有这么个心眼儿,禹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第35章
多嘴丫鬟
“如今多说无用,重要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
南家是世族,世族最讲声名。
族老们聚在一处,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现如今的南家族长,曾经禹国的一品丞相,最后只是慢慢的问了一句:“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我南家就认下这件事了。”
“只是……”他停顿了片刻,“我更想知道,南栖迟是怎么活下来的。”
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回归会造成南家震动的栖迟,这会儿正躺在南栖迟曾经的院子里,听着屋外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
“你们有没有发现小小姐有点不对劲啊?”有个小丫鬟抖着嗓子说,声音压得低低的。
回应她的人就没有这么胆小了,像是半点都不怕屋子里的栖迟听见,“没有不对劲才不对劲呢!换你到土匪窝里待上三年,你可没本事全乎着回来。”
抖着嗓子的小丫鬟显然很是畏惧院子里的这个主子:“我就是一个小丫鬟,哪里有小小姐的本事。”
“谁知道是什么本事呢?”有个长相艳丽的丫鬟嬉笑一声,“正经姑娘可别学。”
这丫鬟年纪大,知道的事情多些也正常,想来是对南栖迟这些年的失踪抱有不好的猜测。
但是这样背地里讥讽主子,可是南家头一遭。
守在栖迟门前的丫鬟皱着眉头,悄悄的迈步往后头的厢房里藏,不与这些人掺和在一块儿。她在厢房里踱步片刻,把箱笼里栖迟曾经的衣衫找出来整理。
她一直是个小丫鬟,没有什么本事能到主子眼前伺候,只能做些各院子跑腿的活。
方才那个胆大的丫鬟她却是认识的。
那原先是大公子房里的丫鬟,被收用了才三五日,便被大少奶奶调给了才回来的小小姐。
想来是以为自己得了大公子垂怜能一步登天,却依旧是小小奴婢。又不敢驳了大少奶奶,只能对着小小姐心生怨怼。
有了异心的丫鬟,还是离得远远的才好……
这么大的声音,栖迟哪里会听不到,她躺在贵妃榻上咯咯咯的笑着,把人家的嘲讽当笑话听。
她光着脚丫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罩衫,露出白乳般的锁骨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脚腕上系着一串像是藤蔓一样的血色枝条,给人一种别样的妖异的美感。
这会儿笑罢了,就勾着脚摇头晃脑,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被院外的一声怒喝声破坏了:“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五小姐的!把这群贱婢带下去掌嘴!”
栖迟一下就坐起来了。
她听说掌嘴这种刑罚都是用竹片打嘴巴,直到打得鲜血淋漓方休。
这可真是太热闹了。
她心念一动,脚下的藤蔓便也跟着蠢蠢欲动,一下蹿出去老远就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看。
栖迟也极快的喊了一声:“等会儿!就在院子里打!”
外头哭喊求饶的声音一滞,接着就是更大的哭嚎声。
接着原来探出去老远的藤蔓也飞快的缩了回来,老老实实的盘在了栖迟的脚腕上。
随即便看见屋子的门帘被丫鬟挑开,走进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妇人。
第36章
二姐南栖鸢
那妇人眉目温和,唇似仰月,即便是这样隐忍怒火的样子,也仿佛是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妹。”那个妇人唤了一声栖迟,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今天只有我这个当二姐的来看看你。大姐如今已贵为太子侧妃,身怀有孕。听见你回来的消息大惊大喜之下厥了过去,怕是不能前来。”
栖迟歪了歪脑袋回想:南家二姐,好像是名为南栖鸢。
南栖鸢又扫视了一番栖迟的仪容,面上的怒气更甚。却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回来了,便依旧是我南家的嫡小姐,怎能容得上那些贱婢欺辱。”
她以为南栖迟归家后因为被掳走一事心下惶恐,不敢处置那些奴才,见到她来了才敢出声,于是对着身边的大丫鬟吩咐:
“五小姐既是要在院子里处置奴才,还不快去。”
栖迟对着漂亮的南栖鸢暂时不反感,却也懒得和南家人叙旧,所以兴致不高。听见南栖鸢这样一说,才又高兴起来想去看看。
随即才意识到身边的人是南栖鸢,她当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让血藤去充当她的眼睛,可也懒得起身,就又半躺了回去,兀自叹了口气。
南栖鸢自然是不知道栖迟的这一番想法,之间她坐起身又躺下,心下以为她是激动这些嚼舌根的丫鬟受罚。
南府到了南栖鸢这一代,府上三位小姐,两位少爷,都是南母嫡出,所以兄弟姐妹们感情颇深,更遑论南栖迟这个最小的妹妹。
栖迟失踪三年回来,谁都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若是为奴为娼,那是给祖宗蒙羞的罪过。
可是作为姐姐,南栖鸢心里却是高兴她还活着。
“这些年……”南栖鸢顿了顿,还是问出口,“你身在何处?”
