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若是提前知道这次灾害,一定会很着急,不会像她这样干瞪眼发呆。
沈兰在柜台前有些出神地想着,没留神萧宁何时过来。
萧宁朝她打了个响指:“兰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笑得贱兮兮,“事情办妥了,不知兰姐有何奖励呢。”
沈兰做懵懂失明状,双手无助地在空中挥舞。
“你在说什么,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听不到。”
萧宁友情提醒:“……兰姐你表演的是瞎子,不是聋子。”
而后无语凝噎:“都在道上混的,这点诚信总该有吧。”
沈兰耳朵突然清明起来,眼神犀利不已:“‘道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你若是再这么血口喷人,我可以把你告上官府哦。”
“嗨。恩将仇报。”萧宁给沈兰递去几颗栗子,又剥一颗扔进口中。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兰姐,干完这票,我想带小蕙回去。”
若不是这是件严肃之事,沈兰简直想笑,你可真有黑/社/会的自觉。
她想到小蕙能跟萧宁归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但一想到那百分之二,勾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
“好。过完中秋,你们便走罢。”
沈兰想,小蕙再也不用在这受这种罪,她离开自己,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有时候真想问苍天,如何只用一块玉佩,便将她跟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这样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萧宁看向门外,叹道:“今日天气又好极。”
沈兰循视线望过去,随声附和,情绪复杂难辨。
“是啊。”
永和十年八月,京畿旱,蝗食稼。(注2)
时光的车轮无情碾过所有人,又一往无前地往前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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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宝子过来^^
注1:化用自唐太宗典故注2:出自《旧唐书·五行志》
第100章
事发突然,举世皆惊。
就连沈兰,看见院子里刚从地中探出头的黄瓜苗,上面站了只黄彤彤的蝗虫时,都觉得很不真实。
真正见证到苦难到来的时刻,沈兰发现,自己竟然是无声的。
语言和文字顷刻间失去所有意义,眼泪和病痛变成最能感知的存在。
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可能倒在你眼前。
好在她早就召来连锁店的店长,提前准备出许多存货。
当时他们很是困惑,觉得现下正是夏日。这些小食做出来不易储存,很容易坏掉。
每日的客人统共就那些,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没想到,却是做对了。民以为食为天,现下连粮食都没有,如何能过活得下去。
沈兰同他们开仓,拿出存粮救济灾民。她则拿出银子,支持连锁店度过这段难熬的岁月。
毕竟,用不着多久,裴昭一即位,发表下忧国忧民的感言就能让这些害虫知难而退。这日子,也算近在眼前,有点盼头。
非但如此,她还经常和店中的伙计,在傍晚到田边放火,驱赶蝗虫。因着一贯的奇思妙想,还亲自跟大家实践起烧火和挖坑掩埋的步骤,每天都很晚才回来。
而且她的此种方法效果还不错,以至于看见的百姓大力推广之。
店中生意停得很彻底,一来光顾的人不多,二来他们味香园自顾不暇,每日都忙着赈济灾民。
因为连锁店中的食材不能取用,沈兰只凭自身,也断然做不出全城所需。在把原有的食材消耗完后,每天忙着煮粥。
她本来想直接发给百姓,但这事一想便不对劲——她一个小小的餐饮店老板,国库里都没粮食,她的米面从何而来呢。
一旦被人发现系统存在,沈兰还不待灾民起死回生,自己先死无葬身之所。也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
