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无言地看着沈兰。“你自有自己的道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过段日子,便好了。”(注1)
沈兰没声响地叹口气。她一己之私,连累这么多人悲戚。
等到裴昭完成心愿那日,她也再没什么可隐藏的。思及此,却有种模糊的压抑笼罩在心头。
白至秦起来后,沈兰跟他交代几句话,便也离去。他十分依依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沈兰又推行了许多新措施。她新请来几个伙计,店中整日繁忙得紧,而自己当撂手掌柜的梦想则更进一步。
因为小花的连锁店深受好评,现在许多人又一窝蜂地过来,询问沈兰开连锁店之事。
沈兰闲下来便思考连锁店事宜。按照专家理念,灵乐城中估计不太适合再多开许多家。幸而还有许多外地来,吃一口便难忘味道之人,听说不要钱便把做的法子传出来,也都跃跃欲试。
她同这些人进行了亲密会晤。沈兰把先行已推出的策略整理成册,印发给每个想来咨询的百姓,道若是看得懂,便能进一步交流。
交流的内容,主要是沈兰同他们商量定价的价格和本土化的内容小食。
因为每个地方物价不同,偏远地方必然要便宜些,而灵乐城里定然要贵些。口味偏好也各不相同,可结合当地喜好,进行进一步细化。
最后敲定了离灵乐城距离适中的几处连锁店,店门处挂上了她的木雕像。
沈兰当自己出差,还奔波去剪彩。
中间还赞助了几个大型活动,舞狮、歌会、覆射处处都飘着味香园的旗帜。
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终于尝到财大气粗的滋味,也算不虚此行。
沈兰像个暴发户一样,实际上,她还真是暴发户。在用流水似的银子把店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后,又盯上了连锁店的服装配饰。
她去当时嘲讽过味香园的布料店,进购了大批昂贵布匹,姿态并不趾高气扬,但也没多谦卑,表现出一个暴发户最后的素质,给员工制订了统一服装。
就连店中伙计,穿得都比普通百姓华丽。
天气依旧那么炎热,转眼间,沈兰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多月。她照例看一眼进度,还剩不足百分之十,完成好像只在一瞬间,像一闪即逝、一擦即灭的火柴光。
而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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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裴昭:终于不再123木头人……
第96章
今晚月色不错,吃完饭,沈兰坐在院子里摇扇乘凉。院子里连驴圈都让她全部翻新,又干净又敞亮,暴发户心态可见一斑。
不过也是为了兑现当初她对毛驴许下的诺言。
她提一壶小酒,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只是可惜果酒浓度还不够,还要几天才能喝。
幸亏大楚规定酒可以自家酿造,并非官府经营,不然她大概要牢狱几日游。这趟才真正不虚此行。
沈兰轻快地在心中算这几日的进账,美滋滋的。
酒杯中清楚地映现出她的倒影,利欲熏心,像要醉倒在这无边红尘里。
一阵风飘过,云杳无踪迹,沈兰的心也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看着瓷杯中自己摇晃的脸,想起裴昭留下的她的小像,突然很想知道,裴昭这时在干什么。
但又有点庆幸这段日子裴昭不在。
他若在这,自己心思免不了被分走些,其人便不免有碍手碍脚的嫌疑。
不多时,萧宁和小蕙两人匆匆回来,沈兰漫不经心地看他们一眼,轻抿口酒,“好歹也是我沈兰的人,就这般沉不住气。”
两人:“……”
好在早便习惯沈兰想一出是一出的戏精本性,很快不以为然起来。
便听萧宁激动道:“兰姐,得了!”小蕙在旁边不住点头。
“哦?”沈兰晃动着手中并不存在的高脚酒杯,“如何?”
萧宁先推小蕙坐下,自己则咕咚咕咚把酒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啊!好辣!”萧宁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兰,“兰姐!!!”
小蕙眼疾手快地给他递来块甜点,沈兰笑得肩膀乱颤。“你又没问我。”小蕙附和,“就是就是。”
萧宁含恨把甜点吞入腹中。
他眼中还有泪花,挣扎着道,“我跟踪他几日,发现他行踪十分稳定,从家到燕之坊,再去醉香楼,喝得醉醺醺再回家……”
说到这,萧宁忽然停住,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打老婆打孩子。”
说出口的那刻,明显地如释重负。
小蕙表情有些不忍。沈兰则呓语一般:“又是醉香楼……”
她蜷起食指,似有若无地敲打桌面,“就这些?”
