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传下来的音讯始终都没变。
“老爷在接待客人,脱不开身。”
尹小川跑了早中晚跑了三趟,老叟都是一样的回答。
“爹,你饶了我吧!我脚都快跑出泡来了,我不去了。”
尹小川往榻上一趟,任凭他爹在哄骂都不起来。
“老爷今日有客,没空。”
尹小川皮赖地道:“爹,您就这样跟那位乡君的仪宾说就行了。”
尹山没法,又跑了一趟客院给林惊风回了话。
回了家,尹山不解地嘀咕。
“今日也没有什么贵客吗?小川,你知道今日有哪位客人上去拜访了老爷吗?”
尹小川刚想说没有。
脑中突然闪过那位做香喷喷蛋挞的贵客姐姐。
早上,就是他给贵客姐姐指路,从小道上了山。
他爹自然是不知道的。
老爷待了一天的客,该不会真是那位贵客姐姐的夫婿吧?
“小川,你干嘛?”
懒洋洋躺榻上耍赖的小儿子突然蹦了起来,吓了尹山一跳。
“我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尹小川人已经出了自家院门了。
“哎哎……”
尹山见小儿子跑没影了,索性不管了。
反正小川那孩子机灵,在这客院待客都快两年了。
熟门熟道得很,不用担心他闯祸。
……
汀兰苑……
“嘭……”
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宝月乡君俏脸含怒。
“裴大儒是不是看不上本乡君?本君亲自上门来拜访,尽然三推四拖,避而不见。”
林惊风没有像宝月乡君一样愤愤,但也满是疑惑。
林惊风本已经准备好了重礼,要上山拜访裴大儒。
没想到裴家的管事一直回他,裴大儒在待客。
“裴大儒的胸襟和格局,不至于如何狭窄。”
他不认为,裴大儒会故意给他难堪。
“那为何一整天都不见我们?”
宝月乡君哪怕在京城也没有被这么慢待过。
林惊风沉吟片刻,推测到:“真的有一位客人,让裴大儒和他聊了一天。”
“夫君这话的意思是,你一个翰林修撰,我堂堂乡君,还有客人比我们更尊贵?”
宝月乡君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
若说在京城,比她尊贵的比比皆是。
但这是落霞山。
裴大儒此次文会邀请的对象,她也了解过,都是今科举子。
还有谁比她堂堂乡君更值得裴大儒接待不成?
宝月乡君自傲的模样,令林惊风不自觉地皱皱眉。
他最是看不上妻子老是拿她乡君身份压人的模样。
压别人就算了,在他面前自傲是在映射他身份不如她尊贵吗?
几个呼吸压下了眼底的不悦,林惊风才开口继续道:“让裴大儒这样的文冠南离的文豪,提起兴趣的话题,绝不简单。”
“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
宝月乡君不明白。
很多时候,她的夫君想什么,她都不太懂。
“话题不简单,人就更不简单了。”
没有理会宝月乡君的疑惑。
林惊风喊了个人进来。
“你去找别客院管事、小厮,打听看看,今日有谁上山拜访裴大儒了?”
“是,大人。”
尹小川接过一两银角子,犹豫了一下,狡黠一笑,顺势将银子塞进了袖口。
“这位大哥,今日客院这边没有客人上山求见我家老爷。”
待这林家的小厮走远,尹小川「嘿嘿」地笑了起来。
还好他尹小川聪明,指导那位做蛋挞的姐姐跟她相公从小道上山。
这事连他爹都不知道。
只要他不说,谁都不知道。
这林家打听得出来才怪。
尹小川自小就跟着他爹,在这客院接待客人。
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
他不是不知事的稚儿。
能让老爷接待一天的人,这位季大爷,说不定就是老爷下一位弟子。
那就是他们落霞山自家人。
他才不会胳膊往外拐。
对,就是这样。
尹小川是不会承认,他只是吃人嘴短。
……
“老爷,您今日怎地如此看重那位季解元?可是难得的。”
能让裴大儒耗费大半天去接待的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一个举子。
裴夫人有些不安。
那孩子还没到,要是老爷有看中的弟子,那就没希望了。
“唉……”
裴大儒叹了口气。
“那孩子底子确实扎实,学问也好。但若只是文采好,初次见面也不至于让为夫这般用心指点。”
裴夫人闻言大奇。
“老爷是有意指点?”
裴大儒将夫人拉到自己身侧坐下,凑近她的耳畔,说出了一个名字。
“啊?”
裴夫人捂住嘴,她没听错吧?
“真是他的儿子?”
“我找机会问了他父母姓甚名谁了,这世上有几个叫季无畏,更别说,那小子长得很像他娘陶氏。”
裴大儒没想到,那狐狸的儿子,有一天,竟然来到他的面前。
“既是故人之后,老爷多看顾些。”
一边希望自己女儿的意中人能成为老爷弟子,一边又是故人之子。
裴夫人满心纠结,索性仍开不想了,转头翻着桌上的李堇和季言安留下的锦盒转移思绪。
一个食盒,里面是糕点。
小辈送长辈的有吃食,很正常。
倒是另一个锦盒,很大,有近四尺长。
裴夫人本来还以为是琴筝、宝剑之类的。
一打开,一抹白映入眼帘。
“咦?老爷,你来看。”
裴大儒凑过来看了一眼,也被这一抹极致的白震撼。
“这是……”
第128章
让她生不如死“这是纸?”
