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这呢!”小蕙抗议。
几人话间,已走到新店门前。昨日沈兰看裁缝铺没地方放驴,便仍嘱托小花把驴拴在她家。这时一过来,第一要紧事便是四处找寻毛驴在何处。
动物跟人有一种很奇怪的联系,某些时候甚至能心意相通。
小花一看沈兰东张西望,便知她在找昨日千叮咛万嘱咐的毛驴。
“兰姐,驴还在我家圈里呢,你若是想见,我便牵来。”
沈兰怎么会再麻烦,只道不打紧,先做活。早上她匆匆做了几个三明治,配上一杯牛奶,各自吃了。
白至秦不在,萧宁便担起他的责任,点评道:“兰姐,你近来明显敷衍许多。到底是我们距离近了,还是关系远了?”
一副心痛的表情。
小花从没吃过这么新鲜的早饭,本来正津津有味,一听萧宁如此说,才道这不过是他们寻常,脸色黯了黯。
沈兰敲他杯口,“爱吃不吃。最近太忙了,回头得闲,我别的不说,也得先给小花妹妹做顿大餐,犒劳这些日子她的付出。”
小花十分诚惶诚恐,连声道不必不必。
小蕙朝她弯眼,“兰姐平日里也会这么犒劳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小花听见,莫名放下心来。
沈兰是她见过最奇怪的老板,底下的伙计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特。
有朝一日,若是自己也会成为这样奇怪的人……感觉倒也很好。
这一天比昨日的客人多些,许是昨日的口碑开始扩散。小蕙在屋子里一处角落给大家那冰淇淋,天气炎热,冰淇淋卖得更好了。
午间,她回新店转一圈,再去逛着采购了不少东西。
也不过几日,这里便有恢复过来的迹象,新店也蒸蒸日上,这是上天的馈赠,沈兰很感激。
下午客人依旧,沈兰几人忙活一整天,晚上人都走近,才歇口气。小花看着萧宁手里白花花的银子,眼都看直了。
小花:“……这真不是我在做梦么?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萧宁笑:“跟着兰姐好好干,以后大家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小花点头如捣蒜,桌子都擦得更卖力了,像擦她如在囊中的银子。
沈兰逛一圈回来,腰间栓了一壶酒,小蕙和萧宁瞧见,都唏嘘不已。
沈兰一手搂上一人肩膀,神情很忧伤——萧宁比较高,故意矮下身子配合她。
“咱们先说好,不打小报告。诚信买卖,童叟无欺。想吃什么,随便提。”
萧宁大惊小怪:“就今天?”
小蕙一唱一和:“怎么可能,小姐才不是小气的人。起码一个月打底吧。”
萧宁乐了。沈兰满头黑线地看了一眼小蕙,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孩儿你让我很愁”的神情,仰天长叹,“罢了罢了。天要亡我,非酒之罪也。”
小花差点笑出声。
沈兰灌口酒,走出几步,背影竟有些萧瑟。又退回来,“今晚我有事——你俩同去?”
萧宁看她一眼,一言难尽的神色。“阿昭快些回来吧,你媳妇马上要出去花天酒地啦。”
“怎么好这么说。”沈兰一本正经道,“我既已逃婚,一无夫妻之命,二无夫妻之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而三个人皆八卦地看着她,小花知道得更少,大概还想问“阿昭是谁。”
都被沈兰堵回去:“老板的隐私,也是你们打工的伙计好打探的么。”
沈兰走过去,在毛驴上垫上干净的垫子,邀小蕙一同坐上去。萧宁在一旁抱怨沈兰偏心。
三位女士皆充耳不闻,沈兰对小花道:“结束了,回家休息罢。这两日我们朝夕相处,你定有心得。我明日把秘诀传你,且看你表现。”
“孩子长大,便得撒手啦。”
小花有点红脸。
说罢,沈兰轻手挥鞭,毛驴先是机械地往前走动几步,很快便跑了起来。
萧宁抱剑跟在她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兰姐我能问一句到底去哪么。”
“你已经问了。”沈兰白他一眼,“答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家。”
萧宁没怎么,坐在沈兰身前的小蕙倒是全身僵住了。
他开玩笑,“哪个家,回味香园还要骑毛驴的么。”
“首辅府上。”
萧宁:“?”
“你知道了?”
