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厚厚一沓文契,李堇不禁咋舌,这起码也要十几间吧?
“这些商铺没有签契约吗?”
“回主子,签了。”
“你打算怎么收回来?”
井宇先是不解地看着李堇,接着恍然大悟,主子这是在考他?
“回主子,属下原先的打算,一是,好位置的店铺没到期也要收回来,按契约给予租户十倍赔偿即可。二是,先收回临期的店铺经营,再慢慢收回其他。请主子示下。”
井宇的处理方式,李堇很满意。
“如今不可太张扬,后者吧。”
“是,主子。”
井宇继续道:“主子放心,三年前,般总管就提前做好了准备,赁出去的铺子约,都是一年期的,以备主子需要能立马收回。”
有人替她把路都铺平得感觉,真是,顺风顺水啊。
“井洪尽快接手账房,你们都去先支银子,把宅子买了,安顿下来,再做事。以后,我们就在京城安家了。”
“是,主子。”
李堇这话一出,管事和侍女们都不禁泪目。
这一刻,李堇突然能感同身受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般可般乐赖也要赖在她身边。
为什么般百般事和那些云卫,来到她身边时,两眼放光。
为什么般总管见过她后,一脸欣慰。
这一群人,十五年来,个个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日复一日的训练。
他们都在准备着,主子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能派上用场。
十数年如一日的准备着。
他们比谁都希望,自己一身技艺能派上用场。
让他们十几年的等候,不成空。
他们最期待的,就是自己需要他们。
李堇不禁想到,前世,那个没有她的前世。
原主十五岁,就香消玉殒。
她无法想象,这群专为原主服务的属下,该有多绝望。
十几年的等候,随着原主的离去,成了空。
……
前世……
般百两个月没有消息传来,般可和般乐出了云湖,拐着弯,绕到了清河村。
般百没有找到,却得到是小主子身亡的噩耗。
季家陶夫人被辱自尽身亡;季家二爷杀了孙老二为母报仇,被发配边军;姑爷不知所踪,季家人去楼空。
找到小主子的墓地时,孙家老大带着几个清河村的懒汉,竟然正在掘墓。
“季家一向富裕,这童养媳下葬,肯定有陪葬品,最不济,也有个金镯子玉坠子。”
“这小娘子长得好啊,白嫩得很。早没想到,早想到的话还能……”
“嘿嘿嘿……”几人意会地笑起来。
“可惜了……”
自从知道小主子死讯,两姐弟失魂落魄的。
眼前丧尽天良的一幕,激得般乐凶性大发。
“你们,都该死。”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墓旁,般可般乐沉默地挖着坟。
他们要把小主子,带回云湖,葬到主子身旁。
孙老大等人的惨叫,引来了清河村村民。
“不就是挖坟,罪不至死吧?”
“他们也就是口中说说而已,怎么就杀人呢?”
“快去县里报案,让捕快把他们抓起来。”
“季家的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当娘的勾人,当儿子的杀人,当儿媳的这会死了还害死人。”
“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就是,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村民们每说一句,般乐眼底的红就多一分。
一直到,双目红得要滴出血来。
“你们,该死,全都该死。”
般乐疯狂地屠杀着,他不需要讲道理,不需要去怜悯生命。
他要这群脏了他家小主子坟前土的渣滓,全部下地狱。
般乐疯狂的屠杀,般可沉默地挖着坟。
将木棺挖出,般可扯下两个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棺上的泥土。
她家小主子是小姑娘,要漂漂亮亮的。
般可没有骑马,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坚持,她一路背着木棺,往云湖而来。
“小主子,般可背你回家。”
般乐一身血跟在姐姐身后,看着路人惊慌尖叫,看着捕快踌躇着不敢上前。
他们走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了云湖。
山脚下的鹰卫,让开了一条路。
张翼看着失魂落魄的两姐弟,再看着那具木棺,心脏扑通狂跳。
他有种预感,有很可怕的事,发生了。
“义父……”
般可脸上衣服上都是泥污,头发湿答答的,打着缕。
她的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后背,负着一具木棺。
棺木上很干净,看得出,被人细心的擦拭过。
旁边的般乐,一身的血污。
看着这样的场景,般总管想到什么,又下意识的不敢面对。
“是,是般百没了吗?”