其实心里已经觉得小妹这些年,怕是……
栖迟不是南栖迟,她只不过是占用了这个死亡的身体而已。对于南栖迟曾经历了什么,是半点都不知晓。
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里,一时之间她也好奇起来。
南栖迟死在位于尧国与禹国交界地的鬼谷,就算是当年离京出游,也不可能走这么远。而俘获她的人,又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把她带去尧国?
当年使用这个身体的时候,除了坠崖重伤,身上可是一点其余的伤口都没有。
于是她也有了和南栖鸢交谈的兴致:“在鬼谷……”
南栖鸢愣了一会儿,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连脸上隐忍不发的怒气都收了起来:“那是何处?”
栖迟也挑起了眉头,却并未觉得冒犯。
她这些年在外行走,也没有过多的接触京城里的人,南栖鸢不知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有一个人,她八成是听说过的。
“唐九窍。”栖迟面带笑意,对着南栖鸢道,“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南栖鸢对上栖迟明亮的目光,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是小妹这些年已经疯了,她为什么做出这种笃定她认识的神色?
罢了!她照实和父亲说就是了。
南栖鸢不想再多问这个,便仔仔细细的把栖迟看了个遍。
第37章
猜测
栖迟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倚在榻上,衣着半点不得体,甚至是连鞋袜都没有穿。
脚上带着样式古怪的脚镯,血色的红。左手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的束着雪白的纱布,像是受伤了。
但是南栖鸢方才已经看了栖迟许久,看着她动作上没有什么异常。
手上,有什么东西?
南栖鸢只能想到黥刑。
所以小妹在外这些年,是因着什么缘故,在手腕上刻下了再也去不掉的字吗?
南栖鸢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她不敢再看,赶紧移开了目光,却不小心把视线落在了栖迟因为动作,露出的大片大片白皙肌肤的肩膀上。
南栖鸢觉得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
她就算是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可只要一想到她这些年在外,可能被侮辱刻字、或沦为暗娼,就觉得自己胸口的热乎气都散去了。
只觉得浑身冰凉。
若真是这样,小妹何不就此全了自己的名节!
今天本来是南父叫她来和南栖迟套套话,但是她真是坐不下去了。
于是直接起身,避开了栖迟的目光,寻了个由头匆匆告别,就这样离去了。
栖迟:?
南栖鸢去回禀南父,她和栖迟总共都没有说得上多少话,当然也没有给南父带去他想知道的消息。
至于她的推测,更是一个字都没有对着南父说。
等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太尉府,去往自己院落的路上还能听见妯娌们高声交谈的声音。
“你可知南府的小小姐当年是怎么走丢的?那是在万福寺礼佛回来的路上遇上的匪徒。”
“从她走失到今天,可是整整三年了!”
“听说回来的时候,那一身可真是……不好看呢……”
南栖鸢知道这些个妯娌就是故意等在这里说给她听的,但是她仍旧心生暗火。
可现如今,南家因为小妹的回来承受的非议可不止是这点。
她也没有上前去多说什么,只要父亲还在朝堂上,只要两个弟弟得陛下重用,就算是她们在这里说破了嘴皮子,对她又能造成什么阻碍?
南家依旧是世家大族,是天子近臣。
南栖鸢想得在透彻,心里却依旧是沉甸甸的压着,半点不得痛快。
她最小的妹妹,那样柔软的小人儿,如今万幸生还竟没有一人为她感到高兴。
就算是现在,她这样感伤缅怀,心里牵挂的仍旧是记忆里那个笑得不小心露出小小白牙,还会轻呼一声害羞得红了脸的小姑娘。
而不是今天见到的那个,懒散的倚在榻上,似有似无的笑着,漫不经心轻轻瞥着她的南栖迟。
她就算是活着回来了,却也还是死了。
太尉府的大公子在天擦黑了才归家,拜见了祖母和母亲才回去见妻子。
他与南栖鸢互生爱意,夫妻俩感情笃深。
南栖鸢今天对着南父没有说出口的猜测,和丈夫却是能夜话一番。
但太尉府的大公子林潮起听了南栖鸢的话,却很是惊讶了一番:“唐九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