“看吧,觉得我失忆都瞒着我。”沈兰叹口气,“真要能瞒住我也便不说什么了。最可恨的是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叫人忍不住探究谜底。”
“那日送去奶茶的大户人家,便是我爹的府邸,是也不是。”
她回去后,总觉得那地方很熟悉。沈兰没有这里的任何记忆,但这府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后来想通关窍,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沈梅从小长大的地方么!
环境和景物描写她看过许多遍,这是三维画面。
萧宁不置可否。小蕙也默不作声。
沈兰道:“他那时便想见我最后一面了么。”她有些自嘲,“既如此,何不来店中亲自见我,还偏要如此大费周章。”
萧宁道:“是阿昭的主意。”
“……”
--------------------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今天本来都请假了,没想到又赶出来了QVQ尴尬
第92章
沈兰:“你们到底偷瞒着我干了多少勾当……”
几人话间,很快到了“沈府”。时隔流水般的光阴,沈兰发现,自己心情,好像没多少不同,这是不服老的表现。
昨日裴昭告诉她“很快要告老还乡”,恐怕此时正收拾行李呢。
沈兰拍门,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
他似乎对沈兰一拨人很有印象,便哀嚎道:“姑奶奶,你们怎么又敲大门,我上次不说了从角门进么……”
小蕙站出来,打量他:“刚来没多久?把王管家叫出来,跟他说大小姐回来了。”
小厮愣住了。他缓慢地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沈兰。
“大……大小姐?”
他知道府中的大小姐是宁王的妻。
却不知道大小姐是送饭的伙计。
这显然颠覆了小厮的世界观,但小蕙反应明显是对这里很熟悉,于是好一会没反应。
“你若不去,我们便自己进去,不必再劳烦。”小蕙强硬道。
“哎……且等我……”话还没说完,王管家跟变戏法似地突然出现在身后,小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他苍老的面容上鼻翼耸动几下,浑浊的眼睛便掉下泪来。
“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说着便连忙迎沈兰进来,再差人去通报老爷。
王管家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小姐你还愿意回来看看老爷,真是,真是……”
真是如何他到底没说出口,沈兰也不欲问。
她没多余的同情心分给虚拟世界中的人物,若不是沈梅,或许自己会任由这当朝首辅自生自灭,也说不准。
夏日院中景色仍那般别致,姹紫嫣红得惹人艳羡,可这番再过来,沈兰心境倒是完全不同了。
荣华富贵云烟过,成败得失论谁人。
管家躬身推门,低头送沈兰进去。却拦住小蕙和萧宁,对他们摇头,示意莫要进去为妙。
萧宁本不肯,无奈被小蕙拉走。“管家出手,非死即伤。”小蕙低声。
那这还真是巧了。萧宁心想,但没说话。
“有他守在外面,你不用担心。”小蕙又说。她很自然地携起萧宁的手,笑道,“带你看看我少年时玩耍过的地方。”
萧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小蕙明明在笑,为何却有一种一瞥而过的伤感。
“爹……”
沈游一身青色,发髻高高束起。许是整日养尊处优,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几何。他听到沈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或许您觉得我叫您这声爹不合适,我便不叫。”沈游凤眼微眯,眼神逐渐变得平静。
“你既不是兰儿,到底是谁。”
沈兰坐在沈游对面。“我也叫沈兰。”
“那兰儿何处去了,你把她交还与我。我时日不多,只盼……”说着咳嗽起来,“我只盼再见她一面。”
沈游这样一说,沈兰的铁石心肠突然软下一秒钟。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父母还没去世,知道自己死讯,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可她还是近乎残忍地摇着头:“禀告沈大人,我也不知她何处去了。我同她名字和长相都一样,或许,我便是她。”
沈游盯她一眼,眼神忽地空洞得可怕。“你不是她。”
“这事我没法帮您。”沈兰歪下头去,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对不住。”
沈游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捋了一把胡子,忽然莞尔。“世间纷扰,不过庸人自扰之。敢问小友,是否有一刻,也这般困惑过,眼前与梦境,孰真孰假。”