萧宁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当然不!这李二狗无趣得很,也实在令人乏味。前几日,我便趁孩他娘不在,潜入他家中,拿出根糖葫芦哄他。那孩子实诚得很,一五一十全同我说了。”
沈兰:“既能受糖葫芦引诱,如何保证他的话便能当真呢。”
“的确。”萧宁沉吟,“所以我后来又潜入了……呃,”他无言地看小蕙一眼,“醉香楼。”
小蕙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沈兰笑得讽刺:“你还真是老板的好伙计,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那里豺狼虎豹环伺,没失身吧?你若是清白不再,兰姐也没法保证你日后不会遭人嫌弃。”
萧宁和小蕙对沈兰这种没大没小,随时随地开个无伤大雅玩笑的行为已经完全免疫,但此刻萧宁却如临大敌。
“当然没有!”萧宁义正言辞又理所当然,“我武功这么高,除非我自愿,否则没人能强迫我!”
沈兰和小蕙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正事。”
“我为了证实他家孩子的话,跟踪他至醉香楼中。他没多少钱,但还挺专情,我观察过好几次,他到那,经常找一位叫‘小翠’的姑娘。”
小蕙鄙视地看着他:“他自家老婆便不能问么。果然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
萧宁恨不得跪地求饶:“我的姑奶奶,您听我说完。我这还歪打正着地找对人了……小翠吧,她比较热情,却不大爱说话。
我套她几句话,原先还不愿说,道‘到这竟是聊天来的么。’直到我走投无路地拿出银子,她竟满不在乎‘早拿出不就好了。’”
“难道以往两人便有交情?”沈兰问。
“还真是。”萧宁又开始激动,双眼放光。“我怎么也没想到,小翠便是这李二狗年少时的旧情人。”
沈兰和小蕙也是一片哗然,两人各怀心思地唏嘘不已。
“据她说,这李二狗年少便不成器,成日的偷鸡摸狗。”
萧宁似在回忆,“他家中竟也曾富贵些日子,全被他这个吃喝嫖赌无所不精的二世祖给祸害个干净。‘燕之坊’原是歌妓所在,其中也有官妓……因受到父家或夫家牵连,卖身为奴。”
说到此,萧宁忍不住打量沈兰一眼。沈兰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当时醉香楼还未建起,这李二狗便整日流连于燕之坊中。
小翠便是在那时与他相识,后来看醉香楼赚得多些,便离开了燕之坊。未料这李二狗家里没落后,竟不顾忌身份,堂而皇之地在燕之坊做了个伙计。”
小蕙看萧宁不说话,“没有啦?”
萧宁面色复杂地点头。
“这就是你所说的歪打正着?”小蕙气愤不已。
“兰姐救我!”
沈兰这会倒从容许多,对小蕙说:“虽然少些,但未必派不上用场,若讨论完还全无用处,任你处置。”小蕙羞红脸。
“不知你们可还记得,这人当时道‘沈小姐身份尊贵,为何又出来抛头露面’。我当时便觉这个‘又’字十分玩味。”
萧宁甚是吃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也失忆了?”
小蕙笑着嗔他:“你那时还没过来呢。”转而也严肃起来,“这人还恬不知耻地……”声音渐小下去,“诋毁小姐清白,真是气煞人也!”
沈兰笑:“无事。旁人如何看待‘清白’,并不关我们的事,更不是我们的错。”
她对萧宁道,“这人甚为笃定我耳垂后有颗小痣。”
她看着小蕙,眼中全是侥幸:“我当时怪紧张,就怕给他说准,因为我自己也不知晓到底有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地关心耳垂后有什么东西,压根瞧不见。还好没有。”
“小姐……”
小蕙当时瞧见沈兰镇定自若的模样,还以为她胸有成竹呢。
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虚张声势。
而后心情忽然苦涩起来。
小姐她,不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虚张声势。
萧宁道:“那李二狗定然与他错认的这人熟识。”
“不错。”沈兰肯定地说,“只是这普天之下,同我长得像的,除了沈梅,也再没有其他人了。只是…”
小蕙犹豫道:“二小姐未进府前,有段日子确曾流落在外。”
沈兰:“我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她是几岁过来的?”
萧宁惊诧于沈兰竟直接把“我失忆”这件事挂在嘴边,还用的是“我吃饭了”这种事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
“过去太久,许多事情我也记不太清。只知道那年梨花开得很好,院子里白得像下了场雪……”
小蕙想起什么,表情多彩起来,兴奋道:“我想起来了!是小姐十岁生辰那年!”