可是那木棺,怎么看都不想装得下成年人的样子?
不会的,不会的。
偌大的云湖,遍地白幡。
这样的场景,十四年前经历了一次,十四年后又经历了一次。
云湖的人,心空了。
“小主子,呜呜呜……”
听着山上的呜咽声,看着那些白,张翼心都停止跳动了。
“快,禀告圣上……”
怎么会这样?
公主不是十四年前跟娘娘一起没了?
怎么会?
张翼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敏锐地预感到,天要塌了。
京城……
离遇迟喷出一口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心急如焚的夏太后抽调了太医院九成的太医,亲身前往东宫看护嫡孙。
当天,离帝带着鹰卫,赶往云湖。
鹰卫冲上云湖,失主的云卫心无斗志,节节败退。
“连主子都护不住,留你们有何用?”
离帝手持利剑,步步皆血。
蓬头垢面的阿战,十四年来,第一次洗干净脸,刮干净胡子,将头发仔仔细细束好。
张翼和阿战交手了十多年,今日才知道,阿战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
阿战举剑直奔离天阔,剑剑致命,招招见血。
“若不是你,夕语姐姐怎么会死?”
“若不是你,小主子何须送至山村?”
“若不是你,我们怎会不敢派太多人守护小主子。”
“你该死,离天阔,你该死。”
“你该去黄泉,给主子和小主子请罪。”
离帝闻言剑一顿,阿战一剑,刺入离帝心口。
张翼大惊,“来人,护驾。”
三日后,云湖遍地横尸,无一生还。
半月后,撑着赶至的离遇迟,一把火,烧了尸首,烧了般若山庄。
云湖的火,烧了很久很久。
……
时间过得很快,今日已经是二月初六了。
南离春闱是初八入场,初九初十十一共考三日,十二出场。
自几日前从杨府回来,李堇便让般百带着云卫跟着季言安。
临近春闱,要最大限度地保证,不能出意外。
李堇忙着给季言安准备春闱要用的衣食用品。
还好经过一次秋闱,李堇也有了经验,没有第一次那样手忙脚乱。
远远地,云七飞奔而至。
“主子,不好了,京兆尹派人,将姑爷请去了衙门。”
第156章
卓公子季言安到京兆尹衙门的时候,门口的衙役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去。
捕快客气地跟季言安说了一下经过,有人状告他,一会要上堂。
像京兆尹这样的地方,审案,没有双方同意,是不开放给百姓围观的。
除非……
“大家给我评评理,我家堂侄女,养到十八岁,可心可肺的大闺女,被举人老爷打伤,还带府里去了。”
“强抢民女啊……”
“有没有天理啊?”
京兆尹府衙大门口,突然冲出了一个四十几许的妇人。
冲到大街上,往地上一瘫,就哭哭啼啼的哭诉起来。
“我来找青天老爷状告他,那恶人还被请到偏厅去喝茶,谁知道是不是给府尹大人送礼去了。”
“可怜我的堂侄女,可怜我们贫穷人家,无依无靠……”
“小满啊,婶娘对不起你啊,可怜你爹娘早早去了,竟这般遭人欺凌……”
“那举人老爷,是什么大儒高徒,婶娘没法子啊,婶娘只能求青天大老爷了……”
“求求诸位好心人,替大娘跟青天大老爷请个愿,请大老爷公开审理……”
妇人蓬头垢面,拍着大腿嚎得震天响,眼睛揉得发红,眼里却愣是憋不出一滴泪来。
百姓们都不傻,看热闹归看热闹,但也没几个人真的去帮她像府尹请愿的。
这时,人群中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上前几步,扶起了妇人。
“朗朗乾坤,岂容他区区举人,一手遮天,大娘莫哭,晚生愿帮你请愿。”
书生说着,转身面对围观众人道:“大家发发善心,帮这位大娘一个忙,一起向府尹大人请愿。”
围观的大爷大娘,吃瓜的吃瓜,磕瓜子的嗑瓜子,小孩们从大人背后探出头来看热闹。
就是没有人应声。
这是京城,当谁没见过世面啊?