裴大儒言语里充满了不确定。
锦盒中,放着一刀纸。
一刀和他平常所用大不相同的纸。
时下所用最好的纸,也改变不了微黄的色泽。
除非是上上品,否则纸质大多棉软,手感粗麻。
但是这锦盒中的纸,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韧而能润、光而不滑。
实乃纸中极品。
裴大儒细细摩挲了半晌,轻轻取出一张,自己亲手拿着纸刀裁成小张。
提笔沾墨,裴大儒写下一个「季」字。
“好,当真好纸。”
裴大儒眼中异彩连连。
“一笔落成,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这润墨性极强,墨分五色,当真是好纸。”
裴大儒爱不释手。
不断尝试着不同的毛笔,不同的墨。
把平常珍藏舍不得用的墨锭和好笔一一取出试写。
甚至取出一张,做起画来。
不止是裴大儒,这回,裴夫人也一起陷进去了。
天色完全黑了。
老叟进来问了两次,都被自家老爷夫人不耐烦地驱赶出去。
“今儿这叫什么事?那普普通通的举人夫妻,怎么就有这么大魅力?”
老叟摇头不解地离去。
一直到月上中天,裴大儒夫妻才不情愿地扒了几口饭就寝去了。
第二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上,又被婉拒了一次的林惊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夫君,走,我们直接上山。本乡君就不信了,我亲自上山,裴大儒还能把我拒之门外?”
宝月乡君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这回,林惊风没有阻止,慢悠悠地跟在宝月乡君后头。
让这蠢女人去踩踩头阵也好。
李堇刚去摘了一篮子红梅回来,迎面就遇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
两人在拐角,差点撞上彼此。
“小心……”
般可一手拉住李堇的手臂,将她往旁边一带,另一手撑在李堇后腰,护住李堇,让她站稳身形。
“滚开……”
宝月乡君气冲冲地吼道。
李堇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珠翠,盛气凌人的女子。
她走得不快。
明明是这人急匆匆冲出来,差点撞到她。
宝月乡君没有搭理李堇,她的脚步没有停下,很快消失在远处。
李堇提步刚要继续走,拐角又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李堇下意识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林惊风瞥了李堇一眼,没有搭理,疾步追上宝月乡君。
莫名其妙被叱喝,李堇心底有些不舒服。
让路没有被道谢,李堇也有一点不舒服。
“这人,当真无礼。”般可不悦地道。
什么东西,也敢让她主子滚?
李堇想了想那女子的打扮,“她应该出身名门,那身衣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家。”
般可愤愤地道,“什么名门也不该如此无礼?”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李堇哀哀切切地道:“我不过是出身山村的女子,一介村妇,相公也不过区区举人,人家叫我滚,我能如何?”
般可见李堇眼角似有泪花,心疼得要死。
“主子您才不是村妇,您……”般可突然顿住。
李堇暗暗道了一声可惜。
本想借机套套话。
“我不是村妇是什么?哦,对了。我现在是解元夫人,可是比起那些高门贵女,我又算什么呢?唉……”
般可看李堇神情低落,自怨自艾的模样。
心疼万分……
不是的……
不是的,主子。
你比任何人都尊贵。
南离,没有哪个女子比你更尊贵。
这一刻,般可不禁质疑起义父的决定。
什么叫让主子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通人,哪有那么好过?
李堇看般可嘴严,没再继续,总有一天,她会把原主的底细都给套出来。
回到院中,季言安还未回来。
昨天征得了裴大儒同意,早上,季言安就跑去了山上裴大儒的那座书楼拥抱那些珍本去了。
李堇将红梅洗净,榨取出了花汁,加了点醋,慢慢加热,一直到水干了,又加点了蜂蜡进去。
待液体渐渐开始凝固,李堇将它倒出到宽口的小瓷瓶中。
这便是现代常用的自制口红了。
天冷,唇脂很快就凝固了。
李堇用无名指指腹了些许,在自己的唇上试了试色。
“主子,好美。”
不同于时下常用的口红纸那样干红,唇脂上色的唇,水润饱满。
“喏,送你一盒。”
给青叶和般可一人递了一盒。
大姑娘小姑娘都极为兴奋。
学着李堇用指腹给嘴唇上了色。
见李堇又开始动起手来,两人急忙来帮忙。
李堇又做了几瓶颜色更重的出来。
“青叶,你把这几瓶唇脂送去山上给裴姑娘。”
昨日,裴清清说送她香露。
今天一早就让丫鬟送了下来。
李堇一时不知该回什么礼,才去采了红梅,做了这唇脂。
一做下来,李堇兴趣更胜。
让葛杨下山去买了材料回来,又折腾起了面脂。
……
林惊风和宝月乡君如愿以偿去见了裴大儒。
只是,裴大儒夫妇客气地招待了两人说了一会话,就端茶送客了。
林惊风的目的,本来就不在裴大儒身上。
他心里清楚,裴大儒是不会收出仕的人为徒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阻止季言安被收徒。
这是弟弟林回风的请求。
也是林惊风此次来落霞的目的。
“找不到季言安?”
自昨日到了,林惊风便让下人留意季言安的行踪。
可是明明打听来的消息,季言安比他还早到这客院。
但就是看不到人。
“派个人日夜盯着他的院子,我就不信,他季言安能飞天遁地。”
宝月乡君有点后悔跟夫君来了这落霞山了。
“早知道不来了,这破地方一点意思没有,那裴大儒还敢慢待本乡君,真是……”
及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谩骂。
这落霞文会,一年一次,每次都邀请各书院最优秀的举子来落霞山。
裴大儒开放书楼,让举子们借阅。
还可在书楼留下自己的经义策论,这些经义策论经负责书楼的先生挑选后,好的都会送到裴大儒的桌上。
裴大儒审阅之后,会给出指点批复。
若是有好文采的文章,裴大儒还会接待该举子,当面指点。
这也造就了,裴大儒在南离地位尊崇。
除了五个弟子个个都是中梁砥柱。
文官里,十个里起码有五个受过裴大儒的指导。
真真正正的桃李满天下。
治世安邦,为国家培育人才,称之为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