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盖上锅盖,出门又溜一圈。
小蕙正在院中刷碗,沈兰蹲起来与她,一齐刷了几个,期间小蕙一直在催促她离开。
沈兰叮嘱她仔细着手,方才起身。
萧宁正在柜台前,与少爷闲话。想必时辰已到,或者蛋挞已经卖完。
裴昭终于不再作画,正弯腰擦桌,垂落的发丝稍动。
霞光打在他身上,像是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光环,给他镀上一层西方油画才有的质感。
感受到视线,裴昭转过身来,眉眼微动,莞尔一笑。
是完全不设防,且不假思索的笑容。
沈兰指尖稍停,忽而侧身,对少爷和萧宁道。
“你们两个,又在这偷懒!你们忍心,让阿昭独自在桌前美丽么?”
少爷愣住,“恩人……阿昭他,是在收拾桌上墨水残渍,何来‘美丽’之说。”
沈兰克制住即将抓狂的冲动,笑眯眯道,“那你,还不去帮忙?!”
萧宁动作最快,沈兰话音刚落地,他身形一闪,已到了裴昭身边,殷勤地跑前跑后。
嘘寒问暖,Get!
却不成想沈兰仍旧皮笑肉不笑道,“阿宁,让你帮忙,不是帮倒忙。”
几人皆默不作声。
沈兰小声叹出一口气,“罢了。我出来只是跟你们说一声,待会吃饭。
小蕙还自己一人在院中刷碗,若是这会得闲,不如去帮她。”
她又来了,身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沈兰有着超乎寻常的自我反(做)省(作)。
而且对付少爷这种人,绝对不能直截了当地批评。
他皮糙肉厚,从小就习惯了没脸没皮,吃不吃软她不知道,反正绝对不吃硬。
沈兰通过自我谴责,侧面表现出的失落,以及想要听天由命,却又不甘心,试图自我抗争的这种复杂状态,表达出对自己与员工的失望。
毕竟,当初招来你们的是自己。
你们不出色,还能怪谁呢?
千错万错,还是她自己的错罢了。
少爷听了,竟然心虚道,“恩人……我们方才,真的。
罢了,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萧宁诧异地瞧了少爷一眼,自己也连连称是。
*
待到牛肉软烂之后,放入切好的土豆块,再加一勺番茄酱。
汤汁浓郁,土豆中的淀粉也很好地中和了肉的油腻感。
最后,香菜淋末,收尾。
晚间,几人聚在桌前,皆目不转睛地瞧着桌中央的番茄牛腩。
沈兰用筷子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鼓励道,“你们都尝尝,应该还不错。”
依旧是少爷先动筷子,这一口下去,只觉牛腩肉肥烂不腻,汤汁酸甜鲜美,余味无穷,唇齿留香。
所有的夸赞之词,都太过多余。
少爷这一刻,是真心实意地,希望长久住在味香园中,永远也不离开。
正沉醉之时,忽听沈兰问道,“少爷,为何近日还不去找莺莺姑娘?”
少爷支吾片刻,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宜同佳人会面。
沈兰眨了眨眼睛,“怕是手头银钱不够,不好意思去见吧。”
众人:“……”
沈兰,莫不是在他们身上,装了个‘真心话’功能?
少爷脸一横,索性道:“恩人,你既知道,何必多问。”
“非也,”沈兰摇头,“我这,全然是凭空猜测,怎么做得真。我之所以如此发问,原是有求于你。”
萧宁和小蕙正吃得心醉神迷,闻言,齐整地看向白至秦。
少爷一脸惊恐:“恩人,惭愧惭愧,怎么好用‘求’这个字呢?”
沈兰沉思道:“我想了很久,若是想要味香园一举成名,让阿宁当街叫卖,还是慢了些。”
萧宁兴致更甚,眼看自己可能行将解脱,感觉自己脸上已经沐浴上希望的曙光。
便连忙问道:“莫非,是要求莺莺姑娘——”
少爷下意识地摇头。“恩人,此事不可。莺莺她……”
沈兰道,“我并非强人所难。这几日来,我已大致知晓醉香楼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便会举行一次祝酒大会,是也不是?”
到了这天,醉香楼中,便可有人千金一掷,重金求醉香楼中一位姑娘出面,一睹芳容。
或弹琴吟唱,或醉舞翩跹。点名者可指定曲目。
就连花魁莺莺姑娘,也不例外。
当然了,莺莺姑娘的出场费,定然是最高的。
沈兰理解,像她们这种饭馆,尚且要时不时的搞些促销活动,以防在人们心中淡忘。
何况是醉香楼,这种特殊场所。
人的本性便是遗忘。
光阴易掷,红颜易老。
小蕙皱起眉头——小姐,到底是懂不懂?