这是京兆尹,当是菜市场砍价啊,一起去?
看热闹行,给自己惹祸,还为了陌生人,那不能。
书生脸有点僵,妇人的嚎叫渐渐弱下去,累了。
这跟他们原先想的不一样,不该是群情激奋,一呼万应吗?
眼看这戏唱不下去了,暗处观看的人暗暗焦急。
附近茶楼二楼的包间里,窗户开了半扇,两人往外观望。
小厮打扮的人拉了拉身旁男子的袖口,“八哥,现在怎么办?”
崔八不解地扫了那边一眼,他也不明白,怎么一开始就不按计划来?
“除了民众请愿,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京兆尹公开审理?”
“好像是要有个德望高的先生,或者是员外,大善人之类的来请愿,也可以。”
“我们手下,有这样的人吗?”
“有,南城必罗街上的苟员外,是我们的人。”
崔八瞪了小厮一眼,“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内堂,京兆尹王大人哼着小曲,一派悠闲。
不过是个平民告举人的官司,小案子,一刻钟他就能把案结了。
江捕头敲开了内堂的门。
“大人,这举人不一般,是落霞山裴大儒新收的六弟子。”
“这种人物,能看上一个民女?”
王大人一脸不解,“难不成那名女子很美,跟梨园的兮兮姑娘一样的美人?”
要说兮兮姑娘,那容貌,那身段,啧啧……
“我们的人还未见到那位民女,只刚把那位季公子请了回来。”
“可不能慢待。”王大人交代道。
天子脚下,别目光短浅,把自己路走绝了。
“大人放心,属下晓得。已经请那位季公子去偏厅用茶了。”
“你也别耽搁,去季家,把那个民女先带过来。”
“是,大人。”
两人刚谈完话,一名衙役进了内堂。
“大人,不好了,那名状告的妇人,在府衙外面哭诉,要求公开审理。”
“这愚妇……”
王大人气得二郎腿也不翘了。
本来是一件小案子,这样闹,是何居心?
谁给她的胆子?
不对,这很不对。
“小六子,去把任师爷请过来,今天这案子不对劲。”
身为堂堂南离皇都,上陵城的京兆尹,王大人可不是靠哼曲儿立住脚的。
“那妇人,是自个儿来报案的?”
“两口子,跟她男人一起来的。一早,大人还未上衙,就敲响了咱们京兆尹的大鼓。属下亲自替他们立了案,安排他们等候大人开衙,就先去请了那位季公子过来。”
他还未到季家,就在路上碰上季言安,只得先把他请回府衙了,那民女还得再跑一趟季家。
“先别去提那民女,这事不对,咱别成别人手里的枪了。”
王大人在京兆尹这个职位上,深耕了二十载。
自圣上登基,他便上任。
这二十年来,虽然升也升不上去,但是别人,也拉不下他来。
靠的就是他一向的谨慎。
“那,外面那妇人,可要先提进来?”
这样闹也不像话。
王大人顺着自己的山羊胡,沉思片刻后,还是觉得静观其变。
“不用,让她闹吧。有人斗法,我们隔岸观望即可。只要不错手或者顺手,把我们给拖下水,让她泼几滴脏水又能如何?”
王捕头恭敬地看着王大人,点头称是。
他对这个堂叔的行事,一向佩服得紧。