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萧宁从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给她哭碎了,一分分肝肠寸断。
萧宁抱住她,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小蕙乖,你信我,绝对能再见到。”
说完,忍不住看了沈兰一眼。沈兰瞳孔晶莹,和裴昭二人携手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小蕙仍在他怀中呜咽流着泪。白至秦献宝似的:“小蕙,莫要难过……我爹说,沈大人他遗体遍寻不着,或许是被哪个好心人带走了。”
半晌后,小蕙意识到自己失态,小姐她们几个或许还有事要谈,便哑着嗓子道自己先上楼去休息。
沈兰应了。萧宁想跟去,沈兰制止,道不如让她自己静会。
萧宁呆坐片刻,仍是抬步追了上去。
小蕙很重感情,沈兰知道这点。书中得知沈游死讯后,原女配不顾身份,和小蕙两个抱作一团,双双哭成泪人。
后来原女配之所以上吊自杀,不止是被男主伤透心——反正早就习惯,故应也无所谓伤不伤心。
深究其根源,或许沈游的死,才是主要原因。
毕竟,那个从小仰望倚重、犯错会替她收拾烂摊子、受委屈能给她撑腰的爹都不在了,她这个被宠得刁蛮任性,一无是处,所作所为只会叫人厌烦的麻烦精,与行尸走肉何异。
在这世上,她第一次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
沈兰手指搭在杯口,恍然间茶水已半凉。裴昭和白至秦正若有所思地瞧她。
“兰姐,你若是也难过……”白至秦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沈兰哑然,沈游毅然赴死的决心难以动摇,这场人为的刺杀于他而言,实则何尝不算一场“安乐死”。
“我没事。”沈兰岔开话题,看向裴昭,“许久未曾觐见父皇,圣体可还安康。”
裴昭眉间闪过一丝惊诧,不动声色:“很好。”
白至秦也跟着说:“皇上几日前还去打猎,射死了好几只鹿呢。”
沈兰垂目。问与不问,都不会改变答案。
书中,皇上离世时传召叫来两人。黑化后的裴嘉言似乎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当机立断抢占先机,精兵围住紫禁城,封锁消息。
因事发突然,齐王全然没料到,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觐见。直到最后裴嘉言直逼得他弹尽粮绝,最后成功登基,他成为阶下囚时,也不过一日的时间。
像是图谋已久,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一天,天地就翻了个儿。
这过程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成“篡位”。
但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写,成王败寇这道理,没人不明白。
现在沈兰回想裴嘉言之所以能够逆转局势,问题很大一部分来自现在皇帝。
首先,几乎没人想到过他的病会突然恶化。
据零陵香豆所言,他得的好像是一种慢性病,类似高血压这种,太医院一直在用药控制。且看他又是北巡,又是打猎,便知效果极好,对日常生活可谓没一分一毫的影响。
但病发时却如山倒,来势汹汹,异常凶猛,几乎刚一倒下,统共还没半个时辰,就咽了气。连回光返照这步,都直接跳过。
别说遗嘱,连遗言都来不及说。
当时沈兰看见,还觉得这里逻辑明显有硬伤。
裴嘉言再不怕死,再孤注一掷,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可能毫无缘由,或者说,因为自己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便不要命地带兵士围城——这是赤/裸裸的造反。
若不是皇帝去世,局势一片混乱,禁军和锦衣卫分分钟能把他拿下。
何况当时朝堂上因为上次皇帝罚他的幽禁,都“看透君心”,一窝蜂地投奔齐王的温暖怀抱,他根本孤立无援,就是即刻被处死,大概也没人说情。
连皇帝都不知道他自己很快要死,裴嘉言如何能得知,还布防得如此精密,像是早有准备。
现在沈兰都知道了。这其实写得一点没错,因为有她。
裴昭不知道,她知道不就行了。
而且她还知道裴昭养的小队精兵来自哪里。
她正想得入神,没留心白至秦何时坐在她身边,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抱她。
沈兰最看不得这种磨磨唧唧的行为,小手一薅,揽住白至秦脖颈。“少爷,兰姐好着呢,你莫要担心。只是你想好自己何去何从了么。”
白至秦看了一眼裴昭,红着脸推开她,抽了抽鼻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定要归家,我爹不允我再厮混在外,不然就当白家从没我这个儿子。”