让沈兰最欢喜的,当属系统进度条。无交易的好评无法计入系统中,又经过这些日子无限度的取用食材,进度条哗啦一下退掉许多。
沈兰心满意足,进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还能退好多。
店中的气氛很是压抑,小蕙和萧宁几日没见过笑模样。
他们也跟沈兰一样起早贪黑,每日去粥铺前布粥。裴昭抽空过来时,眼圈黑得完全,像是许多时日没睡好,连胡茬都冒了出来,也只在沈兰这睡过一晚便又匆匆离开。
终于,皇帝在发布完“罪己诏”后,决定亲自出宫,视察民情。这几日来,味香园的旗帜各处飘扬,名字早已遍布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加上官员的宣传,味香园的名声也终于传到皇帝耳中。这种例子太难得,难保不被树成正面典型——沈兰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又得民心,又有官方支持,她也能走得安心。
这日,皇帝在天坛处祭祀完,起驾回銮的路上,恰好“路过”味香园。
因皇帝出宫,所以路上几乎没行人,店铺也都大门紧闭,青布遮窗。唯独灾民避无可避,沈兰一行人正拘谨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从轿辇中出来,灾民们都立刻闭上眼睛跪下,大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宁和小蕙早躲得远,不知所踪。唯独沈兰是不能逃的,但她并不想跪,一时有些踌躇。
“皇上口谕,传味香园沈姑娘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沈兰虎躯一震,像上学时被老师点到名一样,登时便弹起来、跑过去。
“参见皇上——”沈兰不敢抬头。
她一直都知道气场这东西的奇妙,皇帝的威严叫她不敢也不能抬头对视。刚想做个样子拍袖,便听浑厚的声音响起:“沈爱卿不必多礼。”
沈兰明白,他们谁也不知她就是尸骨未寒前任首辅的女儿。
沈兰装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刚一看到皇帝眼睛,旋即心虚地低下头去,自认为把无知草民的姿态塑造得十分惟妙惟肖。
这种要命的时刻,她竟然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年少时历史老师上课时跟他们扯犊子讲的话。
他说:“为何朝代越往后,中央集权便愈厉害,并非单是□□黑暗之故。
皇帝世袭,而做官并不,他们大都是通过考试上来,祖上大多清贫,所以称他们‘寒子’。即便有些富贵之家,也大多逃不掉三代即倒的命运。”
“这些皇帝上面已做了七八代,他们生来便是皇帝。但为官者却不是,因此不免有愈发卑微之嫌。”(注)
太阳亮得刺眼,沈兰心中却一凉。
大势所趋,无人可挡。你以为此为人定,何尝不是另一种天命。
再回过神来,却见太监在重复皇帝的话:“沈爱卿,皇上问你为何在此处。”
走神走得太认真,忘记正事。
沈兰出了虚汗,头垂得更低:“回皇上,小人家中还存些米面,便分些与大家吃。今日仍跟以往一样,不料想冲撞到皇上,小人真该死!”
说着便磕头认错。
沈兰内心暴风哭泣,心想为了味香园,她还要什么脸面。
不要脸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完全地解放天性——天生的奴性啊。
她虽不喜此皇帝,也只知他时日无多,并不十分别扭。
直到自己手臂被人搀住。“沈大人,皇上叫你起来,不必再认错。”
“沈爱卿不必多言。听说味香园的冰淇淋好极,百姓们都觉得此为他们最爱的小食,不知味道如何。”
沈兰就等着这一刻,连忙差人把准备好的冰淇淋拿出来。
听裴昭说皇上也曾用过她这的小吃,但冰淇淋肯定是无福消受。
毕竟从这到皇宫,再凉的冰淇淋,也早就化成了水。
门前倏忽出现一列人,遮天蔽日,还有太医随行。先是太医翻过来覆过去地检查,银针那一套复杂工具全用上。
点头后,再换了三个太监试毒,都相安无事后,才送到皇帝面前。
此刻,这冰淇淋外面的脆筒已然形同摆设,连里面的奶油一多半都早已化开,沈兰一看便食欲尽失。
但皇帝虽尝过山珍海味,但还真不曾吃过冰淇淋,仍小小地咬了一口——沈兰肯定他连味道还没品出来,便听他夸赞道:“不错。吾愿吾大楚子民,人人得冰淇淋而食之!”
好了,这是拍板钉钉,风靡全国没跑了。
说着便声泪俱下。众人听见,皆泪流不止。
沈兰以衣袖掩面,哭出了声音,哭出了气势。
周围人纷纷劝道:“皇上,哭泣伤身,仔细龙体。”
皇帝顺台阶下,终于止住啼哭,起身回轿辇,众人便听贴身太监道“起驾—回宫!”
沈兰这才终于松口气,混在人群中滥竽充数:“吾皇万岁万万岁!”
