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彻觉得一旦确认孟梓霖真是被打死的,傅家肯定要想办法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推卸,傅莹虽然得宠,但她自身都已难保,更没什么资格帮他们说话,她的两个哥哥怕是会为了留她一命,帮着孟家对他们一行人下杀手。他没什么信心能在一个武林世家的围攻下将容清婉安全带离,实在不行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点明容清婉县主的身份。
当今钦封的县主,无圣意私下击杀,当视同谋逆。
即便是江湖世家,在朝廷大军的铁蹄之下也不过是砂砾而已,孟家和傅家都不会为孟梓霖这一个人赌上全家性命公然与朝廷为敌。
“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先不要这么做。”容清婉想了又想还是否定了这个目前看来最安全快捷的方法,“我不知道大人这次离队是公事还是私事,不过应该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吧?这事现在不宜闹大,一旦事情闹大了消息传扬出去,大人不在队伍里的事怕是也很难瞒的住了。”
是了,自家公子不在的事不好让太多的人知晓。
苏青木他们严守按察使司的规矩,顾修衍不在他们只会认为大人另有任务,并不会多想,更不会四处传扬。可若是范围扩大,有什么消息传到不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事情就难办了,到时不知又会出什么乱子。
“那人的头部你仔细检查过没有?”
反复想着蒋彻说的体表无其他外伤,容清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古装探案剧里曾演到过,有人用大铁丁钉入死者头部顶心的位置致人死亡,这个方法伤口小出血量少,可以说是十分隐蔽。
蒋彻立刻起身提出要再检验一下,他散开孟梓霖的头发仔细检查摸索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实际上他刚听到容清婉说起这个杀人手法时都是一惊,这样的手法确实是够隐秘,很符合现在孟梓霖的状况。
确认了孟梓霖头上无伤,蒋彻不禁大失所望,刚想回去,视线一转却看到孟梓霖的两边嘴角处似是有伤。
刚才三人一起检验尸身时关注的都是死者身上可能造成致命伤的地方,谁也没有注意过嘴角这种对人生命没什么威胁的地方,更何况孟梓霖不是中毒身亡,也不存在有人扒开嘴强行灌药的可能。
可这个伤口太奇怪了,看样子应该是死前伤,非常像是被人强行撑开嘴巴造成的嘴角撕裂。
蒋彻扒开孟梓霖的嘴巴,发现孟梓霖的口中分布着好几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戳刺出来的,而且蒋彻还在他的牙齿上发现了少量细碎的不明肉屑。
“这是怎么回事?”
孟梓霁看到这样的情形都有些迷惑了,他们在家检查弟弟的尸身时也算是检查的很仔细的,不过因为查出不是中毒而亡,就没人想到要检查嘴部,没想到会在弟弟嘴里发现这么多不明伤口。
孟家家主孟义熊和傅家兄妹都上前仔细查看过也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蒋彻返回容清婉身边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详细转述给她听。
容清婉也觉得这情况很怪异,原也只是不甘心而没有着落的胡乱瞎想,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越想越感觉脊背发麻,手脚生凉。
蒋彻眼见着她神色越来越难看,脸色开始发白,一旁的绿碧和秋声也瞧出容清婉情态不对,登时都着急起来。
他们这边的小骚动很快引起了棺木旁的人的注意,傅家兄妹和孟家父子都看了过来,就只看到两个丫鬟焦急的围着那个娇弱的小姐团团转,只当是这富贵小姐对这场景心内害怕,也没多在意。
容清婉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下心神,招手让蒋彻靠近,把自己的猜测低声告诉了他,蒋彻听了她的猜想却比刚才还要吃惊。
“小姐,小姐确定么?”
“我不知道,只是忽然有这么个想法,好像是有些骇人听闻,但也只是我一个念头而已。”
其实是容清婉听到蒋彻的描述又想起在现代时好像也听过类似的情形,只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告诉了他。
蒋彻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试试,安平县主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可循。
“你说想请专门的仵作剖尸检验?”
孟家父子一听他的提议险些没直接跳起来跟蒋彻动手,还是傅家兄弟拦着才勉强听完那个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的猜测。
“不行,老夫不同意!”