正中下怀,沈兰眼睛顿时亮了:“小宁子,现在便把他绑过来,立刻,马上!”
*
萧宁前脚刚走,赵阳后脚便上门来。她带来一袋东西,离老远闻着便香喷喷的,小蕙还打了个喷嚏。
“妹妹,这毛驴现下在你这,可享福了。”赵阳进来院中,把胭脂扔到桌上,直奔驴圈。
沈兰跟过去,笑道。
“赵姐姐言重了,我不过尽己所能,力所能及对它罢了。我若是真对它好,怎么舍得叫它出去拉货,在家供着当祖宗才是真好呢。”
毛驴朝赵阳龇牙咧嘴。
赵阳哈哈大笑:“妹妹惯会说笑,谁家把畜生供起来当祖宗,说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
沈兰没吱声,心想果然是时代变了,我们那谁还有没有个猫主子。
小蕙福礼,道先上楼去。
赵阳忽然捂住口鼻:“我们店铺气味重,竟没觉得毛驴如此香气盈袖。这般放在院中,不会影响妹妹生意么。”
沈兰摇头,笑着携起赵阳的手。两人刚坐下,沈兰便抹眼泪,状似无意道:“我家那个不成器、整日只知道出去赌钱的,知道我有了钱,便来跟我要钱,被我叫人乱棍打了出去。”
“他说我狠心,赵姐姐你同我说,我狠心么……”
沈兰伤心得极其真情实感,好像家里真有位李二狗似的丈夫。
赵阳则很震惊,“何时来的?为何我竟不曾听说?!”她捏着细纱手绢,要替沈兰拭泪,咬牙道:“乱棍打死才解恨呢!”
沈兰闻言,瞪大眼珠,难以置信地瞧着她。赵阳面不改色道:“莫惊慌,这便是我真实想法。这些个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姐姐,我真羡慕你一个人,无忧无虑,多自在。”
赵阳叹气:“但流言蜚语也多——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沈兰哑着嗓子,试探着说:“先前在董家庄内,我听赵妹妹道,姐姐原来,却有过伤心事?”
“嗯?”赵阳愣怔片刻,才恍然大悟,她似乎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许多年的事了,赵月也是,还跟你提他做什么。”
“赵月妹妹是好心,她比你小,都养了两个孩子。也怕你孤单,一直叫我劝你,我倒不以为然,我知姐姐现下活得好。”
沈兰终于正色起来,“他是个负心人?赵姐姐……是忘不了他?”
“我与他相识于无知,成熟些自然要分开。世上哪有那么多话本子里的情爱,夫妻是搭伙过日子,柴米油盐里才见真章。”赵阳很平静,没觉多感慨,看来早已放下。
“若说忘不了……倒也不是,只是不等要忘记,便又听到他名字。”
“他……他是谁?”沈兰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是颤抖的。
赵阳笑着摇头:“妹妹知道我出身卑微,不过因了一副好皮囊,才叫人初见时高看一眼。那日,有位不知谁家的小姐在外抛绣球择婿,我正是爱热闹的年纪,也凑过去混在人群中。”
“谁料,我过去得不巧,”赵阳笑容愈发苦涩,“也可以说是太巧了。下面站着那么些适龄男子,这绣球偏落在了我头顶。眼看要砸在我头上,我闭上眼睛,欲要伸手去接。”
“这时,旁边一人为了不碰到绣球,便用剑柄处垂着的穗子,将这绣球掷到远处,我因此逃过一劫。”
“穗子掷绣球……”沈兰喃喃,“没有任何发力点和着力点,这当是何等功力。”
赵阳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说来真是孽缘,我到后来也不知小姐找了哪里的夫婿,姓甚名谁,模样如何。却凭着从天而降的绣球,给我自己挑了一位‘如意郎君’!”
沈兰踟蹰:“赵姐姐,他究竟是……”
心中的预感像石头于高处滚落一般不可遏制,她几乎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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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第97章
赵阳不答,却从她带来的袋子中,拿出一只细长的青黛,笑道:“妹妹,我还没给你描过眉。”
沈兰会意,从房中把端出一面镜子,坐直,微眯眼睛。
赵阳把垂下的袖口一折,便俯下身,细细地给沈兰打阴影。
沈兰没意识地屏住呼吸,赵阳身上的香气非但不刺鼻,还很叫人舒服,这才是真正的“香气盈袖”。不知是什么香,不过沈兰觉得,这香约莫是赵阳自己调制,是“非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