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多时,赵阳放下青黛。
沈兰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赵阳为她画的应当是远山眉,竟把平日里暴躁掩盖许多,衬得清秀可人。无怪乎现代时眉毛和口红是必备。
“谢谢赵姐姐。”
“你平日里忙东忙西,总不太记得打扮自己。”赵阳道,“不过,你这样,便很好。
女为悦己者容,话是这样说,咱们大楚女子却是为所有人妆容,认识的,不认识的。闺阁冷清,外出限制又颇多,不失为消磨时间的法子。只可惜红颜易逝,此种寄托,打从一开始,便没什么盼头。”
沈兰静听赵阳说话,总觉现在是该下雨的。可天气又好得很。
她想说话,又知赵阳此时,大概不需她说什么。
“我与他情意最浓时,他也曾这样为我描眉梳妆,还道要与我这样天长地久地过一辈子。”赵阳笑道,“可我不愿做妾。我娘说我不知好歹。”
“他家庭院那么大,女人又那样多,院子后面的河水里都是漂浮着的脂粉。若是每人每天都要描眉,我何时能用上我的青黛。恐怕他还没描完,就先累死了,我更不愿做寡妇。”
说到这,赵阳笑,沈兰也笑。“要散时,他对我多少还有些情意在,便给我些银子做盘缠归家,叫我日后好好过活。我收得很理得心安,却没依他言回家,在此盘下一间店铺,从此做起了生意。”
“我做得风生水起,他夫人竟都过来买过许多,但他却不曾来过。”赵阳道,“他毕竟已做了军营主将,想来初见时不过尔尔。”
“主将……”沈兰身上再涌起久违的战栗感,“是五军营吗?”
“不错。”
*
自赵阳走后,沈兰一直魂不守舍,直到萧宁回来,才如梦初醒般。
萧宁颓丧道:“兰姐,我真是无能!这些日子几乎与他形影不离,谁成想此人说消失便消失,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见。”
沈兰安慰他:“无事。这人这么长时间内都活得好好的,这么短时间内性命必然无虞,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且上楼去休息,明日再去寻罢。”
待到萧宁走后,沈兰披件外衣,瞟了一眼在屋檐上打瞌睡的庄衡,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她在门外朝楼上比了个“OK”的手势,阔步向前走。
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遑论距离味香园变成一堆灰烬,才只过去这么短的时间。
裴昭虽然没说过,但沈兰知道,从味香园被火烧后,店中几人明显都心有惴惴,只是从来不提。
他不知对齐王或者沈梅用了什么手段,叫他们此刻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再分不出身来,来找她这么个小店的麻烦。
但依裴昭现在的力量,也定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法。
不能……不能再等了。
最明显的证据,便是醉香楼。小花走后,她便安插了裴昭的人。
那人时常来她这说情况,还带来莺莺的消息,都道一切安好,叫她放心。
沈兰一直在猜想,沈梅流落在外时,经历过什么。
这点书中并没有详细交代过,只道她身世凄惨云云。相依为命的娘亲早已去世,在未被领回前,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苟活在世上,惹人怜爱得紧。
她现在知道醉香楼必然有沈梅的耳目,燕之坊同她关系匪浅,但其中关窍,并没曾想明白,尤其是李二狗这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况且,她还没刚想出点门道,李二狗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如何不令人生疑。
沈兰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她根本不敢深想,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站在大理寺前,才察觉,自己原来一直想来这。
月色幽微,树梢斜出,大理寺的门紧闭着,显出别样的庄严肃穆。沈兰在此处流连片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走不要紧,再回到店中却几乎大跌眼镜——她托萧宁四处寻找的人,正在大堂中五花大绑着!
沈兰谨慎地环顾四周——庄衡还在打瞌睡。这人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人,又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绝顶高手萧宁还在楼上,这人武功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因赵阳方才说过,她下意识地便想到五军营的那位主将。
会是谁呢?
沈兰把他口中的布条摘出来,笑眯眯道:“好久不见,李公子。”
这李二狗一看见沈兰的笑模样,几乎遍体生寒,甚于方才被人劫持时。
“沈老板,自那次被你警告过,我可再没来寻衅滋事过——只是偶尔嘴馋,过来买个冰淇淋,这不犯法吧?”