孟义熊当下就一口反对,孟夫人当初生孟梓霖时难产早亡,一家人把这个小儿子如珠如宝的护着长大,要不是母亲孟老夫人听闻噩耗一下子病了,这次说不准会跟着一起杀上傅家,要是他因为一个不靠谱的猜测就同意剖尸,结果却什么也没查出来的话,他回家根本没法对疼爱孙儿的母亲交代。
“在下听着这猜测虽然惊世骇俗,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要是按照容姑娘的猜测,那孟贤弟嘴里的伤口也就说的通了,也许这就是真相呢,世伯切不可为了一些世俗的观念错失了为梓霖昭雪的希望啊。”
原本乍听之下也感觉不太靠谱的傅明梁,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有它自己的合理性在里面,况且他也不希望孟梓霖真是被打死的,不然就算他们把主要的责任往那一行不认识的人身上推,傅莹也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孟梓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虽然内心天人交战,悲苦难言,但傅明梁有一句话打动了他,不能让弟弟糊里糊涂的蒙冤而亡,他们却还连真正的仇人是谁还没搞清楚。
“爹,就按他们说的办吧,总是要彻底确认过才能甘心啊。要是事实证明这个猜测纯属妄言,那让他们偿命想来他们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言,那弟弟被害就肯定另有隐情,咱们绝不能放过真凶,让弟弟含冤莫白啊。”
孟义熊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半晌才疲惫的挥挥手,算是同意了他们的做法,那个年过半百却还精神矍铄的武者仿佛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傅明栋马上花重金让管家从义庄请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并将棺木抬进加急腾出布置好的验尸间里。
老仵作忙乎了半晌才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条软哒哒的条状物。
“这样的杀人方法当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老夫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那仵作抖了抖手里从死者孟梓霖腹内掏出的死蛇,这蛇的蛇身都被死者的胃液腐蚀的有些看不出本来模样了,但在小蛇的尾部还能明显看出有损伤的痕迹。
在场的这些人无不是刀口舔血度日,见到这样的杀人手法倒也没觉出什么不适,可容清婉和绿碧都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远远的看着老仵作手里的那条死蛇,均是忍不住隐隐作呕。
容清婉的话被证实为真,孟义熊这一代江湖名宿当即便忍不住嚎啕痛哭。本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人间惨剧,自己的幼子还死的这么惨,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对于孟梓霖的死,容清婉其实一开始对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第一次她就猜错了,现实不是电视剧,真相一猜就一个准。
可她没想到这第二次她竟然真的猜准了,虽然让蒋彻他们摆脱了杀人的嫌疑,可看到孟老堡主的情状,她甚至想着自己要是没猜中就好了。
她对孟梓霖死亡原因的猜测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孟梓霖身上除了被傅莹踢打的伤痕,并没有什么别的皮外伤,没有中毒迹象,即使后来在他嘴里发现了许多细碎的伤痕,但也都不足以致命,这样看起来他的死因除被殴打致死外还是找不出别的解释。
可容清婉却因着他嘴角和口腔里的伤痕联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杀人手段。要是有人制住了孟梓霖,然后扒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强塞进一条无毒的小蛇,而后用烛火去烫蛇尾,小蛇吃痛,遵循本性在遇到危险时就会找个洞往里钻,蛇在惊慌中在孟梓霖的口腔、食道上里留下多处咬噬痕迹,那小蛇在他身体里应该折腾了一段时间,直到被闷死在他腹中。
简单来说,孟梓霖很可能是被人堵住嘴活活疼死的。
这个死法太痛苦了,无论是对孟梓霖自己还是对他的亲人来说。
孟家父子快马加鞭赶回飞云堡调查孟梓霖的死亡真相,连孟梓霖的棺木都是由随从护卫跟随其后护送回去的。容清婉一行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在傅家庄等待孟家的调查结果出来再离开平州,免得中间再出什么乱子。
岩州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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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东郊的树林里,顾修衍正带人围攻陵渊右护法赵元所率领的陵渊杀手。
冷月般的弯刀飞旋而过,直接在一个陵渊杀手的脖颈上开出一道口子,鲜血飞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被割喉之人随即软到在地。口刃锋利的弯刀在半空盘旋而过,最后被一个身披墨蓝斗篷的雨阁冥使伸手握住。
这次的伏杀计划是苏逸飞制定的,为了引陵渊的人出城,他特意让晴阁放出的假消息。
说是当年有一个在湖月山庄外收购流民捡拾的山庄遗宝的小贩,曾经好运的收到过一块做工精美的玉饰。这玉饰雕琢精美,用料考究,只可惜有所缺失,看其样式原本应该是个玉制环形佩,不过捡到此物的人只捡到了小半块,玉的其他部分不知是没人捡到还是那小贩没遇到捡到的人。小贩没能的到整个的玉饰本是十分失望,要知道做工这样精美的整个玉饰和有所缺失的在市场上的价值是天壤之别,不过因为对这玉饰太过喜爱,其雕琢风格独特又有点不像是大历人的手艺,那小贩有心将此物当家传的物件给传下去,所以也就没有出手。那商贩在攒够了养老本后在城外盖了房子买了地,现在人就住在这湖州东郊。