*
此一役后,沈兰的名头,一时响彻大江南北。
谁都知道京城中,有位在最危急关头,拿出自家积蓄赈济灾民,受到皇帝觐见的女子。
若不是灾情严重,恐怕好奇想见沈兰者,怕是要踏破味香园门槛。
尤其是味香园的冰淇淋,还被皇上亲口所夸,简直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所有见过沈兰,吃过味香园小食的人,连说话都比以前硬气些。说起冰淇淋,更是自豪得很。
皇帝那日走后,沈兰同小蕙她们拥有透视功能的人,加班加点地做了一天冰淇淋,几乎没给全城的灾民送个遍。
裴昭听说后,一天忙完后,半夜三更地过来沈兰的房间。
沈兰早都习惯了他有时便来这睡一觉,一直不觉有他。但今晚心绪起伏,罕见地失眠了。
裴昭爬窗而入时,沈兰正托腮凝望,月光打在脸上,眸色复杂,情绪不明。
沈兰:“吓我一跳。你夜黑风高这样闯入女子闺阁,真不会给人抓起来么。”
“聘礼都收了,妾身便是您的人了,还怕人作甚。”裴昭故意羞涩道。
“娘子还不快让我香一口。正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呢。”沈兰漫不经心地吻上他额角。
“在想什么。”
“在想若是我娘子日后三宫六院,三妻四妾,我只能眼瞧他红杏出墙,却无可奈何。”
裴昭哑然失笑,“不会。你也不会如此想。”
“这么肯定。”沈兰挑眉毛,挑衅地冲他笑,“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我猜……”裴昭道,“你为何笃定父皇会出宫。简言之,莫非你知晓会有此次蝗灾。”
沈兰给他震撼得无以复加,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想来也没什么,沈游都隐约有猜测,何况和漏洞百出的她这样朝夕相处。
楚门的世界,再真实,也是假的。
沈兰打马虎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裴昭连忙剖白:“不如何。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你忘了,”沈兰眼睛亮起,哄人一般。
“我说过,老师大仇得报那日,我便将全部和盘托出。”
裴昭突然变得莫名的难过。“我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离开你——”他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你呢。”
连动物都能感知到的离愁别绪,最亲近的人,会察觉不到么。
沈兰不答,只压着裴昭封唇,不让他再开口。
简单直接。她只觉雾气蒸腾,睫毛上出了汗。
两人分开后,沈兰喘口气,平静道:“中秋前一日,再听我一天的,好吗?我的好伙计。”
说到这,忽然莞尔,“看在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的份上。”
裴昭痛快应下:“好啊。看在我有眼无珠,相处许久,才喜欢你的份上。”
沈兰颇有心想事成的感觉,但却没有预料中的欣喜。“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很小时我们好像便在哪儿见过。”
“那时候不小了。”裴昭道,“当时沈梅也在,我们在池塘边玩耍。”
“我们怎么会和皇子见面。”沈兰奇道。
“原因很重要么。”裴昭笑,“好遗憾,要是当时能对你一见钟情,就能多爱你好多年。”
说完,裴昭也觉这句话自相矛盾,细品下,又觉十分不祥,径直懊丧。
“我在说些什么……”
沈兰倒不以为然,只是乖乖地理他头发,“这些天,我也很满足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
自从见过小蕙手中的那枚玉佩,沈兰几乎再也不能忘。
既然把中秋节浓墨重彩地拎出来,大概此便是一个节点。
那时系统任务已完成,她成功重生,留在这的成了一副空壳。
但是现在因为蝗灾,系统进度折回去许多,约莫便要再变。计划赶不上变化。沈兰心想,过一天便珍惜一天罢了。
她不是没考虑过留在这里,毕竟沈兰适应性很强,也曾问过系统这种方式的可行性。
系统只答:【宿主若考虑清楚,所有金币清零,永不再提供重生的机会。】她是现代人,单说要她面对权贵这般三跪九叩,沈兰便做不来。
正如她多次感受过的那样,她在这,便如油在水中,永远无法融合。
沈兰突然就明白了沈游,即使这是个再美好的梦,她也宁愿醒来。
晚上,萧宁过来,同沈兰道:“人都被我安置在外面——”
他面有苦涩,“兰姐,我真是愈发搞不懂你了。”
“说得好,我也不懂我自己。”沈兰笑。“今晚想吃什么,我做给你们吃。”
这几天,众人忙前忙后,皆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这时小蕙过来,两人在彼此眼中看见答案,俱是摇头,“吃不下。”
小蕙颓丧道:“小姐,外面那些人还在挨饿,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吃山珍海味。”
萧宁连连哀叹:“独善其身,原是这世间最没道理的话。”
沈兰“啧”一声,冲小蕙道:“有话跟你说。”
二人走到外面,“我明日若是还安然无恙,你便跟萧宁归家罢。”
沈兰说,“他等你这样久,你家人也在等你,你不该是这样的生活。”
小蕙咬嘴唇,低头踢脚下石子。“小姐,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是喜不喜欢。”
她抬起头,“小姐如今同殿下做一对惹人艳羡的爱侣,我自是没理由再留下。只是庄先生说小姐不宜太过操劳,这店……”小蕙环顾四周,“却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