“这自然不能。”沈兰替他解开绳索,这时庄衡已转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束缚的绳子一解开,李二狗便揉着酸痛的肩膀,尽可能地离沈兰远些,这女人比他疯。
“这地方晚上比白天更吓人……”李二狗自言自语,“怎么老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沈兰不知他在琢磨什么:“李公子可是我们这的贵客,一支冰淇淋算什么,若是想吃,我便差人给你送上一桶,保证您吃个够。”
李二狗还真没脸没皮地在脑海中肖像了这个美好场景,而后猝然长叹道:“我不是都被拉进你们店黑名单了,身上也没银子,如何能吃个够。”
“我请李公子来,自然是有求于您。”
“这是‘请’?”李二狗看着身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
“沈老板要什么有什么,竟还有事相求我这么个无赖么。不过若是真有事,”他眯起眼睛,“一桶冰淇淋,恐怕不大好打发人。”
沈兰有点想笑。这人到这种年纪,贪得无厌也便罢了,连眼前形势都认不分明,活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你告诉我实话,条件随便出。”
沈兰没心情跟他讲笑话,面无表情道,“若是不说,你大可以试试,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李二狗心里一阵毛骨悚然,他知道沈兰可怕,但也没料想到,方才她说话时那股从容不迫的压迫力,气势逼人,竟几乎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恍然间真像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沈老板有话便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兰道:“你如今的老婆,是从何处讨来。”
李二狗方才大气不敢出,毕竟性命攸关,唯恐漏掉了沈兰说的一个字,哪料想竟是个这般无关痛痒的问题。
“村里清白人家的女儿,媒人给介绍的。”李二狗虽轻视,也不敢胡说。
沈兰听见他着重强调的“清白”二字,心中只是不住冷笑。
自己什么样子不清楚,倒还有脸要求别人冰清玉洁。
讨来冰清玉洁的老婆,又当死鱼眼般任意糟践。
“打老婆多么威风。”沈兰笑得如春风拂面,“李公子日后定要晨昏定省地每到时间便打,不然自家娘子上房揭瓦怎么办。”
李二狗听出沈兰语气怪异。然亦无可奈何,他只好先应下:“沈老板说的是,我定谨记在心。”
“万一落下呢。”沈兰道,“这种事情,一次也少不得的。须知只少一次,便免不得要生出异心来,势必要节外生枝。”
李二狗沉沉点头,“沈老板所言极是,还需从长计议。”他还真觉沈兰言之有理。
“不如这样,李公子忘打自己老婆一次,我便差人打您一次,如何,定能记得更牢些。”
“你……”李二狗大着嘴巴,沈兰心想幸亏他今晚没喝酒,她可不想跟一个醉鬼理论。
“沈老板,俗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自家的事情,还是不劳烦沈老板关心了罢。”
他想了想,“这大楚打老婆之人比比皆是,不打老婆便是丢自己面子,我也难做。再者,总不能每个都管上不成。沈老板有所不知,我跟我老婆,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是一日不打,她反而伤心,反省自己做得不足。”
沈兰笑得风清云淡:“偏要管你,你奈我何。”
在暗处的庄衡同明处的李二狗俱是一愣。
李二狗少年纨绔,后来家道中落后也尝饱受白眼,自己的钱又全花在寻花问柳上,几乎家徒四壁。只是一肚子气没处撒,才日日回家欺负没力气反抗的老婆孩子。
他觉得自己怕沈兰怕得莫名其妙,明明也是一介弱女子,竟敢这样骑自己一头。她眼中不言自明的讽刺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若是不应,我便把母子俩接来,让她们在味香园中住下,给我干活。”
“你敢!”李二狗真被激怒,他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青筋分毫毕现,话不过脑子地飘出一串。
“你是哪里来的无赖!无耻强盗!那可是我娘子,干你何事!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还真觉得有脸了,哪里来的荡/妇,整日抛头露面,这般不知羞耻!”
话音刚落,庄衡便从阴影中冲出,当头扇了他一巴掌。
他恨恨道:“大胆!你可知她是谁!”