左右,她是搞不懂了。
沈兰笑道,“你放心,银钱兰姐定然一分不少。我只求你与莺莺姑娘用心合作一曲,到时名动京城,岂会远哉?”
会玩,会玩,沈兰真会玩。
殊不知,这在现代,就是找“明星”代言。
莺莺姑娘可是这灵乐城乃至大楚国中,风头无量的人物,代言费,自然不能省。
白至秦思索半晌,沈兰这人,平时虽然爱钱,但既然答应,便定然会做到。
这点他不担心。
只是沈兰话语间,似乎也知道,平日是他作词,莺莺填曲——
救命,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自然也想去找莺莺,只是苦于没有孔方兄。
平日大手大脚惯了,哪里知道手头紧的痛苦!
“这一应银钱,你倒不必担心。”沈兰安慰道。
白至秦刚宽心些许,忽听沈兰道。
“一来月钱中可以扣去;二来不过延长些抵债的时间,左右无妨。”
少爷:“……”
沈兰淡淡道:“逗你的。这是公差,怎会要你出钱。
待到十五号那日,咱们全店休沐一日,专门去醉香楼,瞧莺莺姑娘美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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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观看^^
什么?味香园一毛不拔的老板竟然要给员工放假?
奔走相告。
所以我挂请假条的梦想啥时候能实现呢?(bushi
第23章
翌日,沈兰依旧早早起来,熟练地扒着翻过墙头,跳出门外。
“熟能生巧”不是没道理。
步行至味香园中,沈兰仍听到交织在一起的剑声与风声,呼啸着从耳边路过。
待到她推门进来,萧宁仍站得一丝不苟,右手持剑,含笑看过来。
沈兰此时还有些混沌,心下却犯嘀咕——萧宁这小子,练剑倒挺勤奋。
困呐……
她撑开眼皮,敷衍一笑,几步走进厨房。
照旧是做蛋挞,腌制鸡腿与鸡翅。
基本上做吃食的店家,做得长了,从早到晚,都会有固定下来的一套流程。
譬如几点去菜场买菜,几点回店中洗菜、切菜、泡菜,几点上货,这都是习惯。
沈兰时间还太短,因此很多事情,尚在摸索阶段。
做完上述准备工作之后,沈兰淘好小米,淘米的水喂了院中的大葱。
顺手,薅来几根。
这大葱,还是前几日,沈兰出门时,从街市上买来的葱苗子。
院有绿葱苗,吾开店之日所手植也,如今还没立起来。
不过,肉眼可见的长大不少,连根茎都粗壮起来,颜色亦是一片盎然的绿意。
沈兰打了五个鸡蛋,用打蛋器打散。将葱叶与胡萝卜切丁,倒进蛋液中,拌匀。
两勺水,放入盐和胡椒粉。
少量多次地倒入筛过的面粉,用筷子搅拌均匀,至黏稠液中无干着面粉的状态时,停止。
电饼铛中刷上一层油,用勺子盛出混合液,旋转,使其自由降落至锅中。
用锅铲将混合液,摊匀至铺满锅底。
小火,煎至出现微焦时,掀面。待两面颜色皆金黄焦脆时,出锅。
电锅中的两勺水,开大火,水沸腾后,倒入小米。
沈兰用勺子搅拌,虽说是手贱成自然,此举也是为,不使小米黏连在锅底。
转中火,锅盖露出一条缝。一刻钟后,沈兰关上电源。
一层香甜滑嫩的小米油,漂浮在黏稠的小米粥内,纵使朴实无华,仍让人垂涎欲滴。
待到沈兰把饼和粥端出去后,天色大亮,鸡已鸣过几轮。
店中几人皆各司其职,沈兰甚是满意。几人坐在桌前,沈兰对第一个伸手拿鸡蛋饼的萧宁道。
“阿宁,不若今日便去街坊间叫卖?”
这手里的鸡蛋饼,突然,就不那么香了呢。
萧宁战战兢兢地咬开一口,家中那般温馨恬淡的日常,又一次俘获了他的心。
白至秦咬饼与喝粥,同步进行。
许是吃太嗨忘性,又或者还没睡醒,便听他心直口快道。
“恩人,叫卖……什么?”
小蕙紧张地看沈兰一眼。
沈兰笑眯眯道:“自然是,叫卖咱们味香园的产品。不然你以为我让你写店歌,是纯粹刁难你么?”