为了引赵元去东郊,苏逸飞也是花了心思的。实际上赵元在湖州的行踪晴雨阁的眼线掌握的一清二楚,可在城里与陵渊一战难免会伤及无辜,况且城里情况复杂,一击不中很容易让人逃脱,所以苏逸飞才费心布了这个局。
这赵元领着陵渊的人一出现在城郊就遭人围攻,他也不是蠢人,当即就明白自己已落入他人所设计的彀中。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布局之人会是晴雨阁,他自认为自己留在岩州的暗手足以吸引他们的视线,就算被识破也能拖上一段时间。
可现实却是隋鹰那个蠢货不仅没能拖住人,居然还给他把消失多年的雨阁阁主给炸出来了。
更让赵元没想到的是,在江湖上已经沉寂多年的雨阁阁主的武功居然如此厉害。而且随这雨阁阁主同来的还有其座下亲卫十四冥使,这些人手执弯刀身手诡谲,在江湖上素以诡异狠辣闻名,他带来的那些杀手怕是根本不是对手。
形势虽对他不利,不过这些年他能坐稳右护法的位置,靠的不仅是办事的手腕和能力,还有出众的身手,他自认在武功造诣上无论是在陵渊还是北疆军中他都可说是难逢敌手,今日对阵的对手虽是难缠,但他也只能放手一搏。
可是越打他心里越是没底。赵元使用的兵器是战场上常用的丈二的重枪,对方却是使剑,一寸长一寸强,在兵刃上他已然是占了先手,可两人对战数十招,他却始终处于下风,被人压制的死死地。而他身边所带的这些杀手也眼见也不是那些怪物般的冥使的对手,能帮他拖延一下时间就不错了。
在心里权衡过利弊,赵元觉得自己胜算微小,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尽快想办法脱身。
顾修衍一剑挥下,赵元横枪格挡,单薄的剑身与厚重的长枪正面相撞,一股巨力从沉重的枪身上传导过来,登时将赵元震退了五六步才站稳脚,他双手手掌虎口隐感刺痛,应该是被震开了裂口。
剑锋一转,顾修衍紧跟着一剑横扫而出,锋锐的剑光如流星般划过,如迅雷般力带千钧。
赵元长枪一竖挡在身前挡住,枪身一震,他这次却没有硬抗,而是借力后跃。
眼见这赵元打不过就要跑,顾修衍却并未追击,两道黑色的索链由他的身后径直飞出,迎面就朝赵元袭去。
这两道索链是从两个雨阁冥使的袖袍中飞出来的,精铁打造的索链携带着内劲破空而来,赵元不敢怠慢,挥枪格挡却落了个空,铁链一抖并不与他正面相抗,而是像两条灵蛇一样分别缠住长枪的首尾,随后用力向回一拽。
赵元的手本来就受了伤,这一下子抓握不住,长枪直接脱了手,他自己也被这一下拖劲给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接着又是两道铁链飞来,分别缠绕在他的双臂之上,他刚提起内力想要挣脱,一道携着澎湃内力的掌风当胸拂过。
赵元只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嗓子里直接喷出一口甜血,紧跟着两条小腿均是一紧,整个人竟被四条铁链拽起,仰面朝天,随后脊背重重拍击在地面上,直摔的双目发黑径直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元慢慢从混沌中苏醒过来,一醒来就觉得舌头发麻,嘴角生痛,应该是被人在口中绑了布条一类的东西压住了舌根。胸口的痛意依旧还在,只是可能因为痛的时间长了的缘故,他隐隐感觉还有些麻木。
睁开眼睛,双目前竟然是一片漆黑,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瞎了,而是眼睛上被人蒙上了一块黑色的布巾,彻底遮住了视线。一双手臂也是感觉酸痛不已,动了一下身子脚下一片虚空,赵元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绑住双手吊在了半空中。
“主子,少阁主,这人醒了。”
荒废破败的庙宇里,苏逸飞和顾修衍师兄弟二人坐在一块已被打理干净的地方对坐弈棋。
两人身侧便是供奉神像的神坛,不过那神坛上供奉着的不是平常庙宇里供奉的菩萨或是三清,而是一尊面相狰狞的罗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供奉的是罗刹神的缘故,整个破庙显得有些阴沉沉的,连刮过的冷风似乎都夹带着一股子阴气。
苏逸飞扭头瞄了一眼被铁索链紧紧绑缚在房梁上的赵元,朝一旁正收拾东西的一个侍使打了个手势。
那侍使拿起个刚从山里猎户家买来的破铜盆放在了赵元的脚下,拔出腰间的长刀一挥,刀气直接将赵元脚上的鞋劈碎,却丝毫没有伤到他的脚,紧接着刀刃一转,在赵元的两只脚脚踝处各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裂口,鲜血直接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掉落在他脚下的铜盆里。
“赵护法,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感觉不是那么好受,不过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在报复你让人在岩州大半夜的去突袭晴雨阁的事。”
收了刀回去继续收拾东西的侍使听了自家主子言不由衷的话,暗自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悄悄嘀咕:“主子就是小心眼,都捆这样了还说不是报复?这就是在报复好么。”
“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二十年前湖月山庄的事陵渊参与过没有,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放心,我们师兄弟二人都是很讲理的,只要你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保证给你解下来放你一条生路。”
赵元一声未吭,心里却急速盘算着这二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只把他吊在这就想让他吐露秘辛,都不用刑的么?还是他们在考虑该如何对他用刑?
“你这是要保持沉默么?”苏逸飞潇洒的挥开手里折扇,“虽然大家都是读书人,不好弄些太血腥的事辱没了斯文,但你也不好太欺负我们这些克己守礼的君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