李二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他嘴角出血地睁开眼睛,发现有些眼熟的男子凭空出现在沈兰身后,并不看他,只一心擦剑。
沈兰双腿交叠,坐得稳如泰山,她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簪子,在李二狗震惊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再戴上。
“庄总管,这人罪不该打。”沈兰示意他下去,眼神像蛇一样。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跟沈梅,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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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第98章
“什……什么沈梅。”沈兰一看,便知这人在强作镇定。
“她是谁,我不认识。”
沈兰食指微动,转瞬之间,萧宁剑刃已悬在他头顶。
李二狗第一眼看见这剑,便心道这剑锋利得很,亮得像能劈死苍蝇。他挣扎着咽了口水,梗着脖子道,“不认识就是不……嗷!”
随着一声痛呼,李二狗的头皮感受到一阵剑的凉意,凉得他心中发麻——再低头,地上正大喇喇地躺着,他刚被削掉一截的头发。
沈兰的笑寒意更甚:“若是下句还没说出点有用的东西,下刻躺在地上的,便不止头发这样简单。你放心,我必不叫你含恨离去,妻儿我自会接来,教她们从此过安生日子。”
果然,沈兰抓准他愤怒的点,他再一次急了。
然看见萧宁手中那柄通体生寒的利刃,李二狗沉默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想问什么。”他再开口时,便这样单刀直入。
“你何时认识沈梅。”沈兰语速不疾不徐,显出十足的耐心。
“我少时在燕之坊时……”李二狗嗫嚅着,“她也在。”
“她在做什么?”
“唱戏,唱小曲,什么都唱。”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为何知道她耳垂后有颗小痣。”
李二狗猥琐地看了沈兰一眼,“还能是什么关系……”
沈兰喝止:“好好说话。”
“我是客人,她是给我唱小曲儿的,就是这种关系。”
若不是忌惮萧宁手中那柄剑,他简直要破口大骂了。
这姓沈的,跟神经病似的。以命相挟,竟只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永和二年冬天,燕之坊曾经出过一条人命,你可知晓。”
因为方才沈兰几个不着边际的提问,李二狗的肩膀已塌下去,姿态不自觉地悠闲。
但光是听到‘永和二年’这个字眼,神色倏忽略过不自然的一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防备起来,连眼神都变得躲闪。
“有所耳闻。”
“当时你在哪儿,跟沈梅认识了么。”沈兰尽量让自己平静。
李二狗古怪地看她:“这不是官府的事么,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谁还能记清楚。”
萧宁不作声地把剑压低一毫米。李二狗长长地“嘶”出一声,像是灵魂出窍。
沈兰:“不好意思,我伙计他脑子不大好使,万一下手没个轻重,我也不敢保证——这毕竟是官府的事。”
李二狗咬牙:“我认识她!但我当时没在燕之坊,谁还能天天呆在里面。”
“那你在哪儿。”
“反正在外面。”
“哪儿。”
“……在家里。”
“好。”沈兰突然抽出一张纸,写写画画。“你可知那女子如何死去。”
“沈老板!”李二狗快崩溃了,“这的确是官府的事,要问您去问衙门,我一个寻常百姓知道什么。”
“沈梅何时从燕之坊离开。”
“……永和三年春。”
*
离中秋佳节愈近,街上气氛都喜庆许多。
沈兰也买回来许多新奇玩意儿,闲时跟大家一块扎灯笼,还率先做了许多不同馅的月饼,道先给大家尝鲜,畅所欲言地提意见,中秋节推出时不致砸招牌招人嫌弃。
除了召集几位连锁店的店主回来开会,商量中秋节对外的促销活动外,便是一门心思地往大理寺跑。
萧宁跟着去过几次,发现沈兰对燕之坊那位离奇死去的女子很感兴趣。甚至说现场更宝贵,还几次三番地去燕之坊听曲,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味香园的甩手掌柜。
她反复地盘问其中细节,以至于连萧宁都知道个细节大概,时日一长,那些看门的小卒看见她竟也都“兰姐、兰姐”地叫起来。
萧宁还调侃沈兰,若是没有那些银子和甜点,恐怕她都没人搭理。
沈兰不置可否。
萧宁不知,沈兰这叫“钞”能力。
沈兰总是有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想法,萧宁亦没曾多想。
这日,白至秦托人带信来:“佳节将至,我极思念汝。盼昭至。”
沈兰拆开信,听见是白府白公子的来信,想着依白至秦的尿性,不知是怎样的长篇大论。
便准备一目十行地看,谁料统共还没十个字,笑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