白至秦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此事甚好。但以萧兄身份地位,于此事上,怕是不大妥当。”
少爷左思右想,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萧宁朝白至秦抛去感激涕零的小眼神。
白至秦回了一个“举手之劳”的wink。
“所言有理。”沈兰思虑道,“阿宁不妥当,那就你去吧,我瞧你为人更妥当。”
白至秦:“……恩人,我的意思是,只让阿宁单单叫卖,岂不浪费人才?
我的建议是,阿宁可以一边叫卖,一边随机请路边的顾客试吃;又或者,阿宁在送外卖的归途中,亦可以帮咱们小店多打宣传。”
沈兰一拍桌子,“好!少爷对咱们店的经营之道,已经是开窍了,这番体悟,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萧宁:“……”
小蕙:“……”
对不住了,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裴昭眉梢染上些笑意,“兰姐……你手中所拿何物,为何不拿出给大家看看。”
沈兰耸肩,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拿出来就拿出来。这是我昨晚做的一只‘口罩’,阿宁若是不嫌弃,可以先试试。”
萧宁一脸浩然正气道:“兰姐此言差矣……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
话语戛然而止在沈兰递给他的那一秒。
准确地说,这是只废旧衣料改制成的,非天圆地方形状的,不明物体。
而这布料颜色,尤为一言难尽。
黑中透红,倒不知是何方神圣所穿。
沈兰妄图解释,“‘口罩不可貌相’,它看着不怎么样,其实很是实用。”
白至秦连吃都忘了,他若有所思地拿起来,“恩人……我为何瞧着却如此眼熟?
这莫不是我初来时,所穿的那件紧身衣吧?”
萧宁大惊失色,如遭雷劈道,“这是少爷的衣服?!”
白至秦不满道:“阿宁,你什么语气?我平素爱洁,况且这身衣服,我自打买来,就穿过那一次。”
萧宁“呵呵”道,“请先把你手指上的油舔干净,再来跟我说话。”
白至秦无能狂怒,便将视线投向小蕙,“小蕙还帮我拿回家洗了呢,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小蕙眨着星星眼,无辜点头,小声道。
“小姐后来又洗了很多次,其实很干净……”
萧宁像突然被按下□□,失了音。
沈兰眼看局势愈来愈混乱,便吼道:“好了,不要就不要,吵什么架嘛!
今天大家在这,都是为了味香园能够长远发展这一个共同目标,而聚集在一起。
为了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至于么?今日这个‘口罩’,的确草率了些。
你们一个个貌美如花,自觉有损形象也是寻常。”
说着便要伸手拿回来。但裴昭手长胳膊长,一伸便捞了回去,他摊在手心。
“兰姐,这个怎么戴?”
沈兰动作一顿,便笑眯眯地顺势拿回来。
“我先给大家示范一下——”
“用我示范吧——”裴昭道。
吃瓜的两人:“……”
这口罩,比我们几个,还命苦。
“好吧,”沈兰叹气道,“大家都要好好向阿昭学习,瞧瞧人家这奉献精神。
长得再漂亮,能当饭吃么?说不定我一高兴,这月就多发奖金了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确认过眼神,沈兰这厮,确乎是有点语无伦次了。
沈兰一把夺过拿在手中,有心无力地跟大家展示一下‘口罩’的内部构造。
原来在其貌不扬的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白至秦的旧黑衣下,还隔着一层干净柔软的细布,密密麻麻的针脚缝在边沿。
有弹性的绳子系在开了洞口的两边,倒不知是何用处。
沈兰绕到裴昭身后,扯着两边绳子,套在裴昭耳朵上。
这样,布料把大半只脸都遮住,只露出两只极清极亮的眼睛。
裴昭话少,表情也少,嘴唇抿起,冷漠且难以接近。
这时只剩下一双桃花眼,且此刻添了些笑意,竟奇特地,有了萧宁般的温和错觉。
白至秦戳了他一下,“阿昭,现在,是什么感觉?”
沈兰冷冷看他一眼,“你以为这是试验暗器呢,放心,这东西不仅没毒,还能防毒。”
小蕙:“天,小姐好厉害!”
萧宁认真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此物若是改进,或许真能暗藏凶器,而神鬼不觉。”
白至秦顽强摇头:“不是吧……此物制法瞧起来简单,或许其中大有玄机。
阿昭一直冰块似的,我从没见他红过脸,怎么一戴上这口罩,两只耳朵都红了。
莫不是就算恩人自己,也有未曾知晓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