沈兰蹙眉:“那你自己呢,想在何处。”
“自然想在味香园,同大家永远在一起。只是……”白至秦嗫嚅,“我有事相求于我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也感慨:“当时兰姐斥我养活不了自己那场景,好像还历历在目,但已过去很久。”
白至秦笑着看向沈兰,笑中不乏留恋和感激:“我当时怎么也不服,现在回想,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现在倒时常悔恨虚掷的年华,恨自己翅膀不知何时能硬起来。”
沈兰过去揽住裴昭腰,长腿一伸。“你听我胡说,我那时不过逞口舌之快罢了。你这样便很好。我生下来的孩子,只祈愿他能像你些。”
她还没怎么,裴昭睫毛扑朔,先垂下眼睑。
白至秦早不信她的话:“兰姐这是开导我呢。你瞧味香园,一个月便可能赚到我日后一年的俸禄,叫我如何不心虚。”
沈兰不置可否。当时假意劝诫,白至秦无法接受;如今真心希望,仍是这般结果。大抵世事磋磨,人心总无常。
她不再坚持,便转头,若无其事地问裴昭:“我亲爱的殿下,有样东西送你,不知你愿不愿收。”
白至秦眼睛亮晶晶:“什么东西?默默说一声,你我也许久未见……”
沈兰直视着裴昭眼睛,知道他又害羞,但仍停不下捉弄他的心思:“自然是聘礼。阿昭这样貌美,合该明媒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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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第95章
白至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困惑地审视着她。
裴昭抿唇,低头却笑了。沈兰又掰手指,笑眯眯地看着白至秦,末了轻飘飘地对裴昭道。
“唯有聘礼,方能表现我的深重情意……你会拒绝我么。”
沈兰知道裴昭这人绝不会说个“不”字,尤其白至秦还在这。
白至秦反射弧能绕灵乐城三圈,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小两口在这,自己则通体明亮得像电灯泡这一不争的事实,于是悻悻起身,道去楼上看小蕙如何了。
他前脚刚走,裴昭立刻从一个精致的假人活泼起来,他狐疑地看着沈兰:“兰兰是谁。”
“不是吧亲爱的,”沈兰觉得他的眼神克制得奇怪,里面装着她无法理解的厚重情绪,便转头敷衍:“莫非你也失忆了不成?”
裴昭不为所动:“谁是兰兰。”
“喂!”沈兰不痛快地抱怨,“正说聘礼呢,做什么转移话题,莫非你要悔婚。”
裴昭表情霎时间变得很丰富,他示好地求饶:“好姐姐,求你告诉我罢。不然,这聘礼,我不要也罢。”
沈兰拨弄手中的瓷杯,旁边的杯盘狼藉还躺在地上,笑得有些心不在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答案含蓄婉转中又直指核心,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你不是她。”
裴昭先前无数次动摇过、怀疑过,沈兰不再是沈兰,但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一个人再“痛改前非”,也绝无可能变成另一个人。
直到今天,他从沈兰眼睛中看到哀婉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得其所带来的平静。小蕙的反应尚且如此大,遑论自小只听沈游话的沈兰。
沈兰不爱表达热烈的情绪,但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弄虚作假。
她没有耿耿于怀的愤怒和留恋,只剩下沉静的释然。
“对!你摸摸我的脸,我上面一直戴着张□□呢!”沈兰逃无可逃,破罐子破摔道。
她知道早晚逃不过,但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个可能会引发两人争吵的话题——
我是穿越来的现代人,很快又要穿越走。
你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不好意思,如果这你都不清楚,那我这么天的爱恋全喂了狗。
你问我为何非离开不能留,我问你为何非留下不能走。
裴昭看沈兰生气,心下慌张,单手紧抱住沈兰,在她耳边吹气:“莫气,伤身,是我该打。无论你是谁,都是我心爱的人。”
沈兰被他勒住脖子,呼吸有些急促,但没忍住又笑了。
这么肉麻的话,非但没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反而打心底里涌现出一种温情和感动。
沈兰语气变得很软,缠绵得很,连自己都陌生:“我尊贵的殿下,莫非你怕我接近你,是别有用心?”