“沈大人此番论慨,如何能叫我这种无知小人听去。”
沈兰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大人怕是这几日起伏过多,心绪难平,故有此一叹。高处不胜寒,登高必跌重,此理古便有之,大人何必自寻烦恼。”
“小友若有想法,不妨畅所欲言。”
“沈大人,若是我害了令爱,如何。她如今遍寻不见,你为何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同我交谈。”沈兰疑惑不解。
沈游猝然长叹:“她是你,你不是她。”
沈兰想了想,眼底浮现些笑意。“都为假。”
沈游瞥她一眼,沉吟片刻,“小友缘何出此言。”
“小人嘴笨舌拙,若有冒犯,请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方才大人为何道自己时日无多,莫非大限将至,竟可推测。若要我说,大人定会长命百岁,子孙承欢膝下,享尽天伦之乐。”
沈游身材瘦削,精神矍铄,眼睛亮极。单看长相,道是沈兰长兄,怕也有人信。只是鬓间白发生,像万紫千红中那点绿,如何也遮掩不住。
“天命难违。”
沈兰垂头又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包甜点。这是她昨日逛街时,甜品铺子老板送她的。当时不以为意,接过来便揣在了怀中。
她从中拿出一颗蜜糖,一颗蜜饯,摆在手心。推销似的。
“沈大人,你选一个罢。”
沈游位高权重,沈兰初心只想看他下限在哪,谁料此人蹙眉,竟当真思索起来。
沈兰:“……左边是‘天命’,右边是‘造化。’承蒙沈大人厚爱……”
“右边。”沈游一刻没迟疑。
“确定?”
“绝无反悔。”
“那好。”沈兰收回手去,直觉不想在这人丢了面子。她做贼似的,轻声道,“沈大人,其实你我都在话本子里。”
沈兰注意着沈游的神情,他胡须颤了几颤,仍是古井无波的模样。
良久,沈游才恍然大悟般长叹一声。“庄周昔日梦蝶,此刻岂不亦然。”
沈兰:“……沈大人,您就不怕我是打哪来的江湖骗子。”
怎么说啥信啥。
沈游起身,负手行至窗前。望着院内的光景,沈游唏嘘道:“你此行来定有深意,我知你非来害我,那必然是来救我。”
沈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愈发对他敬佩起来,也对这样的人物如何教育出沈兰与沈梅两姐妹愈发惊奇。
后来一想,作者叫他三更死,岂能留命到五更。何况是两个只会败家的俩闺女。
“沈梅如此,沈大人不曾有过悔恨。”
沈游眼中隐约有光亮飘过,而后是永远的坠落与黯淡。“自作孽,不可活。”
沈兰见他如此,终于忍不住有了恻隐之心。“沈大人,实不相瞒,我的确是过来救你。你过几日告老还乡,是否不准备走官道。”
她不由自主地补充:“我还知道更多。”
沈游眉毛上挑,并不答她,只是引向新话题。“小友,你打何处来。”
沈兰看着他慈祥的面庞,真想一股脑儿全说了。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老头托付心事,还是她第一次说出秘密!
她试图言简意赅:“很遥远的未来。”
“有多远呢。”
“那时已经没有了皇帝——我知道您无法想象,印刷术快要毫无用处,因为在一方小小的屏幕上,我们会拥有最浩瀚的信息,穷尽上下五千年。”
说到屏幕,头脑发热的沈兰忽然冷静下来。系统不是对她提这种事讳莫如深,这时竟然寂静如鸡,这不太正常。
不过再冷静些,沈兰反应回来,系统只是不让提“系统”的名号,至于其他,似乎不在它管辖范围中。
沈游的眼神突然深沉透底,“再远些呢。”
“啊。”沈兰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她只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星际小说,对科幻所描绘的未来世界一点没谱。她那时一心活在自己当下的鸡毛蒜皮中,从没考虑过未来的事——关她什么事。
更不知沈游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没想过。”沈兰耸肩,如实回答。
沈游目光收敛,浅笑。“若是早十年,我会让小友成为我恩人。或许是真到了知天命之岁,知道造化弄人,也便就这样接受自身的命与运。”
“不过小友不觉得很有趣么。活在话本子里和活在梦里,有何区别。”
沈兰真叫他说得纠缠不清,觉得自己还不如个江湖骗子。她负隅顽抗,“梦中不由自主。”
沈游反问她,“莫非小友觉得话本子里便得自由。”
书到用处方恨少,沈兰深恨自己没文化,此刻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来说。看外面树动叶摇,便转移话题:“起风了。”
沈游不依不饶:“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