裴昭咬她耳朵:“你别有用心我不管,反正我一辈子只对你用心。”
“……”沈兰无奈地推开他,“这种话信口拈来,竟还好意思道我是初恋。”
“我对天发誓,我所承诺,若有一字虚假,便叫我天打雷劈,永远无法替老师报仇!”沈兰阻止不及,裴昭跟在心里过了多少遍似的,如此流利顺畅地脱了口。
“你爱如何便如何。”沈兰瞪他一眼,明明是发狠,竟有几分她罕见的小女儿姿态。“我的确不是你的兰儿,若想知道我身份……”
她心念一动,手搭在裴昭腰间,凑在裴昭耳边悄声说了句话。沈兰得意又戏谑地看着他,裴昭从脸红到白皙的脖颈,连耳垂都像滴血似的。
激烈的天人斗争下,刚要开口时,沈兰便无情地打断他:“逗你的。”
倏然间,裴昭的神情,转变为掩饰不住的失落。
“待到老师大仇得报那天,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绝不隐瞒。”沈兰故意不看他,兴致盎然地补充,“说谎是小狗。”
裴昭久久地望着沈兰,倾身吻上她眉角。
他拿出一把小剪刀,剪下沈兰发梢的一节秀发,而后剪下自己的,缠在一起,小心地包在荷包中——这荷包看着十分拿不出手,一看即知是沈兰的“高作”。
沈兰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裴昭拿出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心想幸亏你是在古代,现代可能已经铁窗泪了。但后来,再瞧他把丑得令人发指的荷包解下来,渐渐地笑不出声,只好偏头看远处。
毛驴站着,但很安静,沈兰猜测它可能已经睡着了。
裴昭放好后,沈兰本来想说“你弄这个干嘛”话出口,却变成了“你随手带剪刀干什么。”
小心伤到自己。
“想剪头发很久了,这次才带出来,以往不带的。”裴昭边把剪刀放桌上,垂着头说。
“哦,我把聘礼给你,你把自己给我,这买卖对我来说划算得很。你既迟迟不开口,我也只好强买强卖了。”
沈兰起身,拉裴昭上楼,把他推进自己房间。
她先去小蕙房间坐一圈,两人对坐,却不知说什么,沈兰只好叫她早些休息。萧宁和白至秦在另一间房中,不知在商量什么。
“这个就是。”沈兰回到屋中,从抽屉中拿出一本书,裴昭接过来,颇觉不可思议,“《本草纲目》?”
“不错。这便是我的聘礼,你觉如何?”沈兰笑得贱兮兮,“这可是医学巨作,必将流传后世,流芳千年。”
裴昭消化了这个事实。但仍是没忍住,弱弱地说:“哪怕是金瓶梅呢……”
“好啊你。挑三拣四也便罢了,三从四德怕是被狗吃了。”
沈兰把他扑在床上,开始默不出声地挠他痒,两个人对视片刻,听到寂静空间震如擂鼓的心跳声,她漫不经心地轻啄了裴昭几口唇。
“这书,你得好好看,万一哪天我生病,用不着再请大夫。”
半晌,裴昭鼓起所有的勇气,重复她的话:“你把聘礼给我,我把自己给你。”
沈兰趴在他锁骨处,没作声,裴昭还以为是她也害羞——没想到沈兰也会害羞。
再下一秒,他听到沈兰均匀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翻过身来,看沈兰小口微张,眼皮紧闭,真是睡着了。
裴昭:“……”
*
第二日沈兰再起来时,看见被子空下去一部分,身旁人不知何时又离开。
她伸了下懒腰,外面天将明未明,还没亮起来。扎头坐起来,看见桌前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一个人……再准确地说,是在睡觉的她,面容沉稳安详。
裴昭何时变得如此不学无术,怎能趁她睡觉时偷画她呢!简直无耻至极!
不过瞧这画像,倒是好看得紧。跟加了滤镜似的,沈兰瞧着比她本人好看多了。
她没觉怎么,认真折好,放到抽屉中。
没想到一拉开抽屉——这是她常用的抽屉,昨日的《本草纲目》便是从这里拿出来,里面突然凭空多出一张纸来。
一模一样的纸张,沈兰不用看内容,也知这是出自裴昭的手笔。
什么神神秘秘的,还特意装到抽屉中。
沈兰先收拾东西腾空,抽屉里有些杂乱。她懒散地瞧一眼,放到桌前。下一刻,她的《金瓶梅》掉在地上。
其实,这些书还真不怪沈兰。这里书肆她也经常路过,偶尔还给老板娘带些点心。
某日,说什么也要塞给她书看,说这本书这段日子正流行,卖得好,非让沈兰收下。
沈兰没法子,只好拿回来。她没什么文化,所以对知识分子和书本都比较尊重,顺手就给扔到她这常用的柜子中了。
现在想,肯定是叫裴昭这狂徒给瞧见了!
再看向这张大逆不道的图,两个交叠的身影……沈兰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心中问候了裴昭的各色亲戚,双手捂住发红的脸,匆匆出去洗脸。
沈兰走出门,试探地喊道:“少爷?”
萧宁似乎没睡好,脸色很是疲惫,他应声走出来:“兰姐,少爷他还没起来。”
昨日光跟裴昭闲话,本质还是重色轻友的色/皮啊……
“好。”沈兰站在萧宁身旁,踟蹰道:“我爹的事,本也不必隐瞒。你若是想同小蕙说,便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